軒轅昱川回來的時候，正好是二月初五，離他承諾蘭兒的時間只差一天，他的馬車剛在府門口停下，裡邊便得了消息，早早地在門口候着，蘭兒站在最前邊，氣色似乎好了許多，身邊一大羣丫鬟下人跟着，生怕出了什麼閃失。
這邊剛一停車，蘭兒就急促走到了馬車邊上，高興地喚了一聲：“昱哥哥！”
簾子掀開，露出軒轅昱川溫柔的笑容，他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一瞬間，一如既往的淡然出塵，帶着不屬於這個世間的超然，微笑着朝她走過來，蘭兒的眼淚瞬間便唰唰落了下來。
“怎麼哭了，傻丫頭。”軒轅昱川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溫柔地嘆氣，“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以爲昱哥哥不會回來了……”以往壓抑着的擔心和委屈，統統哭了出來，蘭兒撲進他的懷裡，總算是尋找到了庇護的港灣。
“病好些了嗎？”
“嗯，大夫說天氣轉暖，能舒緩我的病情。”
“那就好。”軒轅昱川輕輕拍打着她的背，有些走神，微微張了一下脣，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將懷裡的人輕輕攬在懷裡，甚至都擔心力道大了一些就會將她捏碎了。
王爺回到王府，整個府邸都有些熱鬧非凡，管家張來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事無鉅細，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點了薰香，甚至都爲王爺提前準備好了熱水，擺放了換洗的衣物。
“王爺，水已經放好了，去洗個熱水澡吧，好好休息一下。”
“嗯。”軒轅昱川對張來辦事一向放心，轉頭對身邊的蘭兒道：“你先回房吧，我去休息一下，晚上陪你吃飯。”
蘭兒乖巧地點點頭，似乎是有些不捨，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着他。
軒轅昱川忍不住笑了，“你怕什麼，我又不會跑了。”
蘭兒頓時心情轉好，調皮地笑了笑，在兩個貼身丫頭的簇擁下離開了。
疲憊感襲上了身體，軒轅昱川捏了捏鼻樑骨，還是沒有辦法緩解這種從身體裡傳出來的疲憊，便是走路都覺得頭重腳輕，落不着實處。雖說這次趕路是有些着急，光是騎馬都騎了十多天，但是軒轅昱川自知自己身體的極限在哪裡，根本就不存在透支，所以便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謀圖這整個天下，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疲憊，爲何捨棄區區一個戈淵便心力衰竭？軒轅昱川深深地察覺到了變數，但是事情永遠都不會脫離他預定的軌道，因爲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便是他自己也不能。
張來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停了下來，“王爺，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我先洗個熱水澡。”軒轅昱川擺擺手。
泡過熱水之後，身體上的疲憊緩解一下，心裡的疲憊卻依舊沒有減輕，軒轅昱川躺在軟榻之上，身上搭了一牀薄被，側着身子看他們送過來的信件，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一起，等待着他來處理，一刻也不得放鬆。
“王爺，您先歇息
一會兒吧，這些事情晚些處理也不遲。”張來把窗戶關了上，房間裡的光線便暗了一些，“晚些時候百里公子和楚公子要來看您，到時候自會說明一切。”
軒轅昱川微微垂着眼瞼，依舊淡然，“還是要先看着，不然等他們晚上過來了，心裡沒個底數。”
張來也沒再多說什麼，嘆息了一聲，點上一盞油燈，“那王爺早些歇息，奴才就不打擾了。”
“嗯。”他翻動信紙，認真地看着上邊的內容，一字一句都不曾落下。
剛開始還能看進去一些，可是看着看着就覺得頭暈腦脹，眼睛澀痛的要命，再這樣強撐下去也看不進什麼東西的，軒轅昱川便收了東西，打算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身體很累，所以很快就睡了過去。
就這一會兒小憩的時間，他就做了一個短短的夢，在夢裡他穿着白色的錦衣，正坐在書房的窗邊上臨摹，戈淵就趴在他的桌子邊上，只有十來歲的模樣，手指凍得紅撲撲的，在他回頭的時候，突然對着他乾淨一笑……
軒轅昱川是驚醒過來的，那樣溫馨的畫面並沒有讓他獲得安寧，而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頓時睡意全無，他掀開了被子，兩三步走到窗邊上將窗子打開。微風撲面，纔算是得到了片刻的舒暢，可是而後又想起以前戈淵老是守在他窗臺上的場景，只覺得心驚。
這院子、這府邸，無時無刻不充滿着戈淵的身影，更可怕地是無論是怎樣美好的畫面，如今回憶起來都是心驚肉跳的感覺。
他突然之間就明白了，曾經的戈淵對他飽含了多少的愛和希望，如今就有多少的恨和絕望。
軒轅昱川不得不承認，他再一次捨棄了戈淵，在明知道她離開了他會死的情況下，他爲了勝利，勒令全部人班師回朝，在明知道南淆人有多仇恨戈淵的情況下，他任然沒有回頭去救她，哪怕是有一點點的猶豫，他都不會難受至此，可偏偏是毫不猶豫就在她和江山之間做了選擇。
你不愛我，又爲什麼不肯放我走？
戈淵的質問聲還回響在耳邊，以前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真正走到了這一步，他才知道她的話裡飽含了多少的絕望。愛上這樣無心無情的自己，實在是太可怕了，光是站在戈淵的角度上想想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軒轅昱川第一次爲自己的冷漠感到心驚，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身邊是真的沒有人了，連一直不離不棄的戈淵都被他的冷血所傷得遍體鱗傷，不敢靠近……噬骨的冷意和孤獨襲上了心頭，彷彿空曠的房間裡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他不肯出去，又永遠都不會有人進來，任由他在此腐了爛了，也不會有人知曉。
張來推開門，又小心翼翼地關上，走到軒轅昱川身邊，恭恭敬敬道：“王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要移步去蘭主子的院子嗎？”
“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軒轅昱川把沒有看完的書信整理好，一一擺放到櫃子裡鎖上，“去蘭兒那邊吧，我答應了她的。”
“是，王爺。”
晚膳很早就上齊了，蘭兒一直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說話聲，便按耐不住起身迎過去，“昱哥哥！”
軒轅昱川大步跨進院子，衣襬隨風而動，寬大的衣袖籠罩着他那雙寫字作畫的手，修長白皙而剛勁有力，滿身的冷清淡然之氣，出塵絕世之資，宛如雪山之蓮。
整個院子彷彿因爲他的到來而蓬蓽生輝，蘭兒迫不及待地撲進他的懷裡，身後的兩個丫鬟捂嘴偷笑，又忍不住發出羨慕的嘆息聲。
“蘭主子都等王爺好久了。”
“是啊，得虧王爺及時來了。”
軒轅昱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始終不悲不喜，習慣性地把蘭兒抱在懷裡，怕她受涼。
“昱哥哥……”
蘭兒剛想說話，就被軒轅昱川按在了椅子上，他俯身在她耳邊笑道：“有什麼吃了飯再說。”
“嗯。”蘭兒乖巧地點頭，伸手夾了菜放到王爺的碗裡，嘴角忍不住溢出滿足的笑意。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軒轅昱川總覺得這樣的笑容太刺眼了。善良的蘭兒，乾淨的蘭兒，撒嬌的蘭兒，她越是美好，就越襯托得戈淵不堪，而戈淵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因爲他。所以蘭兒的所有美好，都是在提醒着軒轅昱川，他曾經犯下的過錯，每和蘭兒多呆一刻就會感覺到深深的罪孽。
“昱哥哥，你多吃一點。”蘭兒忙乎着給他夾菜，自己卻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動了，彷彿看着他吃飯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軒轅昱川嘴邊的笑有些冷了，他伸手將她的亂髮拂到了她的耳後，瞳孔微微地眯起，他突然就想回憶一些東西。
當戈淵被人欺負嘲笑的時候，他在做什麼？當戈淵捨身望死的時候，他在做什麼？當戈淵心死如灰的時候，他又在做什麼？想了許久，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只餘下一片心驚膽戰。似乎始終都是冷眼旁觀，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等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留的時候，再想要對她狠狠補償，已經沒有了這個機會。
蘭兒停下了動作，一直看着他，幾番欲言又止，軒轅昱川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就笑着問道：“怎麼了？”
“昱哥哥……你走之前說要娶我的話，可還算數？”
手中的筷子抖了一下，軒轅昱川第一次在蘭兒面前啞然，直愣愣地看着她，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蘭兒並不傻，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得慘白，卻仍然還要強顏歡笑，“我知道昱哥哥是跟我開玩笑的啦，我……”
軒轅昱川沉默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不願放開。
“沒關係的，我、真的沒關係……”她一邊笑着，一邊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你知道嗎，蘭兒。這世上我最不希望傷害的人就是你，我多想將你藏在一個世外桃源，讓你不受這世俗凡塵的叨擾，只許你一個美好無瑕的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