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淵的話還回響在屋子裡,剛剛走到門外的白刃頓住了腳步,他端着手裡的藥又退了出去,還順手替他們掩上了門。
輕微的關門聲對屋子裡的兩個人來說,已是如同驚雷了。軒轅昱川沒有反應,只是任由她抱着,高大的身影看起來遙不可及,戈淵害怕一鬆手就全完了,她越抱越緊,琵琶骨刺得生疼,她也不願意鬆手。
冷風一吹,裸露的皮膚顫抖着,破爛的衣衫掛在她的腰上,瘦瘦小小的身體忍不住瑟瑟發抖。那些她以爲這輩子都不能說出來的話,終於說出口了,她壓制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她親手將它挖出來,把最脆弱的自己不顧一切地暴露出來,血淋淋地擺在他的面前,只是想要求一個真心以待。
“可是你的喜歡對我而言沒有半分用處,既然做錯了事,就要懲罰,而我最恨的便是背叛。”
冷,太冷了,他的話冷得像千年寒冰,強行塞進了她的心裡,冷得她渾身顫抖,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他依然笑着,然後殘忍地扳開她的手指,“你最得意的,無非是你那身功夫,你的身份地位,而我就是要折了你的羽翼,逼你做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我非要看看,你那身傲骨被磨沒了是什麼模樣,你又拿什麼來背叛我……你喜歡辛子穆?我偏偏要讓你們這輩子都不能在一起,我要讓你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戈淵不肯鬆手,就硬生生摔在了地上,冰冷的地面就像是在嘲諷她一樣,沒有一絲溫度,她蜷縮起身體,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卻無處遁形。不是這樣的,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她沒有想過要背叛他,她心心念唸的人從來都只有他一個……
“你就在這屋子裡呆着,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這屋子。”軒轅昱川拂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戈淵死死抓住他的衣袍,啞聲道:“我錯了,王爺……不要把我嫁給別人……”
他的腳步沒有停頓一下,直直地往外邊走,衣袍從她手中滑過,指甲刮過絲綢,指節處用力到泛白,好似一尊美玉被狠狠摔在了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破碎聲。
軒轅昱川走了,戈淵蜷縮在地上,她想爬起來,卻全身都沒有力氣,只能緊緊抱住自己,腦袋抵在冰冷的地上,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眼淚終於忍不住,肆無忌憚地往下流,哭盡她全部的委屈,像江水一樣涌動着,足足有七年之多。
身邊有人嘆氣,然後一件溫暖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身上,把她緊緊裹住。白刃將她抱起來放到牀上,將她的後背露了出來,查探了一下她的琵琶骨,認真說道:“你的手不想要了?再這樣不愛惜自己,你就真的只能是廢人一個了。”
藥撒在裂開的骨頭上很疼,戈淵咬住身下的枕頭,咬得牙根都在發疼,眼淚肆無忌憚地往下流,哭她的委屈,也是哭她的愛情。
“你莫要覺得委屈了,主上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人,能想出這種法子懲罰你,想必也是氣極了。”白刃說到這裡,動作不知不覺慢了下來,輕聲呢喃了一句:“我只是有些擔心首領……”
他的最後那句話,戈淵聽不真切,感覺是在怨王爺,又好像不是。
被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白刃說了一句“以後睡覺就這
樣趴着睡”,然後就走了,藥碗被他放在了桌子上,不知是忘了讓她喝,還是有某些原因。
琵琶骨還在劇烈地疼痛,一點點輕微的擠壓都讓她疼得翻天覆地,她渾渾噩噩睡過了一會兒,又被噩夢驚醒。身體都麻木了,她微微動了一下,又扯得傷口巨疼,她喘息着,額頭上全是細汗,她草草擦去,睡意全無。
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戈淵沒有了內力便聽不真切,只覺得這腳步聲極輕,應該是個女子,房門打開,珠簾掀起,入目之人果然是個女子,瘦弱的身體動作很慢,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裘,眉目間有一股鬱色,惹人憐惜,她一看到牀上的戈淵,眼眶就紅了,“姐姐,你怎麼傷成這樣了?”
戈淵動了一下,強行把臉偏向另一邊,閉上眼睛不看不聽。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樣乾淨的蘭兒,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心裡邪惡的慾望膨脹,想要衝起來將一切都徹底撕毀。
“姐姐……昱哥哥把你關起來是他的不對,但是他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他以後會好好待姐姐的。”蘭兒眼眶通紅,她感覺自己不太受戈淵待見,說起話來怯生生的,“昱哥哥不讓我來看姐姐,我不知道姐姐傷得這麼重,如果知道我定是早早的就來了。”
戈淵一聲不吭,也不肯給她任何反應。憑什麼她就可以乾乾淨淨,不懂人心險惡,自己卻必須手染鮮血,遭受萬人唾棄?一個身份,雲泥之別,她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被人捧上天,自己卻只能被人踩進泥裡?
蘭兒的眼淚“嘩啦啦”就流了下來,聲音也帶了一絲哽咽,“我知道姐姐不待見我,我、我是偷偷跑出來的,我沒想過要惹姐姐不開心,我只是覺得姐姐是正王妃,我要過門怎麼也要在姐姐之後,可是王爺他……蘭兒覺得心裡對不住姐姐……”
“閉嘴。”戈淵從胸膛裡發出舔血的聲音,琵琶骨上的傷口彷彿都在滴血,似乎將整張牀都染上了血腥,惡臭難耐,她感覺自己渾身都是血,骯髒的血,她覺得自己在蘭兒面前顯得太髒了,簡直無處遁形。她從來都是隻會打仗,只會殺人,不會像蘭兒一樣溫聲細語,不懂說話,不會討好,她一無是處,她不像一個女人,她比不上蘭兒……
可是造成這種結果的人是誰?王爺把真善美留給了蘭兒,讓她純潔善良,乾乾淨淨,卻把所有的醜惡與骯髒留給了自己,讓她獨自去面對血腥,滿手殺戮,怎麼也洗不清。她不是不恨,只是壓制着心裡的恨,她怕自己終於有一天會忍不住暴露出來,暴露出自己內心深處更多的骯髒。
“姐姐……”蘭兒的聲音顫抖着,她一直對她都有一股莫名地害怕,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你……不是……”
戈淵諷刺地笑了,聲音被濃煙嗆過之後變得嘶啞難聽,“我現在狼狽成這樣,你是來看我的笑話吧?”
蘭兒用力地搖頭,一張小臉都哭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尊重姐姐,所以……”
“你如果真的想尊重我,就不會來了。”戈淵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目光像狼一樣犀利地看着她,看得人心頭髮慌。
“姐姐誤會我了,我真的不是。”她說得太過於急切,有些喘不過氣來,忽然就咳嗽了起來,“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癱軟在地上。
門外的兩個婢女衝了進來,大叫着:“蘭主子!”
蘭兒眼睛裡有些淚花,委屈地看着戈淵,虛弱地搖頭想要澄清,嘴裡一直說着:“姐姐誤會我了……”
兩個婢女亂成了一鍋粥,戈淵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心裡沒有半分不忍,想的還是她若是死了,王爺又要想出什麼法子懲罰自己?
蘭兒被帶走了,房間裡安安靜靜,房間外邊卻是雞飛狗跳,在那一片紛亂之中,戈淵好像聽到了王爺的聲音,很短,她也不確定,她聽不清楚,一點都聽不清楚……眼淚模糊了雙眼,她也看不清楚了。
房門被人焦急地推開,進來的人是白刃,他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話,然後看了戈淵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就拿出匕首在她手腕上割了一刀,用杯子裝了滿滿一杯的血,就迅速地出門去了。
手腕上的血還在流着,把她身體裡的最後一點熱度也帶走了,幸好白刃出去沒多久,就折回來替她包紮傷口。他沉默着,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默,他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戈淵都懂,她什麼都清楚。
也正是因爲太清楚了,心裡纔會是這般的冷,好像什麼都把她捂不熱了。
“她擁有了我最想要的一切,讓我痛不欲生,卻還要用我的血維持她的命……”戈淵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睛,忽然就“咯咯”地笑了起來,發出像木偶一樣沒有血肉的笑聲,涼到了心裡,“白刃,你告訴我爲什麼?”
白刃起身,沒有再看她一眼,“這就是命。”
房門被關上了,屋子裡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安靜地躺了一會兒,又費力地翻了一個身,然後一點一點地扯掉手腕上的繃帶,鮮血再次涌了出來,鮮紅鮮紅的顏色,灼熱的溫度,她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邊全是鐵鏈勒出來的紅印子,被血模糊了,流着流着就再也流不出血了。
戈淵有些茫然地看着,忽然又“咯咯”地笑了,她想爬起來去找一把匕首,再割一條口子,然後一直割下去,直到再也流不出血來了爲止,她陸馨蘭憑什麼拿她的血活下去?憑什麼?她憑什麼藉助她姐姐之名得到王爺的寵愛?又憑什麼藉助她的血延續她的生命?她本來就該死,該死……
“你瘋了!”一陣驚呼,白刃衝了進來,一把將她按回了牀上,慌亂地爲她止血,“你就這樣自殺了,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你還拿什麼去跟蘭兒爭?”
“哈哈哈……”戈淵放棄了掙扎,笑得滿臉都是眼淚,她抓住白刃的手臂,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你說,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白刃眉目凜然,一言不發。
“怎麼會差距就這麼大……”她倒在牀上,滿身都是鮮血,眼神又變得空洞了起來,“蘭兒天生就該被人寵愛着?我天生就該被人踐踏?”
白刃嘆了一口氣,仍然沒說話,他只是把該做的事情都爲她做好了,不該做的事情也做了,然後彎腰用被子把她裹住,抱起來,“我替你換一間屋子。”
戈淵一動不動,就像木偶一樣,“你能替我換一下命嗎?”
白刃只覺得心裡有個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讓他手腳都有些不對勁了,幾乎是狼狽不堪地跑出這間全是血腥味的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