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是一個小丫頭拿進來,鮮紅鮮紅的顏色,就像被染了鮮血一樣,小慧把它掛在了架子上,絲綢中隱藏着的銀絲折射出了絢麗的光芒,她有些羨慕地摸着光滑的布料,愛不釋手,認真地把它整理得沒有一絲皺褶。
戈淵正站在窗邊上,她聽到了聲響緩緩回頭,一雙眼睛沒有任何情緒地看着小慧,蒼白的臉色彷彿常年不見天日,就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一樣。
“小姐你不高興嗎?”小慧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這是她見過最奇怪的新娘,她伺候了她這麼久,每天照顧她的傷口,給她穿衣服,梳頭髮,送飯菜,她只有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然後就再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昨天她高興地跟她說嫁衣就快做好了,她也沒有回她的話,只是看着窗外,一動不動,好像是在等什麼人,可是窗外什麼也沒有,除了白刃每天來給她換藥,院子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別的人。
小慧又羨慕地摸了摸嫁衣,忍不住說道:“這嫁衣太漂亮了,小姐你不來看看?”
戈淵動了動睫毛,神情木訥,“你喜歡它?”
小慧點點頭,又覺得不妥,連忙道:“這嫁衣是給小姐準備的,小姐不試一下?小姐本來就生得漂亮,穿上這嫁衣肯定就更漂亮了。”
戈淵盯着嫁衣,眼珠子就轉不動了,直勾勾地看着,“送你好不好?”
小慧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小姐說什麼傻話呢,這嫁衣哪能隨便送人。”
“送你,你替我去嫁。”戈淵的聲音裡帶着一抹暗啞,聽起來像沙子摩擦一樣,有些滲人。
小慧這下子笑不出來,她愣愣地看着戈淵,忽然頭腦一熱,就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被逼的?你要嫁的人你是不是不喜歡?”
戈淵沒有說話了,她轉過頭,又靜靜地看着窗外。
這樣的戈淵讓小慧有些狐疑,如果她真的不想嫁的話,這些天爲什麼從不見她哭鬧?這屋子外邊也沒有人守着,她又爲什麼不逃跑呢?這是她見過最奇怪的新娘,太奇怪了。小慧嘆了一口氣,有些戀戀不捨地撫平嫁衣,轉身去給她準備晚飯。
薛孟海連跑了三天三夜,在路上還累死了一匹馬,纔回到昱王府,他回來的時候一臉的風塵僕僕,眼眶裡充血一樣的紅,他從馬上直接跳了下來,險些栽倒,見到孤毅也來不及多說什麼,推開他就要進去,“主上在哪?”
孤毅帶他去了一個偏僻的書房,薛孟海二話不說推門進去,一看到站在桌邊寫字的軒轅昱川,衝過去的第一句話就是:“爲什麼?主上。”
軒轅昱川擡頭看到是他,微微一笑,“你回來了?不是讓你不用急嗎。”
薛孟海現在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就着一根筋又問了一遍:“爲什麼要把戈淵嫁給我?”
軒轅昱川停下了,認真地看着他,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了不相干的事,“這麼多年你的性子還是沒有變。”
“主上,我……”薛孟海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軒轅昱川又埋頭,
繼續寫字,筆下的字剛勁有力,卻是用力有些過頭了,他的臉上沒有了笑意,和他親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
薛孟海內心焦急的要命,憋着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不說出來整個人都要炸開了,他一路上不要命地趕路,從陀螺山到京城,只用了三天,馬兒被他跑死了一匹,他有時候跑着跑着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又咬咬牙,爬上去繼續跑,無論颳風下雨還是飄雪,沒有停息一下。他實在按不住急切的心思,胸膛裡一直灼燒着,壯着膽子又問了一句:“主上,爲什麼把戈淵嫁給我?”
軒轅昱川沒有擡頭,“你不喜歡她?”
“我、我……”薛孟海結巴了,臉色漲得通紅,“可是她、她……”
“十八了,也該嫁人了。”軒轅昱川放下了手中的筆,輕輕吹了一下宣紙,把上邊的墨跡吹乾。
“可是,爲什麼是我……”
“你不喜歡,那就嫁給別人好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仍然是淡淡的。
薛孟海愣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話:“她不是自願的?”
軒轅昱川不以爲然地笑了一下,“我要把她嫁給誰,輪得到她說不嫁?”
一股涼氣一直竄到了頭頂,整顆心都是涼的,薛孟海終於冷靜了下來,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就閉口沒有再說話了。
“沒有別的事就退下吧。”
薛孟海悶聲退下了。
門口守着兩個人,白刃和孤毅。
白刃一見他,就道了一聲:“首領。”
薛孟海點點頭,有些心緒不寧地走着。
兩人跟在他的身後,一左一右,白刃顯然心情很好,嘴角一直掛着笑,他伸手拍了拍薛孟海的肩膀,“有好些日子沒見到首領了,樂天和愁生呢?沒和你一起嗎?”
“他們還要過幾日……”薛孟海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他回頭看着白刃急切道:“戈淵在哪個屋子?”
白刃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了:“打算就這模樣去見她?”
白刃笑聲裡頭的惡意曖昧,讓薛孟海面色頓時發紅了,他不自在地給他一拳,“臭小子,還不快帶我去洗漱,趕了三天的路累死了。”
白刃捱了他一拳,又立馬伸手和他勾肩搭背,“走,咱們去泡溫泉。”
薛孟海也順手抓住了孤毅,把他的腦袋緊緊夾住,“你也一起洗洗。”
白刃哼哼了一聲,不滿地說着:“理那木頭疙瘩做什麼?你說十句,他也回不了你一個字,我話都懶得跟他說……”
孤毅目光一凜,伸手重重拍了白刃的腦袋一下,薛孟海瞬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滿身的疲憊也消除了不少。
溫泉泡起來很舒服,孤毅本來就是悶葫蘆一個,泡個澡都跟入定一樣,盤着腿還挺直着背脊,一動不動,白刃一直靠在薛孟海身邊,嘰嘰喳喳個沒完,只要他知道的事幾乎都要向薛孟海彙報了一遍,卻唯獨避開了和戈淵有關的事情。
薛孟海剛開始還搭幾句嘴,到後來就安安靜靜地聽着,聽着聽着就睡了過去,睡得很熟。白刃漸漸放低了聲音,
然後就同孤毅一般沉默着,一動不動。
“爲什麼不告訴他。”孤毅難得地開口了,卻讓白刃難以回答。
白刃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一下沒一下地洗着,臉上沒有表情,再也沒有那些狐狸一樣的笑容,“你說,如果首領真的和主上鬧翻了,你幫襯誰?”
“不可能的事。”孤毅冷冷地說着這句話。
白刃點點頭,似乎一下子安心了不少,“第一次這麼贊同你這根木頭說的話。”
孤毅冷冷看了他一眼,殺氣騰騰。
薛孟海睡了很久才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跑到了牀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他伸手拍了拍仍然昏昏沉沉的腦袋,掀開被子下牀穿衣服。
院子裡有人練劍,是一輩子都離不開劍的孤毅,他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就停下了動作,很難得地主動說了一句:“丫鬟等會兒會送來飯菜。”
薛孟海點點頭,有幾分心不在焉,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我想去看看戈淵,你幫我領路。”
孤毅收起了劍,走在前邊,他一貫都是如此作風,不問不猶豫,說不如做。
戈淵的院子很小,只有幾間小小的屋子,沒有其他人,門口只有一個小丫頭百無聊賴地掃雪,一見他們就愣住了,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似乎對他們的到來很吃驚。
“戈淵在屋子裡嗎?”
“你是說小姐?她在。”小慧上下打量着他,“莫非你就是小姐要嫁的人?”
薛孟海咳嗽了兩聲,耳根子都紅了,他避開她好奇的目光,直接往院子裡邊走,然後又猶豫地停在了門口,不敲門也不離開,焦躁不安地躊躇着。
小慧以爲他不知道小姐在裡邊,連忙大聲喊到:“姑爺,小姐在裡邊呢,推門就可以進去了。”
薛孟海臉上一陣燥熱,硬着頭皮緩緩推開了門。
他以爲會見到的戈淵,仍然是當初那個鐵骨錚錚、運籌帷幄的她,他沒有想過那樣高傲的戈淵有一天也會被囚禁在一方狹小的屋子裡,像木偶一樣。所以當他看到那個靜靜現在窗口邊上,穿着繁瑣的衣裙目光空洞的人時,他愣住了,再也不敢跨進去一步,心裡有某個地方在疼。
戈淵沒有回頭,就像是屋子裡沒有這個人一樣,靜靜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等什麼人,任何人也打斷不了她的思緒。
千言萬語堵在心頭,薛孟海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有些侷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半天才蹦出來了一句:“你,你是不是自願的。”
戈淵動了動手指,動作有些僵硬地扭頭看着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觸及到他的時候微微有些迷茫。
那句話一說出口薛孟海就後悔了,心裡一直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面對這樣的戈淵實在是太陌生了,他有些手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就悶在原地,什麼也做不了。
只要一想起那樣威風凜凜的戈將軍,現在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傲氣,變成了這樣普普通通的模樣,他就心裡頭難受得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又鼻子發酸,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