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小山,纔看到這一邊是一個森林,綿延看不到盡頭。在夜色中,這片森林看不到全貌。
銀狂和鳳邪一前一後走着,秋天深了,今夜月亮沒有出來,兩個人就這樣順着森林裡的間隙前進,忽聽一聲響動,鳳邪向左邊看去,銀狂已經搭箭拉弓朝着聲音處射了過去,只聽見一聲痛苦的哀嚎,有什麼物體嘭地滾入了旁邊的灌木林,銀狂一笑,“晚餐有肉了。”鳳邪幾步走上前去,撥開樹葉,果然,一隻梅花鹿倒在地上,脖子被羽箭射中,汩汩地流着鮮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面滿是驚恐。
“得罪了。”銀狂走上前對着小鹿笑着說道,將羽箭拔出,用絹布擦拭乾淨,又重新放回了箭筒。再提起那頭小鹿,裝進了隨身帶來的袋子裡。
兩人都沒有什麼打獵的興致,只想湊合個晚餐,便往回走。鳳邪走在後面,不時豎起耳朵聽着身後的動靜,她總感覺有什麼跟着他們。銀狂在前面走,那頭鹿的血染紅了袋子,一路上都是濃重的腥味。鳳邪走了一段,感覺到身後不對勁,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們,越來越近了。鳳邪停住腳步,猛然回頭,待看清了跟着他們的東西,心裡不禁一陣冷涼——一隻通體藏青的野狼!裂開一嘴白牙死死地盯着他們,幽綠的眼睛,在黑夜中閃着詭異的光芒。
覺察到身後的鳳邪沒有走了,銀狂疑惑地回過頭,待他也看清不遠處那雙幽綠的眼睛,他的心裡頓時一震,一頭野狼!而且還是兇殘而力大無比的血狼!這裡怎麼會有這畜生。銀狂再聞着這濃重的血腥味,不禁明瞭,這血腥味讓自己疏忽了這畜生的氣息,這畜生想必也是聞着味道跟來的,自己太大意了。
然而還在自己思忖的時候,眼前那個身影已經對着狼衝了過去,速度快的驚人,那狼可能也沒有想到面前的人,那麼不怕死,竟然就對着它撲了過來,它狡猾地一個回身,跳了開來。睜着閃爍着兇光的狼眼看着鳳邪,腥臭的口水拖得很長,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也許是被激怒了,它忽然迅速跳起,想一口咬斷鳳邪的脖子,銀狂心裡一陣驚慌,來不及多想,猛地將肩上的袋子快速地甩了過來,可是鳳邪卻比他還快了一步,他甚至還沒有看清鳳邪的身手,只看到那頭狼向她整個人撲去,聽見野狼發出一聲慘叫,待他再看清,那狼的腦袋已經被削去了一半,白花花的**和鮮血混合在一處,噴濺而出,灑在地上。野狼也許是被巨大的疼痛刺激地發狂了,竟然瞪着那一隻眼睛,惡狠狠地又向鳳邪咬去,鳳邪眼睛雪亮如刀,沒有半分應有的膽怯和軟弱。她對着野狼撞去,在迎上它的獠牙的幾秒鐘,快速地扳住了惡狼的上下顎,用力一撕,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頭狼便悶哼一聲,軟趴趴地倒在了一旁。死的很慘烈,也很噁心,它周圍的土地都被血液浸透了,整個慘不忍睹,不遠處,還有血肉模糊的半個狼頭。
果敢,利落,兇狠。整個戰鬥過程,短的驚人,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夜風吹過,似乎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濃厚的血腥的味道充溢在空氣之中,證明着這一切的真實。銀狂看着那個面色平靜,一言不發的人,她衣衫染血,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手上是一柄匕首,她就那樣站着,眼睛赤紅,凌亂的頭髮粘在臉上,還有那尚未乾涸的血順着她的臉頰流下,那紅,好像那妖豔而絕望的彼岸。銀狂看着她,彷彿看到了黑夜裡的修羅,。
“走吧”她淡淡的開口,饒過他,便繼續往回走去。銀狂撿起裝着死鹿的袋子,跟着她的腳步,他看着那個走在前頭黑夜中的背影,那麼瘦弱,那個瘦弱的身軀下爆發的力量又那麼驚人,讓人睜不開眼。他就一直那樣看着她,他覺得她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正在拔節生長,清晰地彷彿聽見了骨骼斷開又結合的聲音,每一聲,都是一次死去和新生,她的背影挺拔孤傲,清瘦細小,卻又似堅強地能撐開這茫茫天地。
兩人重新翻過那座小山,銀狂沒有說話,鳳邪也一直沉默着,夜已經完全黑了,銀狂拿出隨身的火摺子,將它吹亮了,舉在前面,袋子裡的血腥味已經散了很多,淡淡的在空氣中。藉着微涼的火光,可以看見黑風已經站立着湖邊,一直在等着他們回來。
鳳邪向湖邊走去,銀狂看着她的背影,舉高了火摺子,給她照亮了路。鳳邪意識到了他的動作,心裡頓了一下,繼續不動聲色地向前走。淡淡的火星,隨着風搖曳,彷彿隨時會被吹滅,可是就是這點小火星,讓這夜色溫和了不少,黑的是夜,紅的是火,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火光,卻像是黑暗中最光明的神祗,照在人的臉上,照着前面的路,透過那幽長而漫長的彎曲脈絡,直直地照進了人的心裡。
鳳邪走到湖邊,蹲了下來,將匕首放進水裡,仔細地洗着,她低着頭,一言不發,只聽見水的聲音,半響,她忽然開口,“你看,無論是多麼骯髒的血,在這樣一個乾淨的湖水裡,便消失的不見蹤跡。只要容納它的東西夠大,它能溶解的東西便越多,同樣,只有足夠強大,強大到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摧毀你,你纔不會被欺負,不會失去。”
“那是你的匕首沾的血少,才能夠被洗淨,倘若沾上的鮮血太多,洗多少次都無用,湖水便毀了。”銀狂舉着火摺子在她的頭頂,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句句出口。
鳳邪將匕首回鞘,俯下頭,捧了水將臉上的血污洗乾淨,站起身來,“那就挖掘一個足夠大的湖,足夠容納所有,掌握一切。”話語剛落,鳳邪已經朝着黑風走了過去,銀狂吹滅火折,也跟了上去。
“駕!”一聲清厲的聲音響起,黑色的駿馬揚起馬蹄,踏在黑夜的草地上,蹄聲鏗鏘,將風和夜遠遠的甩在後面。
一路回到村子裡,村子裡已經是燭光點點,暈黃的燭光從各家的窗口透了出來,遠遠還有狗吠的聲音。村子裡很安靜。銀狂勒住馬繮,吁了一聲,黑風一個響亮的長嘶,然後穩穩的停了下來。鳳邪翻身下馬,銀狂也將黑風牽去了馬廄。
聞着響動出來的胖嬸,推開門看到鳳邪,笑着打着招呼,“雪丫頭回來了啊,阿影呢?”鳳邪點頭微笑了一下,“他去馬廄餵馬了,等下就過來。”
“飯菜還給你們熱着,等下過來吃飯再去休息”胖嬸熱情地招呼着,鳳邪點點頭。
剛來到這個村子,銀狂便帶着她住到了這位胖嬸家裡,胖嬸家挺大,銀狂便安排她住在了二樓,沒有那麼喧鬧。對外只稱他們是兄妹,阿雪和阿影,家裡遭了仇家,家人都被殺死了,他們是在一場大火逃出來的,他毀了面容只得終日戴着面具,妹妹精神上受到了驚嚇,只想尋個住處給妹妹養好身體。村子裡開始還懷疑他們的身份,後來看着銀狂勤勞能幹,跟着村子的人出門打獵採藥,能教村裡的小孩子唸書,還能給村子裡人治病,分文不取,他們來了之後,又沒有什麼不對勁,村子裡和他們便逐漸熟絡了。不時還給胖嬸家裡送來魚肉,表示他們的感激之情。
吃過晚飯,鳳邪坐在屋頂,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看着腳下的村子裡的燈光。感覺到身邊有人也坐了下來。
“我很喜歡在夜黑下來的時候,看着萬家燈火。你知道爲什麼嗎”身後的人沒有回答,只聽見輕微的呼吸聲。鳳邪繼續說着,“萬家燈火亮起,是一種人世間最平凡的幸福,一盞燈代表了一個家,無論走的多遠,只要你知道還會有那麼一盞燈,你就不會迷路。”
鳳邪扭過頭,看着夜色中那個側臉,黑色的大半邊面具掩蓋了他的神色,他的眼睛一直望向前方,鳳邪就那樣地看了他許久,忽然問道。
“你是他嗎”
聞言,銀狂的身形頓了一下,他轉過頭來,和鳳邪對視着,那雙眼睛,有震驚有詫異,陌生又熟悉,銀狂沒有說話。鳳邪的目光已經從他身上移開了,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輕輕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對着他說,又似乎是對着自己。
“已經不重要了。”
鳳邪半眯着眼睛,一頭青絲在風中飛揚着,她看着那那片黑漆漆的山巒。問道,“如今天下,什麼形勢?”
銀狂這纔開口,“人神魔三界,各自爲王,幻界本是超出這三界,並且幾世都不曾出現過,如今也現身了。所以,如今天下該是一分爲四,四地各自爲王,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盡頭有這四界之門,不過在上古便被鎖死,四界各不侵犯,如今天下,是盛世太平。”
鳳邪冷笑了一聲,“這也是太平?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合其要歸,方爲天下。”銀狂聽着這意味深長的話,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鳳邪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靜靜地看着它,“絕世谷很寒冷,有一年我和煞煞去山林中,在一處雪峰下面發現一個深潭,煞煞調皮就跳了進去,沒有想到那裡別有洞天,潭底竟然有塊千年寒鐵,是錘鍊兵器的好材料。煞煞嫌它重,不想撈它上來,我又鬧着要做個武器,他便削了一塊,做了兩柄匕首玩。這柄匕首和我那個本是一對,當初從絕世谷帶了出來,煞煞嫌它礙事,也用不着,一直讓我保管着。如今他真的用不着了,他雖然平日嘻哈玩鬧,沒個正經,但是我知道他的脾性,做事必定有他的理由,他做了他想做的事,所以我不會怪他。既然他是爲了你而死,必定是心甘情願。我將這柄匕首贈與你,也算了他一個心願。”
銀狂安靜地聽着她說着,鳳邪將匕首放在他身旁,站起身來,對着他一笑,半是玩笑半是戲謔地問道,“我要是想要這天下,你幫不幫我?”
說完,沒有等到他回答,她已經跳下屋頂,回屋裡去了。銀狂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神色複雜地拿起那柄匕首,鞘套上是複雜的鏤空圖案,柄上很乾淨,只鑲嵌了一顆綠寶石。耳邊還回響着她說過的話。
你是他嗎?
是嗎?
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我要是想要這天下,你幫不幫我?
幫不幫我……
銀狂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刀,低頭在刀柄上刻着什麼,半響,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將匕首握在手中,他滿意地看着剛完成的作品——只見那乾淨的刀柄上,多了一個圖案,仔細一看會發現,那赫然是一枝熟悉的墨梅。
他看着那茫茫的夜色,靜靜地笑了。
我會。
我會幫你。
從來都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