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大殿裡,正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慘叫。
只見一個身穿墨色錦衣華服的人,眼眸漆黑如墨,狂妄而邪魅。他側躺在紫檀軟椅上,緩緩閉上眼睛,手肘支撐着後腦,兩旁的侍女捧着糕點果盤蹲在他的身側,不時將剝好的龍眼喂進他的嘴裡。
在他身前不遠處,一名紅衣婢女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慘叫聲不絕於耳。在紅衣婢女旁邊,另一名穿着和她一樣的婢女跪在旁邊,不斷的朝着椅子上的男人磕頭求饒,額頭已經破了皮,粘稠的鮮血順着額頭留下來,很是猙獰。
不知道那樣的毒打過了多久,大殿裡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了下去。噬絕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眉頭輕蹙,微微撐開眼睛,兩側的侍女頓時緊張的磕頭伏地,噬絕煩悶地坐了起來,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犀利的目光看了看兩側的侍從。兩名侍從立刻會意,恭敬小心地走上前,行過禮之後,便一左一右地去拉那個奄奄一息的婢女。
跪在地上磕頭的婢女見了頓時大驚,看着那位紅衣婢女,又看看噬絕,哭泣着,幾步就跪着爬上前來,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不住地磕頭:“求求您放了紅兒吧,求求您!求您!”
噬絕眉頭一皺,嫌惡的臉色不言而喻,他眼神微微下瞟,看着袖口那個沾了血污的地方,那婢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裡頓時一股無法抑制的寒冷,她看着那個髒了的袖口,嚇得趕忙鬆手,噗通一頭磕在地上,驚慌失措的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噬絕猛地伸手,捏住婢女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來,淡淡道,“你可知她犯了什麼罪?”
婢女猛地搖頭,驚慌失措的眼神裡滿是絕望,眼淚不住地流淌。噬絕一用力,只聽一聲脆響,那婢女的下巴的骨骼已經被捏碎。嘭的一聲,噬絕一腳將她踢翻在地,望了望自己的袖子,聲音低沉,冷冷地說道:“你可知你犯了什麼罪?”
那婢女已經說不出話,不停地在搖頭,不住地往後爬,一雙眼睛裡都是恐懼,彷彿看到了殘忍的魔鬼。
噬絕眉梢一挑,厭惡地看着下面的情景,伸出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淡淡說道:“杖斃,屍體扔到後院喂狗”
“是!”
話語剛落,大殿裡已經恢復了安靜。身後有一個人走上前來,看着這一切,終於是什麼也沒說。
“你有話說?”噬絕掃了一眼旁邊的人,淡淡說道。
“屬下不敢”
“那你聽好了,君墨夜永遠成不了我,而我,從來都是他!”說完,男人一甩衣袖,離去了。
幻看着那個身影,陌生又遙遠。大殿裡面,有奴才跪着正在清洗地面上的血跡,光滑漆黑的大理石地面,被抹溼得反射着幽幽的光,侍從們看到他,紛紛頷首行禮,然後躬身退下了,這裡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犯錯,罪大罪小,被懲罰或者死去,舊的撤下去,新的又換上來。什麼東西都可以被替代,侍從,奴才,婢女,金銀財寶,榮譽地位,甚至生命。沒有人會有異議,沒有人會反抗。這彷彿是恆古不變的道理,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所有人對這些似乎都已經司空見慣,今天你當差,明天我做事,就算熟識多久的人,忽然之間在一夜消失,你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爲還有新的來代替,這畸形的邏輯,一直存在,並且從未被打破,不論是在幻界,在天界,魔界,天地之間,可是因爲存在,就一定是對的嗎?
他知道君墨夜的咒,知道他那些痛苦的過去,知道他兇殘暴虐的另一面,他陪他從黑暗走到了光明,他也做好了面對另一個他的準備,就像從前那樣,站在他身後,成爲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力量。而他看到那些無辜的血液,無辜的生命,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當他看到他那些黑暗逐漸顯露出來時,他卻猶豫了,退縮了。以前君墨夜心情不好,也會懲罰奴才和僕人,取人性命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沒有如今……幻說不上什麼感覺,他覺得,自己快要看不透了,看不透他,看不透自己,他的淡漠疏離、冷酷無情,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堅持是對還是錯,那些信仰,正在被什麼腐蝕。
眼前忽然浮現,先前那個紅衣婢女爲她的同伴求情的場景,在這個冷漠而沉寂的宮殿裡,竟然還會有爲可笑的感情而不怕死的人,他有點詫異,準確地說,還帶點羨慕,至少,那份真情,那麼真實。
他對着旁邊幾個侍從揮了揮手,立馬有兩個彪形大漢走了上來,恭敬道,“幻大人,有什麼吩咐?”
“剛被帶下去的兩個人,厚葬她們。”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留全屍。”
大漢面面相覷,有點爲難,沉聲說道,“可是王他……”
“王那裡我來說。怎麼,我的話讓你們很難做?”幻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有一股威脅的味道,他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兩個大漢嚇得面色一白,趕忙點頭哈腰答道,“小的不敢!不敢!馬上去辦!”
幻看着他們戰戰兢兢地退出去的樣子,心裡一陣淒涼。他嘲弄地一笑。果然,人都是懼怕權力的啊。權力,讓人臣服,讓人畏懼,也讓人貪婪,正因爲這樣,施威者才享受到了達到目的的滿足感。還真是這樣的呵,幻心裡一陣冷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就算這麼一件小事,他也這樣了,所以,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權衡公道,這世道,從來都沒有公平過呵。
他忽然想起了一張清麗的臉,有亮光的眼睛,貓一樣的身影。那個女子,他知道她是被抓來的,可是她卻每天活得很自在,有陽光的時候,她躺在院子裡的睡椅上,旁邊砌上一壺好茶,眯起眼睛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心情好的時候,她還會哼着歌,把從大殿到後院的植物全澆一遍水。看到有籠子的鳥雀,她便吹個口哨放它們飛去天空。他以爲她是善良,憐憫它們,可是她轉背又拿了弓箭去打獵,拿了魚竿去釣魚。都說女孩子討厭油煙,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他看到她掄起斧頭劈柴,自己一個人燒烤魚和兔子吃……他見過她,不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因爲君墨夜,他知道了血離,也認識了這世的鳳邪。他該一直對這個女子是沒有好感的,畢竟是她曾毀了幻界,是她讓君墨夜踏入了宿命之輪,她吸引他,也毀掉了他,從此,兩個人像兩條燃燒的憤怒的藤蔓,糾纏不清,不休不止。
那個時候,這個大殿裡還不是這麼冷清而沉寂,雖然她只待了很短的日子,可是對於這座宮殿而言,有了她的宮殿,就像凍了幾冬的潭水,忽然有人扔進了一顆石子,攪動了這攤黑沉的枯水,讓這冰冷而空蕩的大殿有了生氣。
那些日子她的眼裡是有光的,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她也是那樣自在而滿足。可是,那一日,他彷彿看到了她的枯萎和死去,當那個叫煞煞的小子死在她懷裡,當她用那麼仇恨的眼光看着噬絕,當她指天對地地說出那些話,當她的那一身嫁衣像血淚一樣碎裂飛舞,她知道,君墨夜和她,那些被壓抑的記憶,兩個彼此燃燒的靈魂,那些糾纏不清的殘酷宿命,被血淋漓地撕開了。
誰的宿命,誰的痛苦,誰的仇恨,誰的癡戀,誰的無情,誰的殘酷。這一切就像此時這座空寂的宮殿,寂靜而巍峨,也許它千秋百代依然巋然不動,也許須臾之間就會轟然摧毀。那些,誰又真正知道呢?我們最大的恐懼便是對未來的未知,可是因爲未知,纔有了繼續存在的意義,只有這樣,纔對得起來這世間的一遭了吧。
幻的眼裡翻轉過各種複雜的情緒,他的神色動了動,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兩個人,終究是逆命的存在啊,冰與火,天與地,生於滅,解不了,也逃不開。
他看着這淒冷而孤獨的宮殿,沉默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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