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廷宣佈汀王爺因病離世。
哀樂清明,靈堂素白,正午的陽光灑入整個靈堂,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清淡的佛手柑升騰出嫋嫋青煙,籠罩在衆人頭頂,彷彿一抹輕飄飄的靈魂,慢慢散去。
年輕的雨汀就這樣躺在素淨的靈堂之中,再也聽不到,看不到,這世上的一切陰謀詭計,愛恨癡纏,也都隨之遠去。
盈雪與蘇太后分站在羣臣兩邊,盈雪低垂下頭,看不清表情,蘇太后尚有悲痛之意,卻不見得有幾分是發自內心。
江雙影則一直面無波瀾,暗黑色的身影隱在靈堂之中,愈見陰沉。
蔚風一襲白衣,立於鸞音身旁,他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爲何雨汀會突然離世,只知這對自己來說,倒是少了一個對手,天大的好事。
鸞音本該站在高臺之上主持葬禮,引領羣臣哀悼汀王的離世。但她卻出人意料地走下了鎏金高臺,踏着紙錢鋪就的路,來到那白玉棺木旁,蹲下,蔚風隨之也跟了過去,站於一米以外。
這晶瑩透亮的棺木是鸞音特別命人爲雨汀打造的,原本,皇族中人離世,理應打造鎏金棺木,但鸞音卻深知雨汀一聲淡泊名利,不愛那黃白之物,遂命人打造高雅白玉,以表雨汀的白璧無瑕。
“皇弟,皇姐來看你了,怎麼樣?喜不喜歡皇姐爲你打造的新家?”鸞音輕輕笑着,眉目靈動如仙子,她將頭貼在雨汀的棺木中,大眼睛飄向裡面的人。
棺中的雨汀安靜躺着,一抹陽光映在那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龐之上,卻仍舊是那般清逸,那般纖塵不染。
“皇弟啊皇弟,你若是不喜歡,那朕也就沒法子了……朕知你不愛那些金銀,所以朕讓你擺脫了他們。朕也知道你不喜歡那些鉤心鬥角,朕也由得你了。瞧,你現在不是解脫了嗎?就讓那些人去鬥吧,去爭吧,你就乖乖睡在這裡好了,沒人會再去打擾你了。”鸞音笑意暖暖,語氣輕輕,空靈的聲音似是從天際傳出,輕輕落於衆人耳際。
只聽鸞音笑出了聲,明眸彎起,素白錦裙鋪落一地。
餘人心中皆是疑惑,且不說是帝王,就是普通百姓家,自己的弟弟死了,也理應悲傷欲絕,怎會有嬉笑之理?
“呵……”鸞音頭一次表情這般溫柔,她雙手環住那白玉棺木,柔聲道:“朕想了一夜,終於想通了,人人都爲你悲傷,朕卻打心底裡替你高興。皇弟,你是幸福的,你可以不必參與那些爾虞我詐,可以追求自己理想的境界,可以去擺脫人性的慾望,你還真是幸福呢,比那些追逐名利至死不回頭的人,不知幸福了多少。”
說罷,她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蔚風聽着她的笑聲,臉色微變,美麗的面容被晌午的陽光映的失卻了光華。
衆大臣聽着她的笑聲,心下悲愴,各自憶起自己在官場爬摸滾打,迎上踩下,只爲那些身外之物,不免感到淒涼。
盈雪始終低着頭,不言不動,將臉龐隱在陰影之中。卻在此刻,聽到鸞音的笑聲之後,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她哭得極小聲,被蘇太后淡淡一瞥,便止住了。
蘇太后眼底平靜無波,彷彿此時此刻,並未感覺到任何悲痛,這種近乎於沒有感情的平靜,決計是令人心悸,甚至會令人想到……她究竟是不是人?
空靈的笑聲傳遍整個靈堂,漾在廣闊的空間之中,帶着三分嘲弄,七分不屑,恥笑着這世間的醜惡,一瞬間,彷彿與那嫋嫋青煙融爲一體。
良久,鸞音收起了笑容,將臉貼緊棺木,嘴角動了動,卻沒有人聽見她說了什麼。
其實,她說的是:雨汀,你那夜未說完的話,我都懂,都明白。
而後她站起身來,瞥了一眼身後的蔚風,便邁開步子,離開了雨汀的靈柩,走到蘇太后與盈雪身旁。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們,用一種近乎於漠然的姿態鄙夷着她們的心。
盈雪感受到身旁人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擡頭,觸目是一雙清水瀲灩的眸子,明晃晃地映照着一切。
被鸞音冷冽的眼神一望,盈雪頓時心中一凜,忙低下頭去,不敢正視那汪清泓。
鸞音脣角微勾,笑了一笑,又將目光轉向蘇太后。她喜歡使這種心理戰術,看着對方被慌亂的眼神,便會有莫名快感。
不過蘇太后並未如了她的意。她擡起頭來,直視鸞音良久,二人眼光交錯瞬間,似是都讀懂了對方的心意。
她們,一個是利慾薰心,極具瘋狂。一個是遊戲人間,不管不顧。
兩種完全不同的心境碰撞之後,蘇太后緩緩開了口:“不知皇上這是何意?”
鸞音搖了搖頭:“沒什麼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躺在棺材裡的那個是你親生兒子。”
蘇太后假意嘆了一口氣:“多謝皇上提醒,也請皇上節哀順變。”
鸞音開始像看怪物一樣看着蘇太后,而後,神情變得很寥落。
衆人一瞬間有些錯愕,聽不懂這二人在說些什麼,只感覺有一把無形的火在她們之間燃燒,即將燒燬這座肅穆的靈堂,這樣想着,也便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就當這時,忽的一個蒼老的人影自衆大臣中衝出,手持一把利刀,跌跌撞撞便跑到了鸞音身旁。衆人一驚,未曾料想會發生此事,待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孫丞相。
蘇太后脣角難以察覺地勾起。
尖利的刀刃泛着淡青色光澤,妖孽一般刺向鸞音。
“狗皇帝,還我兒命來!”孫丞相咆哮着,眼眸渾濁,臉龐扭曲變形,似是定要一刀取了鸞音的性命。
鸞音不慌不忙看着那利刀逼近,突地兩指一夾,便生生將那刀刃架在指縫中間。她看着近乎瘋狂的孫丞相,無辜一眨眼睛:“你想殺朕嗎?”
“沒錯,你這昏君死有餘辜!”孫丞相拼盡全力欲將利刀自鸞音手中抽出,卻無奈動不了分毫。
“那……要是殺不了呢?”鸞音繼續無辜地問。
“殺不了?哈哈哈……殺不了?!”孫丞相仰天長笑,淒厲的聲音響徹這個靈堂,人人心中爲之一震:“殺不了你?我便豁出這條老命!待做了鬼,我也不會放過你這昏君!”
“嗯……這樣子啊。”鸞音展顏一笑:“那朕便成全了你罷。”
只見她手指微一用力,那利刀便立即掉轉方向,指向孫丞相,右手一擡,輕輕一推,利刃便飛了出去,“呲”地一聲穿過了孫丞相的胸口。孫丞相悶哼一聲,應聲倒地。一縷鮮血順刀入之處噴灑而出,濺在三尺白布之上,慢慢暈開。
衆人驚魂未定,已是駭得面目全非,蘇太后眼見孫丞相斃命當場,眼底笑意卻愈加明顯。
鸞音看着倒在地上的屍體,眼睛還不甘地睜着,渾濁不堪,沾染了無數或利慾,或仇恨。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方纔一刀之後,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鸞音深知,孫丞相此刻不過只是蘇太后的一枚棄子,他沒了權,沒了勢,對於蘇太后而言,就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人,並且還知曉蘇太后太多秘密,不得不除。今日孫丞相的突然襲擊,蘇太后定然是知曉的,也猜得出這最終結果,只是借鸞音之手除了這無用之人,罷了。
在這期間,蔚風始終表情淡漠,他不管他人心中各懷鬼胎,他只知雨汀一死,自己的計劃將會愈加迫近。
此時此刻,鸞音的喜怒哀樂早已不在他的思考範圍之內,除卻復國,他心中再無第二念頭,其他人對於他而言,是死一個少一個。
同樣是一個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的人……
鸞音望了望四周,輕聲嘆了口氣,狠踢了一腳地上的孫丞相:“死了沒?死了就變成鬼魂找朕吧,朕的皇弟死了,最近打麻將三缺一,剛好少了個牌搭子。”
她一貫的胡言亂語,令自己顯得瘋瘋癲癲,毫無感情。
雨汀的死對她而言,終不過是少了個牌搭子。
只是,少了一個牌搭子,少了一個人,心中便空了一塊兒,再也不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