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妖仔事件發生的前一天,一位不速之客敲開了神十二區一戶普通神民的門扉。
房子略微有些破舊,門楣縫隙之間有塵粒灑落,想是門戶閉了太久的緣故。
開門的是一位頭髮花白,行動不便的老奶奶。她眼睛顯然不太好,端詳了好半天才認出來者,便發出“呼”的一聲,顫巍巍敞開大門,讓出一條路,恭敬道:“請進!”那位客人面帶微笑的朝她鞠了一躬,便緩步而入。
“你到底還是來了······”老奶奶一邊說一邊將他往內屋引,最後推開一扇小房門,房內但凡能透光的窗戶都用厚厚的黑麻布封蓋住了,只有房門開啓時才能見到一絲光亮。昏暗的房內沒有多餘陳設,只有牆角一張老舊陳木牀,牀上躺着一個瀕死之人。
“他怎麼樣了?”那位客人問道。老奶奶嘆了口氣:“倘若你遲來一天,怕是再也見不到他了!”客人點點頭,說:“我想和他單獨談談。”老人家輕輕將房門帶上,把客人留在了房內,關到剩下一條門縫時,忽然道:“想是他早就料到會有人來,已在牀邊放置了把椅子······”說完便輕輕合上了門。
客人走到牀邊那張椅子坐下,牀上的人氣息已是越來越弱了。客人從進門以來,雙手一直縮在長長的袖子裡,這時才伸出來。他手腕戴着一枚菱形的晶體令牌,泛着淡淡的白色光芒,光芒柔和聖潔。他把手伸進厚厚的被褥裡,握住了裡面那隻乾枯的手。
那隻手突然一陣顫抖,牀上原本氣若游絲的病人也似忽然之間迴光返照,微微睜開了眼,扭頭看向牀邊的人。被褥在蠕動,他想起身,卻被客人另一手輕輕阻了下去:“你躺好。”他柔聲道。
病人再也忍不住,嗚嗚哭泣起來,邊哭邊說:“我錯了,我錯了,重生大人!”
這位不速之客便是神界統領十六大神區的守護神重生。
重生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就是來聽你懺悔的,告訴我你叫什麼?”
病人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我叫鍾林,神十二區護國第三軍一名普通將士。”
重生訝道:“你就是五年前那支神令巡查兵的一員?”
“是。”鍾林緩了口氣,“五年前護國第三軍接到命令,挑出三十名精於巡查的士兵組成一支秘密小組,負責尋找十年前流落民間的伏一、伏良兩枚神令······”
重生嘆了口氣,道:“我便是當年巡查兵總長,竟沒認出你。”
“畢竟當年三十人還活着的已經不多,只我苟延殘喘······我做的事,實在是沒顏面叫人記着,我······我······”他說得激動,胸腔劇烈起伏,重生眉頭微皺,將佩戴有神令的手掌放在他胸前,隨着神令泛出的柔柔光芒,他呼吸才漸漸平復,但重生的所作所爲,早已令這位硬漢雙眼噙滿了淚水。
“我不配擁有這樣的待遇的。”他哭嚥着說,“找到了伏良神令後,我真的沒想過要佔有它,也沒想過要把我二十九位戰友全部殺害······只是,只是那東西太誘人了,它就像一個魔鬼在耳際教唆我,叫我戴上它,叫我成爲火焰之神!我承認自己羨慕站在文基城的無上榮耀,哪一個神民不夢想着有朝一日戴上神令成爲守護神?我當時實在是一時糊塗,纔對它產生了遐想······”
“所以你最終還是戴上了。”重生淡淡地說,神色之間露出失望與遺憾。
鍾林羞愧道:“我戴上了······”
“你想必不知,神令它自會擇木而棲,擇主而事,強行戴上會遭其反噬,意志稍弱者,甚至連心神也一併摧毀。”
“起初我只想滿足一下自己的慾望。神令是我先找到的,我沒有告訴隊友,我只想將擁有它一段時間,末了再交出來,不料……”
“不料什麼?”
鍾林原本已蒼白的臉上突然變得異常恐怖,像是回憶一段無比可怕的經歷,他聲音也顫抖了:“它,它裡面有個魔鬼!”
“神令沒有魔鬼。”重生糾正他,並將掌心貼到了他心窩上方,以防他過於激動或恐懼突然暴斃。
鍾林雙目無神,卻瞪得老大:“那是伏良守護神的怨靈!”
重生的手微微一抖,轉過眼注視着他。內心忽然之間有些沉重。十年前伏一一家慘遭‘天暗’殺害,伏良有負兄託,耿耿於懷,以致死後怨念不消,被神令吸納,變成了怨靈,凡是與天暗相似的黑衣人它都不放過······
鍾林繼續道:“他……要回來複仇!我只是答應替他找到仇人,誰知他見到身穿黑色衣袍的人,都會忍不住······”
“所以你身邊穿黑色衣袍的隊友就是這樣被你殺的?”重生閉上眼睛,他想象到了當時的血腥場景。
“我………我不是人!”鍾林哭泣道,“他許諾賜我力量,條件就是殺掉那些‘仇人’,我真是權慾薰心,鬼迷了心竅!”
“所以那個雨夜你就痛下殺手,殺了二十九人當中的二十七個,剩下兩個若非恰巧脫下了溼衣袍,只怕也難有活口?”
“但我還是把他們傷成了活死人。”
重生嘆道:“沒錯,你的確把他們燒得不像人樣了。”
“他………他們………好些了麼?”
“和你一樣,躺在病榻上,再也不敢見陽光。”
“唉!還不如死了好······”
“他們雖然癱瘓,卻活得很好,至少良心過得去。”重生淡淡地說。
“是啊,是啊,不像我······”
“這麼說,神界這些年發生的神秘死亡事件也是你乾的?”
“是我乾的。”鍾林承認,“我越來越沉迷於神令給我的力量,而且沉醉於用這股力量做壞事,後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我······我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陌生,情緒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好鬥,相貌也越來越醜陋······”
“你沒有想過把它摘下,回頭是岸?”重生問。
“想過的,可是那個魔鬼太厲害啦,我鬥不過他,鬥不過他啊——”
“你沒想過來文基城,來找我?”
“我······一個罪人,沒有臉面見你們。”他的呼吸又開始變微弱了。
“你就甘心把自己交給他?”
“我······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咳咳!發誓絕······咳咳!”他忽然咳嗽,臉色也更加蒼白,重生知道他大限將至了。
他重重喘了幾下,有氣無力地說:“絕不再邁出此屋一步······咳咳!”
“期間可曾有人來過?”重生來之前就知道神令不在他身上了。
他身體忽然劇烈抽搐,眼中光芒也似即將燃盡的燈火,即便如此他還是竭力的點了點頭。
“他拿走了神令?”重生緊緊握住他的手——他快不行了。
重生把臉埋低,耳朵貼近他脣邊。只見他嘴脣輕輕動了動,吐出幾口氣後,便再也不動了。
他死了。眼睛微閉,嘴角掛着安詳的笑。
重生嘆了聲,目送這個飽受折磨的人解脫,他心情沉重之餘也略感欣慰。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越是不行時越要含着一口氣,捱到心中那個人出現,或交代,或回憶,或傾訴,或懺悔,痛痛快快說出心裡話後,才肯安心離開。
他起身拉開房門,門外老奶奶早已備好了送別逝者所需要用的一切用具。她飽經風霜的眼沒有半點淚痕跡,重生卻知道,她的淚其實早已流乾。
他安慰了老人家幾句,就匆匆出了門。
他把門輕輕合上,沉重的心情立刻被一種不好的預感所佔據,他擡頭望着神二區方向,若有所思地說:“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