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頭海象掉入海洋,即刻有如換髮了新生命。不斷往海洋深處潛去,潛得越深,向前越快。
忘川海倫戴着老鬼贈的呼吸藻,初入水時並未覺得什麼,下到一定深度時,兩個呼吸藻才漸漸被激活。忘川也終於明白了老鬼所說的“上等貨”是什麼意思!
“忘川!你感受到了嗎?”海倫在海象上歡呼道。
“嗯!真是難以置信,我現在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每一寸肌膚,都像與這片大海完全融爲了一體,那些水,那些海洋生物,簡直像是在我身上游動,我甚至可以看到,幾百裡外那條手指大小的海馬,正在噘它的嘴!”忘川忘情的高呼。
米粒雙手抱緊海象頭,來到他們中間,驚訝道:“老鬼那傢伙,竟真捨得把最珍貴的‘深海夜光珠’送給你們!嘖,嘖嘖!”
“‘深海夜光珠’?快說來聽聽!”忘川嚷叫道。
“嘿!這兩個呼吸藻來歷可不得了。是老鬼年輕時闖蕩西部深海,救了一位奇人,奇人所贈的。”
“奇人?”兩人好奇得睜大了眼睛。
米粒搖頭道:“不要問我這位奇人是誰,因爲連老鬼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何方神聖。深海神秘莫測的人和物,實在太多!後來他在這兩塊呼吸藻的幫助下,日子過得不可謂不瀟灑,哪怕現在解甲歸田,幹起專門養呼吸藻的活,他的五官卻依舊無比靈通。”
海倫身子顫了顫:“米粒大哥,你是說老鬼消息之所以靈通,並非他耳目衆多?”
“當然不是,”米粒哈哈笑道,“皆因他早已練就了一雙千里眼,順風耳,足不出戶,也可比一般人看得遠,聽得清,所有這些,都與你們此刻戴的‘深海夜光珠’有莫大關係!”
忘川嘆道:“我知道老鬼夠朋友,沒想到他這麼夠朋友,唉!海倫,下次回來,一定要好好登門道謝,至少他老人家的大門,是萬萬不能用腳踹了!”
海倫俏臉也紅了紅:“我之前還那樣作弄他,真是羞死人了!”
米粒卻笑道:“老鬼的大門不用腳踹,我真想不到去拜訪他還有什麼意思!”
“米粒!”忘川瞪着他,“對老鬼好一點,因爲他已不是小鬼,大鬼,而是老鬼了。”
海倫一旁幫腔:“最好你有什麼寶貝,也送點給他。”
米粒呆了好一會兒,才聳肩道:“好。二對一,你們贏了!我以後疼他就是。”
海倫將海象使得近了些,衝他眨眨眼:“可別玩文字遊戲,是‘疼’他,不是‘疼’他。”
忘川還沒聽明白,米粒頭已搖個不停,失聲大呼:“不得了!不得了!東日島主酒喝我不過,派女兒來複仇,嘿!英雄好漢!好漢英雄!”
海倫咯咯笑了:“米粒大哥,父親可是一直嚷嚷,說你酒喝他不過,就——”她說到一半,臉就機警地紅了。
米粒拍手笑了起來:“就叫忘川隔三差五跑去東海,把他的寶貝女兒拐走了是嗎?”
“不和你說了!”海倫滿臉羞紅,駕海象繞了一圈,回到忘川身側,與他並駕齊驅。
米粒仍舊笑得很開心:“這麼說來,贏得還是我。”
“是你!是你!”忘川笑了笑,爾後又說,“你嘴頭這麼狼狽,當真少見。”
米粒瞧着他,嘆息道:“前路漫漫,若無海倫跟我鬥鬥嘴,聊聊天,單獨對着你,我當真要苦悶死了。”
“胡說!”忘川不服氣,“以前我們兩個的時候,也有許多話說的。”
米粒笑着揮了揮手,俯身在海象耳際低語數句後,便駛到兩人前面,他自己倒過身來,對他們說:“好了!閒話也聊夠了。我也該向你們說點正事了。”
忘川海倫,立即收斂心神,豎起了耳朵。
“赤疆大哥叫我隨你們來,除了提供必要援助之外,更重要的,是向你們詳細講解有關西部海域的一切。”他頓了頓,開始說,“西部深海,作爲極樂洋最爲深邃的海域,其他三大海域自是無法相比。它不僅擁有最全國最大的水下軍事基地,尚武風氣最盛,也是整個國家,擁有貴族數量最多的地方。”
“貴族?”忘川說出聲來。這個詞對他來說,實在有些陌生。
“嗯,貴族!”米粒點頭道,“名門望族,傳聞三百年前,正是這羣人的祖先,與聖主並肩作戰,克服了重重困難,硬生生將一個陸上國家,遷移到了這片海上,遠離陸地,我們才得以享受長久的和平,他們可是爲這個國家世世代代和平作出過巨大貢獻的人,故特賜貴族身份,讓他們的子孫後代,都能在西部海域,受到應有的尊敬。因此,我們到了西海,不管願不願意,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儘量不要和貴族子弟發生衝突。萬一發生了,也請第一時間通知我,由我出面解決。貴族的事,須用貴族的方法解決。知道嗎?”
“知道!”兩人應道。
“很好!此外西海還有一個破規矩,就是除非你是貴族身份,或者不在陸上,否則都得無條件接受任何人的挑戰書。”
他們彼此望了眼。海倫說:“西海的尚武風氣我是知道的,但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吧?”
忘川也道:“若真如你所說,我們豈非走在大街上,都要隨時準備跟人決一死戰?”
“是點到即止!”米粒糾正他說。
“那還是要打架嘍。”
海倫笑道:“有辦法避免的。”
“就是別上岸!”米粒接口道,“海倫你且別笑他,我跟你們說這個規矩,也是我最替你們擔心的,因爲你們二人在東海的傳奇經歷,早已傳遍了****,不知多少人在西海等着下戰書哩。”
兩人瞠目結舌:“不是吧!”
“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愛莫能助。所以我建議你們跟我一樣。”
“怎麼樣?”
“沒什麼事就儘量呆在水下。”
“米粒,”忘川笑眯眯地問:“西海是不是也有一大堆挑戰書等着你去接?”
米粒苦笑道:“沒辦法,反正打死我也不接。”
海倫道:“堂堂南天崖三當家,這樣不是太好吧。”
米粒瞪了她一眼,繼而道:“不過,西海人縱然好武,但也絕非毫無辦法對付。有一條準則,只要你們銘記於心。”
“是什麼?”
“時刻記住,西海之人,尤其名門望族之士,最最看重的,不是他們的性命,而是他們的家族榮耀。也就是說,他們雖然好戰,卻也很怕輸。在這點上做文章,至少可叫他們在下戰書前猶豫猶豫。”
海倫哼道:“本姑娘是來深海探險的,可沒空陪人打架。”
忘川看着她,吶吶道:“可我們終歸是人,總不能像魚一樣不上岸吧。”
“對!”米粒大聲說,“你說得對,人在西海,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什麼都可以不做,偏偏架不可以不打,好像世間的道理,都由他們西海人說了算似的。”他頓了頓,接着道,“岸上情況大致如此,到時見到侯森,有什麼不懂的,你們再問他。接下來我要對你們說的,也是最重要的——深海。”
米粒用拇指在自己無名指上比了小小的一截,語重心長道:“關於深海,其實我能跟你們說的並不多,因爲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對深海的瞭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即使是浩渺無垠前輩,他涉足的地方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深海不同其他海域。阻撓人們探索它的,是海底深處那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與孤寂,以及神秘莫測的海底生物,到底還有多少東西我們從未見過的?天知道。一旦下到了那種深度的人,就算真有那種神秘生物存在,老實說我們也沒多大辦法去抵抗或者瞭解,因爲這中間實在有太多因素,左右着你的生命。”他說着,忽然轉身,脫去上衣,露出他的後背。右側肩胛骨,有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就像多年以前,那地方有塊巴掌大的肉被什麼咬去了似的。
“看見了嗎?”他沉聲說,“我受的最重一次傷,就是拜深海所賜。這道傷當時險些要了我的命。”
“什麼東西把你傷成這樣?”忘川驚呼。
“什麼東西?”米粒拉好衣裳,深深感受了下海水與衣物混雜,緊貼肌膚的黏感,“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正與一頭八爪魚鬥得難解難分,全身被它纏得無法動彈,但我的手也緊緊拽住了它一條‘鬍子’,正要把它割下來當飯吃時,我們的身後——請注意,當時我們的臉均朝向海面反向,背後對着的,正是深邃幽暗的海底深淵,鬼知道下面突然竄出了個什麼東西,我只聽見一陣十分尖銳的嗡鳴聲,刺得我心裡發毛。那八爪魚也似突然見了鬼,立即把我鬆開,我後背這個部位,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刺痛,整塊肉就被扯掉了。當我回過頭時,嘿老天,那隻體積龐大的八爪魚,竟被它身後的東西以難以置信的力量,猛地拖入了深淵。”
“什······什麼東西?”忘川嚥了口唾沫。
“海底妖怪?”海倫猜測。
米粒苦起臉說:“不得而知。因爲八爪魚的身軀已遮擋住了一切。我實在像做了場噩夢。”
“米粒大哥,我們歷史上真的未曾有人到過那片深淵嗎?”海倫問。
“從未。”米粒道,“那是我們所說的,絕對意義上的未知領域,下面究竟蘊藏着多少秘密,現在都只能憑想象。深海探索,任重道遠,絕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的。”
忘川聽他說着,忽然想起了那個一心探索深海的傳奇男人,或許正如他所說,每前進一步,其實都是在爲接下來的代價做準備。然而,一代又一代的海洋人,誰又會在困難面前停止好奇,進而停止腳步呢?又或許西海人一生下來,就已註定要與深海抗爭到底了。
“米粒?”忘川忽然問,“是否真如赤疆大哥說的,每年淺海去深海的人,都只有一半人能回來?”
米粒怔了一怔,然後平靜地回答:“是的。”
“爲什麼?”他不明白,“難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不是自己的生命麼?爲什麼這麼多人,寧願付出生命代價,也要不顧一切去探索它?”
“忘川!”米粒說,“有些事我很難向你解釋清楚,正如你解釋不清楚‘聽到力’的概念一樣,你遲早會體會到的。深海吸引人的到底是什麼。我非探索深海的專家,或許我的話與浩渺無垠前輩的相比,毫無分量。但我今天跟你說的,皆是我的切身感受——那片海域傷我最深,可我還是深愛着它!”
忘川默然點頭,心裡一遍一遍重複着他的話,嘗試用自己不大靈活的腦袋,認真去想一想,去想清楚那句話背後,所隱藏的真實含義——
那片海域傷我最深,可我還是深愛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