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駕着禿鴰,在萬丈高空疾馳。禿鴰呱呱直叫,顯得興奮已極。阿瑟回過神,原來雲層下方,便是洛亞崖堡,那柄插在崖谷內,若隱若現的參天巨劍,任誰見了,都無法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
“走吧。”阿瑟說。然而禿鴰卻銀翅倏收,倒頭縱了下去。阿瑟吃了一驚,尚未來得及叱罵,便已瞧見,洛亞崖堡外圍懸崖下,幾個黑影飛來飛去,似正進行一場極其劇烈的打鬥。
阿瑟見有人打洛亞崖堡主意,不禁心頭火起。禿鴰掠進附近一團白雲之間,不停盤旋。阿瑟定睛一看,登時瞧見是六個人,其中兩個受了重傷坐在地上。其餘四個閃來閃去,不斷搶攻另一人。阿瑟深吸口氣,那個疲於應付的人,不是翻雲少君麼?
他立即想起了慘死的大哥斷雲王。
“二哥啊二哥,你也有今天!”他心想。
但見崖下翻雲少君,此際已傷痕累累。可他仗着神兵之威,藍芒大作,對方人數雖多,卻也十分忌憚,輕易不敢近身,是以纏鬥至今,也未完全落於下風。
這時他憋了股勁,右手洛亞狼魂劍叉明火大盛,立馬將外貌猙獰,渾身血污的秦慕逼退數丈,然後左手百獸脊護住全身,才得以緩了幾口氣。
秦慕秦泰閻傲東,三人皆已呈一團血肉狀態,虎視眈眈地盯着翻雲少君。風怪僞裝怪倚靠崖壁坐定,哀鳴陣陣,早已偃旗息鼓了。稍微能打點的食人怪,方纔也被一小團明火擊中,哇哇怪叫幾聲後,便也似兩位弟弟一般,坐在地上高掛免戰牌了。
“二堡主,你那傢伙真不錯,借來玩玩?”秦慕一雙眼睛,似吃定了洛亞狼魂。
翻雲少君道:“若非你們裝神弄鬼,擺了我幾道,此刻你們還有命?”
秦慕桀桀笑道:“你若非做賊心虛,又怎會着我的道?”
“這是我的事,你若看不順眼,大可到主上那告我的狀。說來說去,還不是覬覦我的百年基業,還有這柄神兵。”
“是麼?你殺兄弒弟,品行敗壞,我正是要先斬後奏,替主上除了你這敗類。至於這座山門和神兵,自然是能者居之!”
“好一個能者居之!“翻雲少君哼道,“洛亞崖堡,乃是當年不敗魔王欽賜,命我家族將這手藝世代相傳,另兩處山頭,當家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你可曾見過洛亞崖堡堡主之位,落入過外人手裡?”
閻傲東叫道:“將軍,還跟他廢話幹嘛!”
秦慕秦泰亦齊聲叫好,三道血影立即飛縱而起,分襲翻雲少君。
“好!好!來吧,來吧!”翻雲少君怒不可遏,洛亞狼魂與百獸脊齊齊發作,藍芒白芒交織。閻傲東早已祭出血印屏障,爲兩位同伴保駕護航!
卻聽一陣巨響,將山崖撼得劇烈抖動。翻雲少君兩件法寶大發神威,百獸脊白芒使纏,洛亞狼魂藍芒使穿,一招之下,硬生生將撲來的三人撕成了血霧,打得無影無形!
竹城三怪一旁瞧得呆了,心想該輪到我們了吧。
“這下你們總不至於還能活過來吧!”翻雲少君大喘粗氣,嘿嘿的笑道。一招雷霆之擊,他的精力與體力,都已抵達極限了。
他等了半晌,終於昂首大笑起來。竹城三怪面面相覷,想趁他得意時,看能不能偷偷溜走。誰知剛躡腳走了幾步,翻雲少君便似腦後長眼,怒吼道:“站住!”
三人立即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原地,全身由頭至腳,每分每寸都涼到了極點。
“主子死了,家狗還想活?”翻雲少君嘿嘿笑着。他邁開腳步,揚起了神兵。
“哎喲喲!”三怪抱成一團,拼命喊叫。卻電光火石之間,翻雲少君舉起的手空中一滯,眼睛忽然撐大,喉嚨咯咯作響,驚慌道:“不!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三怪順他眼光瞧去,立時發出一陣歡呼。原來那地上,不知何時已冒起了一股股血團,此際正迅速聚攏到一起。不出片刻,這股血團將會一如既往地塑造出三個全新的生命來。
“這······”翻雲少君高舉洛亞狼魂,卻無法揮下,因爲他知道,他若找不出這三個怪物的生命破綻,就算再多殺幾次,也一樣白費功夫!
秦慕秦泰閻傲東,低吼着,依次在血團中活了過來。及他們擺脫了肉體痛苦,各自站定時。翻雲少君見他們個個眼放精光,身材健碩強悍之極,而他自己早已心神交瘁,難以爲繼了。
聽見秦慕的聲音說:“二堡主,你這又是何必呢?乖乖交出神兵,交出洛亞崖堡,至少還可逍遙快活的過上幾年——”
他話音剛落,血影一晃,倏地掠至翻雲少君身前,翻雲少君吃了一驚,待他有所反應時,人已飛到了幾丈遠,在懸崖邊上滾過,險些掉了下去。
秦慕三人一步步逼來,翻雲少君胸口吃了一拳,臉色漲紅,一口氣緩不過來。正是計無可施,命懸一線之際,他忽然做了個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他把手一揚,毅然決然地將洛亞狼魂,擲下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什麼!”秦慕飛躍而至,卻爲之晚矣。只能眼睜睜看着斷雲王一世心血打造的神兵,孤零零墜入深淵,消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全身經脈凸起,惱羞成怒,一把抓起翻雲少君,怒吼道:“你這該死的混蛋!”
翻雲少君面無血色,視死如歸道:“對!就算扔了它,我也不會便宜你。”
秦慕氣得渾身發顫:“好你個翻雲少君,我秦某人當真小瞧你了!好好好——”他怒極,“古來神兵殉葬伴主,今日我便來個‘人殉伴神兵’!”說完也把手一揚,將翻雲少君拋入深淵!
此時,深淵上空傳來一陣呼嘯,有道銀色亮光極速下掠,半空接住了翻雲少君,繼而騰空而起。
秦慕等人微微一驚,見禿鴰載着阿瑟,嘴銜一團烈焰,已對準了他們腳下的崖沿!
“不好!”六人一同失聲,見不是路,立即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禿鴰一嘴烈焰噴在崖沿上,石塊紛紛崩塌,滑落深淵。好在秦慕一夥反應及時,以及身手都不算慢,崖沿坍塌時都已躍上了空中。但此時秦慕秦泰閻傲東腋下,各自挾着一怪,要想再度追擊已是有心無力了。況且阿瑟早已縱下深淵,自壁口進入了堡內。進了堡,就由不得他們放肆了。
“他孃的!”秦慕咒罵道。
“表哥,只要你一聲令,我便殺進去。”
“不了。”秦慕看着大夥身上都掛滿了彩,“我們已錯過了最佳時機,往後翻雲少君當家,這地方還是少來爲妙。”
他哼了聲,終於帶着他的合夥人,掃興離去。
禿鴰喉際咕嚕咕嚕,阿瑟衝它瞪了眼,它便雙喙一閉,垂下頭不再說話了。他把肩上的翻雲少君卸下,這個平日叱吒風雲的二堡主,方纔在生死存亡一剎間,也不由得嚇暈了過去。
阿瑟看着他,心情複雜,他也不知此刻應該恨他,還是可憐他。當他看見他不顧生死,寧可丟掉神兵也不願它落入外人之手時,確有那麼一瞬間,令他覺得他還是以前那個熟悉的二哥。
他嘆了口氣,將禿鴰收回珠內。便站起身,凝望着洛亞崖堡的每一個角落,以及那些忙忙碌碌,苦中作樂的人們,他抿抿嘴,忽然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提身一躍,向少主殿掠去。
“少主!”他剛一進門,易先生和豺狼虎豹便發現了他。大小晴屋內聞得消息,都興高采烈地小跑出來。
“你······你們。”阿瑟眼眶通紅,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話好。
七人圍住他。易先生問:“少主,你,二堡主是否真的趕你出去了?”
阿瑟苦笑道:“不是,是我要走的。”
大小晴一聽他要走,登時流下了眼淚。
大晴哭着說:“你去哪兒,我與妹妹也跟着去。”
“我們也是!”豺狼虎豹齊聲說。
阿瑟內心感動,他拉着大小晴的手,在她們嬌小可愛的臉頰各親了下:“大晴姐,小晴姐,這些年多得你們照顧,我很好,已經懂得照顧自己了,你們不是一直想出堡嗎?想出就出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認識更多的朋友,去追求自由,追求快樂,從今往後,你們不再是洛亞崖堡的女僕,你們是大晴,小晴,兩個自由的小姑娘。”
他說話時,兩位小姑娘早已泣不成聲,一左一右抱緊了他,好像這樣他就能留下來一樣。
“易先生,豺狼虎豹,”他又道,“三年來,你們隨我出生入死,雖名爲主僕,實則咱們早已是過命交情。沒想到當年一個小小的賭注,你們竟真陪了我三年,我阿瑟能有幸結識你們,真乃快事一樁,也不枉此生!從今往後,你們將恢復自由之身,回家也好,報仇雪恨也好,做你們想做的事吧,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易先生豺狼虎豹,均不一而同地跪在他面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少主,我們這輩子最自豪的事,就是跟了你三年!”豺狼虎豹齊聲道。
“不錯,”易先生說,“少主也不用爲我們擔心,大家主僕一場,聚散總是緣。”
“好!好!”阿瑟輕輕推開大小晴,告訴她們,“兩位姐姐,我,我走了。”說着,他一咬牙,飛身跑了出去。
兩個女孩坐在地上哭,易先生等也是含淚揮手。
阿瑟一路飛奔,奔出洛亞崖堡,奔至太陽下山,奔得月上梢頭,才停住腳步,望着周圍的山和水,鳥和林,哪一樣不是那麼陌生?他不再停留,不再回首,望定了一個方向,發足疾奔。崇山峻嶺,溝壑黃沙,翻過了一座又一座,趟過了一條又一條,向來習慣天上飛的他,此刻腳踏實地的奔跑,竟才覺得自己是個實實在在的血肉之軀,是個有生命,會疲倦的平凡人,是個在累了後能隨心隨意停下來休息,就感受到快樂的普通人。他走走歇歇,不知過了多少天,不知涉過多少不知名的河流,不知闖入了幾座不爲人知的森林。
這日,天尚未亮,晨露還很濃,他像風一樣疾馳到一條山澗之時,陡然聽見一聲斷喝,便有個黑影飛縱而起,挾着一道刀風,不問來由地朝他劈來。阿瑟怔了下,自丹田提起一股中氣,輕嘯一聲,奔得更快了。然而身後的黑影和刀風,如影隨形,似乎不打算放過他。
“看刀!”那人喝了聲,但見寒芒一閃,那陣刀風端的凌厲,眼看就要劈中他。他捏珠放光,猛地朝後擲去!
刀風與珠光相碰,發出一陣奇異的聲響,珠光透過刀風,擊中了黑影,刀風也穿透珠光,襲在阿瑟背上。兩人均慘叫一聲,各自跌倒。
阿瑟駭然之極,又吐出一口血,這是他出道以來從未遇到的狀況。不過對手是誰,都絕無可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傷到他!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他心想,這是何等高人?自己既已決定遠離爭鬥,就更應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他於是召回珠子,飛也似的逃走了。他聽見身後那黑影,哇哇直叫,似乎也傷得不輕,滾跌着,竟還追來。
“阿水!阿水!”那黑影叫道。原來他正是誅靈兒,在山澗靜坐時,見有人疾馳,以爲是哪方探子,正待生擒回去,不料對方一回頭,他便瞥見那人的臉部輪廓,竟與他苦苦尋找的養父水凌空一模一樣!他大吃一驚,隨即被珠光所傷,驚駭之餘更加確信那人就是阿水!
“阿水——”他追了兩步,踉蹌倒地,看那人背影漸行漸遠。他又驚又急,竟哭了出來。
“阿水——”
阿瑟聽得背後那人一聲聲喊自己“阿水阿水”,又哭又鬧的,不禁舒了口氣,心笑道:“原來是個瘋子。”他忍着傷痛,召出禿鴰,載着自己飛上了天空。
誅靈兒看見“阿水”背影一閃即逝,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是夢境。
“不,他不是阿水,不可能是阿水,他不會不理我,不會不要我。”他對自己說。他擦乾了眼淚,想想剛纔那幕,那張臉龐那種身手,又覺真切,可他更願相信,那人若是阿水,就絕無離棄之理。他左思右想,惆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