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靈兒示意身後的手下後退一點。秦慕將重槍插進土地,盤膝坐了下來,旁若無人地調起氣息。
半個時辰後。誅靈兒踏前一步,微微側身,右手按在刀柄上。秦慕深深吐了口氣,睜眼起身,臉色已好得差不多。
他拔出鐵槍,橫置於胸,雙腳拉開四尺,氣沉丹田。
誅靈兒按柄的手鬆了鬆,等他再度握緊時,周圍天色暗了暗。
秦慕貫注全神,渾身上下不自覺冒出了青煙。
“請吧!”他喝道。
誅靈兒皺了皺眉,第三次握緊刀柄,而且腰身也朝左側緩緩扭轉了一寸。城上之人忍不住向後挪了挪,城下施塗等亦後退數十步。秦慕橫亙的重槍突然微微顫抖,他厲喝一聲,雙臂青筋凸起,陡然一震,重槍重歸寧靜。那邊廂,誅靈兒眼神精芒閃爍,彷彿時光又回到了數月前,山中與翡翠龍鬥法那一刻。
“秦慕,乾坤一刀,只一刀,等閒人根本等不到我出刀,因爲我出刀前,他們便已經受不住我的乾坤刀氣,吐血身亡了。不知你能否撐到我出刀那刻?”誅靈兒淡淡地說。
“刀氣只能傷神,不能傷身,我秦慕千錘百煉,心神堅如磐石!”
說完兩人身子幾乎同時,下沉了一寸。天色再度黯淡,城上城下,人皆遠避。
誅靈兒第四次鬆手,第四次緊握,身軀猛地向左扭動兩寸。秦慕的重槍前後兩端,突然向後彎曲,他悶哼一聲,臉色變了變,嘴角溢出血絲,但他眼神卻在那一剎那,射出堅定無比的光。雙臂陡的上揚,借這上揚之勢將槍柄拗直,再猛地一沉,復置胸間。
城上的秦泰與三怪,均屏息凝神,注視着他們的虎威將軍。城下的施塗,內心也是驚駭莫名,見秦慕此情此景下仍然屹立不倒,與誅靈兒對峙,換作自己,即便能挺住,卻也絕對做不到像他這般面不改色,神情氣勢皆不落下風。
“好!”誅靈兒一聲斷喝,按刀的手一抽一揮,朝秦慕劈去!
秦慕在這一瞬間,竟然還能咬牙,舉起鐵槍,向上做了個格擋的身勢,只是這套簡單至極的動作他只完成了一半,手上那支重達九十斤的傢伙,便“砰”的一聲自中崩斷,他的人,也如那鐵器一般,自印堂正中央,由上至下裂開了兩半,地面彷彿也裂開了兩半,堅石修築的城牆亦在誅靈兒一刀之下,生生震開了兩條裂縫。
血霧自秦慕身上噴灑而出,他被乾坤一刀砍成了左右兩半,他兩隻手在分離那刻,仍舊緊緊握住槍身,做着向上格擋的動作。
城上城下的人俱看得呆了。誅靈兒一刀,將虎威將軍秦慕劈成了兩半!秦泰神色嚴峻,三怪已齊齊趴上城牆往下看,彷彿被時光定格了的畫面。
誅靈兒收好刀,嘴角卻不見微笑,他向來敬重好漢,而秦慕在他眼裡,顯然不失爲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
“你到底沒接住我一刀。”他淡淡的說,眼光往城上一掃而過。他自腰間取出隨身帶來的軍旗,身影一晃躍,到了城牆,但聞“砰,砰砰”三聲脆響,他再次回到原地時,流火映天城城牆中央位置,一面寫有“逍遙”二字的軍旗,便已牢牢插進了石牆,直沒至柄,旗擺貼牆迎風展着。
“秦慕已死!”他高聲宣揚,“不日便即攻城,我誅靈兒說道做到!是戰是降,望各位好生思量。”他扔下一句話,正待轉身離去之際,忽然身後血泊裡,傳來了秦慕陰沉沙啞的聲音:
“我······我沒事······”
他陡然一驚,身後的隨從,亦發出一陣陣驚呼,聲音充滿驚詫。與此同時,城上的將士紛紛歡呼起來。但見秦慕被砍成兩半的身軀,不知何時竟又貼在了一起,粘合部位不斷聚攏鮮血,冒着青煙,那張尚未完全合併的嘴,一開一合的動着,時而溢出淤血,時而吐出含糊不清的文字,場面怪異恐怖之極。
誅靈兒神情複雜,眼前這個苦苦掙扎求存的生命體,給他內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好,”他說,“秦慕,雖然我沒料到你有這種起死回生之術,既能在我刀下逃過一劫,不管你真死還是假死,算你接下了我這刀。”
此刻秦慕,已在血泊中仰起了臉。他面目猙獰,神情可怖,嘴巴不住的上下活動:
“系(記)······系(記)何(得),何(得)你說······說的發(話)!”
誅靈兒默不作聲地凝視着他,最後把手一揚,帶他的兵走了。
城上立馬響起了一陣歡欣鼓舞的吶喊,許多人爭相奔出城,想要簇擁他們勇敢的將軍。卻有一人,比所有人都要快,倏然之間立在了秦慕身前。奔至一半的將士紛紛頓住身子,怔在原地。
那人背影高大,一襲血紅衣袍。他俯低身,對秦慕說了一句話,聲音不太大,出來的人卻都聽到了。
“幹得好。”他這樣對秦慕說,隨即又消失無蹤了。
誅靈兒下了山後,立即各展身法,飛一般疾馳。穿越叢林,行至荒原後,就越發行得快了。他們臉色陰沉,輕易不敢向身後瞧上一眼。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風聲。誅靈兒大呼,出手推開衆人。他停住身子的同時,反手揮出一刀。
“叮!”一聲清脆的兵刃交接聲,震得兩側人除施塗外,盡皆捂耳倒地,指間有血滲出,神情痛苦。
“好,神龍總算肯現首啦!”誅靈兒嚷道。一掌擊在刀面上,隨着魔刀的嗡響聲,對面的人迅速朝後躍避,才一晃眼,便又見一個紅色光影,挾一道黑色閃電,飛了過來。
誅靈兒再度揮刀,又是一聲脆響,這下施塗也經受不住了,剛欲撲倒避卻,才倒至一半,渾身便是一震,又被什麼無形之力掀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幾轉,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卻又是“叮”的一聲,他再度飛起,又轉了幾轉,最後跌落時,又壓着草叢滾了丈許遠,止住勢後,方覺筋骨欲裂,天旋地轉。
誅靈兒與亡靈翡翠龍分分合合,就着荒原鬥將起來,殺氣橫飛,荒草似一波波金色麥浪,被他們打鬥的氣勢攪得翻滾不休,百步之外,常人輕易不能接近。誅靈兒橫眉如劍,乾坤刀在他手上聲浪駭人,每動一下,周遭天色就忽明忽暗。對面翡翠龍也是了得,他相貌雖算不上上乘,但手上那支閻王剔,舞得眼花繚亂,誅靈兒砍來一刀,他揮剔擋過,即刻還以一刺,攻守轉換端的是快如閃電,進進退退,人影亂舞,誰也不知他們戰了多少回合。最後誅靈兒劈出一刀後,佯勢敗走,翡翠龍飛身跟上,指尖一彈,將閻王剔化作電芒,眼看就要刺穿誅靈兒後背了。誅靈兒卻突然轉身,身上肌膚皸裂,胸膛突然躥出一道紅影。
閻王剔刺透對手胸膛,然而此際的誅靈兒,表情僵硬,身子仿似一副泥塑的軀殼,碎成了粉屑。
閻王剔透胸而過,插入地表。那邊廂,誅靈兒胸膛躥出的紅影,執過乾坤刀,一蹲一躍,如鬼似魅,悄無聲息間已閃至翡翠龍身前。翡翠龍吃了一驚,卻也真是高手中的高手,生死一瞬之際。他膽大過人,竟用一雙空手來夾刀鋒。
他身子後仰,雙膝下沉,紅色衣袍碎成了漫天布屑,宛如一場紅色的雨。刀鋒砍至他鼻尖半寸便倏然頓止,再也砍不下去。他眼神顯得無比從容和鎮定,冷冷盯着刀後面的赤影,赤條條的身影,誅靈兒渾身**的握着刀,青筋滿布,此刻竟也不由瞪大了眼,無比驚訝地瞪着他。一疏神,便聞身後破空有聲,閻王剔突然憑空刺了過來。誅靈兒刀被翡翠龍夾住,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便揚起右臂,放在平時,他自有十足把握用這條健碩的臂膀,擋掉一切兵刃,這時他偏偏疏了疏神,高手過招,心神稍有不聚,往往就要判高低,定生死。他揚起手臂,晚了半拍,被閻王剔刺透手腕,順勢撞中刀面,嗡的一聲,震得翡翠龍眼冒金星,匆忙撒手。兩人立刻拉開數十丈遠,各自站定。
誅靈兒忍着痛,將腕上的傢伙拔出扔到一邊,急忙用氣息封緊傷口,不令血流噴出。對面翡翠龍臉色白了白,方纔那一下顯然也不好受。
此時他們兩個,身上皆無片瓦,赤條條的對峙着,場面明明羞澀之極,可誰的臉上都充滿了嚴肅,誰會在意這些蔽體之物?
遠在數百步外的施塗將軍以及十一名士兵,此際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他們當中不少人耳膜已被震破,聽不到任何聲響,只能偷偷看着遠方,默默祈念這場戰鬥莫要持續太久。
翡翠龍伸出手,閻王剔已飛回手中,他提着旋了幾旋,道:“尚可戰否?”
施塗聞得此話,真想衝上前阻止大王,可一瞧見翡翠龍手上那黑黝黝的傢伙,雙腿就不聽使喚地僵在原地。
“可以!”誅靈兒答。
“好極!”翡翠龍輕手一抖,突然打開懷抱向他飛來。誅靈兒左手拿刀,卯足勁道,橫空一斬。翡翠龍卻一旋一晃,避開刀風,來到他身後,雙手環抱住他,也不知道了句什麼咒語,只見一股白芒,比天上的日還要刺眼,將他們扭到一起,滾了幾滾,光芒驟散,兩個滾動的人也雙雙沒了蹤影。
施塗瞧了許久,身邊士兵用肩膀撞他。
“將軍您見多識廣,眼下是怎麼一回事?”
施塗一雙眼珠不斷掃着四方:“奶奶的,我施塗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駭人的鬥法,旁人最好別多嘴,否則······”他扭頭見一班人,仍直勾勾瞧着遠方,滿臉迷惘之色,於是嘆道,“哎,一羣聾子,聽不到還要問!”
他們不知,這時誅靈兒與翡翠龍,已到了另一片更爲開闊之地。
一片山,一片高山,正值隆冬的山,重巖疊嶂,陰沉的巉巖,覆雪的山峰,峽谷河流凍結成冰,冰色蔚藍。兩個**男子,雙足深深陷進積雪,積雪深至小腿,寒風凜冽,冬雪紛飛。
誅靈兒與翡翠龍距離五丈立定對峙,赤紅的身軀因寒冷更顯赤紅,飄雪沾在他們肌膚上,即刻被體溫蒸發成水霧揮散。
突然,幾乎同時,兩人抖了抖身軀,加速血液流動,抵禦寒風。
“現在算什麼,比誰先凍死麼?”誅靈兒牙齒緊咬,刀柄緊握,嘴脣凍得發紫。
“此乃‘雪峰藏龍’陣法,我曾在這片雪山手刃無數英豪,越是極端的環境,越能體現一個人的真本事!”翡翠龍亦咬牙道。
“是嗎?”誅靈兒舉起刀,呼呼舞了起來,翡翠龍手中剔亦越旋越快,半晌,二人均趁身子略微發熱之際,同時大喝一聲,赤影飛閃,又再度交起鋒······
話分兩頭,夷魂王親自帶領兩萬奴隸兵,竟不知抄了哪條近道,忽的兵分三路,對驛站裡的三千多逍遙叛軍,悄悄形成了合圍之勢!
“軍師——”一探子飛奔入屋,在老瞎子軍師以及一羣大小將軍面前跪下,“壞事,壞事,弟兄們收到消息,夷魂王不知怎的,竟比預料快了兩天,如今兩萬奴隸兵,平均分成三撥,分別自東南西三方合圍而來,聲勢浩大,是戰還是退啊?”
老瞎子和一衆軍官,聞言俱是大驚。
“消息當真!”一將軍喝道。
“人頭擔保!”
衆將俱陷入了沉默,軍師打發探子下去。摸着屋內桌椅踱了好幾個來回,還未思出應敵之策時,外面又傳來一位大將軍的笑聲:
“痛快!痛快!軍師,真妙計,那幫想搞偷襲的戰魂死士,已按您吩咐,兵不血刃,宰了個乾淨!”
“宰了乾淨?”
“嗨,當然,那個領頭的給留下了,嘿,那傢伙很有兩下子,若非那陣迷魂煙勁力夠大,只怕靠我們幾個,還搞不定他咧!”
他侃侃而談,唾沫橫飛,見周圍人臉上並未露出笑容,他自覺沒趣,就住了嘴。
軍師道:“那人你招待好了?”
他道:“好了,但須五花大綁,否則他醒來,必定要鬧出大亂子,大王沒說怎麼處理麼?”
軍師嘆了口氣,將大王遲遲未歸以及夷魂王大兵壓境的事與他說了。
大家沉默了半天,最後一致望着軍師。顯然要他做個決斷。
他又踱了幾步:“現在我軍只有流火映天城一個方向可撤了,只是大王——”
“軍師,要不我去瞧瞧?”一大將軍指着自己眼睛,“末將當年未入獄前,可是憑藉這雙透雲眼,窺探了許多機密,當然它除這用途外,還有諸多神法,譬如瞧瞧幾百裡外的地方,能否找到大王蹤影。”
大家一喜,軍師道:“我倒忘了,雲麓將軍,請借用神眼!”
於是這位雲麓將軍,吹了一聲嘯,翻出廳外,就近躍上一處最高的屋宇,仰首面向北方,忽的目放金芒,射透雲層。軍師以及衆將軍都已出得廳外,焦急的等待着。
他用神眼望了許久,最後收斂光芒,躍將下來,向大家道:“我在六百里外的荒原上瞧見了施將軍等人,卻未見大王。”
軍師驚問:“他們在做什麼?”
雲麓將軍搖了搖頭:“不清楚,他們在荒草叢或蹲或趴,共同盯着一個方向,我滿想大王便在那處,瞧了半天,卻鬼影也未曾見得。”
大家又不知該怎麼辦了。軍師一咬牙,道:“此事不容拖延,諸位,速速點好各自士兵,一同朝北方行進,爲今之計,當與大王會合再說。”
衆將領命,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