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北府舉行。張燈結綵,酒肉飄向,迎着北海爽朗的海風,六十五桌飯桌,擺滿了大街小巷。
北府中央搭起高臺。臺上鋪着一塊長兩丈,寬一丈五,高八尺的方形紅色浮標。北冥海妖與各位人王比拼完酒力,興致高漲,有些飄飄然地登上高臺,藉着酒勁說:“諸位來賓,以下由我,向大家講述一下渡海大賽的規則!”高臺很高,他聲音嘹亮,傳遍街頭巷尾。正與花子叫等人同桌的忘川,此時也停杯投箸,仔細聽了起來。
“渡海大賽,遊渡海洋。我們劃了十條水道,全長均三千兩百海里。大家瞧見我腳下的紅色浮標了嗎?它會放在終點位置,哪十位好漢最先抵達浮標,誰就是我們大賽獎勵的對象。賽道途中,會安排若干區域,譬如海象區、呼吸藻區、淺水區、深水區、海洋生物區、擂臺區、徒手游泳區等等,參賽選手必須嚴格按照區域要求進行渡海。在海象區,你們可以乘海象,到了呼吸藻區,大家則可以挑選呼吸藻戴上,此間會經歷淺海,深海,也即你們要在規定的海水深度潛泳。接着會有個海洋生物區,屆時我會邀請一批我的魚類朋友,陪你們玩玩‘遊戲’。過了我朋友這關,就到了擂臺區,那時水道上會有人擺好大小擂臺若干,將抵達的各位參賽者分成若干組,通過抽籤,安排一至十場比賽,大夥切磋交流一下武藝。最終選出五十人,進入最後的徒手游泳區,在這區,沒有任何深淺規定,大家可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盡情游泳,看誰最先摸到我腳下這塊寶貝!因爲每年渡海大賽,都有一部分熟悉海洋生活的靈界人士參與,所以公平起見,特針對這部分人制定一項嚴苛的規定:就是海象區內,只准他們使用呼吸藻,不能使用海象。這項規定會導致他們初始階段落後,但請陸上來的朋友切莫沾沾自喜,因爲他們會在後程趕上甚至超越你們。因此第一階段對各位尤爲關鍵,請利用好你們的優勢。最後我要說明:全程盛事,我北冥四府都會隨大家一同漂流,不參賽的朋友可在府上欣賞比賽,海底也安排了一批水性極好的水兵,負責處理突發狀況,所以陸上來的朋友,毋須擔心安全問題,盡情體驗此次海洋生活,帶回一段美好回憶。謝謝!大家舉杯!”
北府滿城歡呼,他將手中的醇酒一飲而盡,又道:“比賽七日後進行,期間會安排大家學習如何駕馭海象,如何使用呼吸藻······”介紹完比賽規則,他又開始介紹北海的歷史文化,風土人情。與忘川合坐的陰謀家們興味索然,又喝起了酒。
“忘······忘川兄弟!”歪鼻子醉醺醺地說,“我們六人可都要參賽的,到時擂臺碰上,你可要手下留情呀!”
左撇子諷刺一句:“歪兄,就你的水性,能否闖到擂臺區還不一定哩。”
歪鼻子瞪大眼珠:“什麼意思,我很失禮你嗎?就算闖不過,我也替你們跟忘川兄打了招呼,到時你得了便宜,還不是我的功勞?”左撇子只覺恩人面前說這些話很掉面子,於是又斟了一大杯酒,強行把歪鼻子灌倒了。餘人齊打掩護。
“忘川兄,真不好意思,你只當他撒酒瘋,說醉話。”黃毛子打個哈哈。
“不要緊。”忘川笑道。
花子叫用筷子敲擊桌子:“兄弟,報名時咱們隔開,不要自家人鬥自家人才好!”
“是啊是啊······哎,忘川兄弟,嫂夫人怎不過來喝一杯······”他們胡喝海飲,漫無邊際說笑,忘川一旁靜靜地看着,心裡有點落寞,他有多少朋友,能夠這樣說說笑笑的?
北冥海妖還在臺上高聲說話,臺下聽的人卻不多了。他見花子叫等已胡言亂語,吃喝得差不多,就笑了笑,抽身離席。獨自一人走上了大街,街頭路燈像天上的星辰,閃着迷人的光。夜漸深的時候海風漸涼,他裹了裹衣領,想起了南海一幫夥伴,又想起了海倫。
“要不要和他們喝幾杯呢?”他邊走邊想,沿路有客桌不停地向他招手,邀他落座。他都婉拒。心想海倫此時一定正坐在東日島主身邊,而東日島主,喝醉後也必定在衆人面前說自己的壞話。他止步,苦笑搖頭,忽然想到崖邊吹吹海風,醒醒腦。
走近崖邊,他遠遠就看見了四五名小孩,正在帆橋蹦躂。
“喂!是你呀大哥哥!快來快來!這橋真好玩!”一小孩也認出了他。其餘孩子即刻歡呼奔來,繞着他的腳轉。
“你們不去拜神麼?”忘川眼睛追着他們轉,發覺頭有點暈。
“鑰匙還沒拿到,拜什麼拜!”五人一邊轉一邊答,搞不清楚是誰說的。
“爸爸叔叔伯伯都喝多了,叫我們幾個看好肉丸子和龜爺爺。大哥哥,你不會跟他們說我們在偷懶吧?”
“不會。”忘川笑道,“肉丸子呢?”
“在哪兒!”他們其中一位,指向對面東府。
“你們什麼時候出發?”他又問。
“拿不準。叔叔只說不能耽擱太久。以免海神生氣,壞了渡海大賽。”
“嗯。你們可要說大人,叫他們別忘了。”
“教我們水裡翻跟斗我就叫!”小孩又開始叫嚷。
他心裡打突:“那是什麼?”孩子們順他手指回頭看。他腳底發力,只一眨眼,已溜進了最近的巷道。崖邊逗留片刻,此時他走回去,北冥海妖話已講完,客人醉倒一地,侍從也已開始收拾碗盞。他見南天崖的同伴,已齊齊上了帆橋,向南府走去。東日島主的人則去向東府,怒熊將軍的手下,不消說,自然是去西府休息了。北冥四府,剛好分配給四海人家。陸上的客人,當然是留在北府了。忘川在東海的人流當中,瞧見了海倫,她這時也正四處觀望,終於,兩人目光對接,她甜甜一笑,衝他做了個“明天見”的手勢,就扶穩東日島主,兀自過橋去了。
他嘆了口氣,落寞之感更濃,他望着她,一直等望不見爲止,才取道西府,回南府。
接下來七天,北冥四府熱鬧非凡。大家嬉笑玩樂,互交朋友,學習海上技藝,北府的金渣子一夥,簡直像忘了自己的使命,整日沉迷於下水,騎海象。短短七日,六人已將呼吸藻和海象學得有模有樣。只待大賽哨聲一響,向世人展示。
第八日清晨,太陽尚未升起,北冥四府的人已全都起牀準備就緒。北冥海妖喚來他四位烏賊朋友,分別盤踞在四府下方,比賽一開始,就請它們幫忙推動石塊,與選手一同行進。
遠方天際,終於染上了金光。北冥海妖高站北府高臺,一聲令下,衛兵紛紛動手,將連接四府的帆橋收起,海船拉開啓動,並排駛靠在一起,船與船之間用鐵索綁好。讓它們穩穩當當地漂在海上。帆橋和海船安置停妥,四府已成了獨立的個體。北冥海妖再一聲令,水底的烏賊就開始幹活了,把東西南北府一齊向外移動,讓出中間一條水道。此時在水底潛伏的水兵,俱都浮出頭來,在海上拉起十一條異常顯眼的紅色的漂浮帶子,分開十條水道。成羣結隊的海象也浮上來了。
“現在——”北冥海妖宣佈,“請四府的參賽選手,下到各自的水道,給你們半個時辰挑選坐騎。”
四府崖邊上的人,呼聲震天,參賽選手早已迫不及待,許多人有階梯不走,偏偏要縱跳入水,以此慶祝自己的首次海洋之行。
金渣子、黃毛子、藍眼子、花子叫、左撇子和歪鼻子,在北府崖邊一字排開,待身後北冥海妖發出號令,便各自以最美妙的身姿,向前一躍。經過短暫又漫長的下墜,金渣子、黃毛子、花子叫和左撇子成功入水。藍眼子下跳時選了個“攬海入懷”姿勢,結果全身平行砸在海面上,出水後就跟水手說他耳朵怕是摔出了毛病。水手檢查後直搖頭,說他耳膜被海水灌破了,要上岸接受治療。歪鼻子則不小心扭到了脖子,一樣被勒令終止比賽,上岸養傷。
六位陰謀家,比賽前已折損了兩名大將。金渣子氣得又怒又叫,直到左撇子提醒說,海象被挑得差不多了時,他才猛地醒悟,匆匆遊走。
南府的忘川下水後,又爬上東府崖邊,海倫在護欄外伸手摸到了他的臉。
“你不會讓我們擔心吧?”她說,另一隻手蓋在腹上。
“不會!”忘川像小孩一樣露出他潔白的牙齒。“讓我——”他讓出右手,要拿她的手。
“不要!”她調皮的抽回手,笑道,“快去吧!”
忘川撇撇嘴,鬆手跳進了海里。
半時辰後,參賽選手都已騎上了各自的海象,不準騎的則浮在水面,戴好了呼吸藻。
北冥海妖道:“很好!我看大家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比賽開始前,容我再囉嗦幾句。渡海大賽,旨在體驗海洋生活和結交患難朋友,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太把勝負當回事兒。待我號令一響,你們就順水道向前行,前方自會有人指示方向。現在我宣佈——渡海大賽,正式開始!”他手一斬,在大浮標上劃破一個小口,小口即刻噴出氣體,推着浮標朝水道前方射去,快得像一道紅色閃電。
“浮標!浮標!大夥跟着它去嘛!”十條水道響起一陣聒噪。參賽選手紛紛噘嘴吹哨,抱緊海象脖子向前衝!靈界人士也齊齊沉下水,踢水潛游。
北冥海妖縱聲大笑,仰頭吹了陣哨。四塊扇形陸地再次挪動,向前進發。沒參賽的遊客們此刻就靠在崖邊的護欄,或欣賞風景,或欣賞比賽,或爲自己府的同伴吶喊助威。
“老鬼,這次你又押誰了?”南府,赤疆和老鬼並肩而立,正向海面觀望。老鬼眼睛眯成縫,在浪花裡尋找忘川的身影。
“還用問麼?當然是忘川啦!押他準贏。喂,你看見他了嗎?”
赤疆道:“浪花裡全是海象,誰知水底什麼狀況”
“哎,不知榮譽島那幫貴族子弟身手怎樣,好想瞧瞧。”
赤疆笑道:“老鬼,北冥都說了,大賽旨在參與,我想忘川也不會和他們較勁。”
“不成不成!”老鬼急了,“他不較勁,我老鬼就慘嘍!”說着又趴在護欄上,眯起了眼。
米粒與舒婭站在一起,他們沒有看海,而是看着對面的東府,正憑欄望海浪的海倫。
“你去把她叫過來嘛。”舒婭看海倫,越看越喜愛。
“不,東日島主會和我拼命的。”米粒搖頭。
“你看她倆又不說話,多無趣。快去,我要和海倫談談心。”
“我也可以談心。”米粒紅着臉說。
“我要跟海倫說些女孩子家的悄悄話。”舒婭推了推他。
“我怕東日島主。”米粒說,心裡卻道:想支開我沒門兒。
舒婭明亮的大眼睛,盯了他好一會兒,盯得他雙頰熱辣辣。她忽然哧的一聲笑了。米粒臉色漲紅,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似的,雙手擺來擺去,怎麼擱也覺礙眼。舒婭別轉臉,食指指甲纖細而好看,指着前頭水浪。
“你瞧,北府的人駕海象遊得多快!忘川一定給甩遠了吧。”
前方十條水道,海浪翻滾,數百頭海象爭先恐後扭着身軀,蜿蜒向前。遊速快極,烏賊推動的四府,已遠遠落後了。海象後的浪痕,終於有許多人頭探出來,他們的手腳,劃得跟海盜船搶劫時的船槳一樣快。只是落後前面海象有百十海里了。
忘川總算在浪潮中浮出了身影,算是比較靠前的位置。
“嗯,還不壞。”米粒懶洋洋地說,“到呼吸藻區應該能追上。”
舒婭笑道:“他游泳的姿勢也真夠難看的。”
米粒不同意:“你們女人的眼睛,只會盯在那些不中用的花樣上。喏,遊得好看的人多得是,可惜殿後。好看卻不實用。”
“是麼?”舒婭眼光移向落後的人羣,“嗯。泳姿的確好看。”她再看向前,但見忘川一沉一浮,已躍到了前五的位置。她微微一笑,東府那邊卻傳來了海倫歡快的叫聲。
米粒道:“看見沒。他只要願意,可以毫不費勁趕超那幾位貴族子弟。”舒婭笑着攏了攏眉梢的亂髮,沒答話。倒是一旁潛伏了不知多久的老鬼卻突然抓住米粒胳膊,叫道:“真的麼!”米粒吃了一驚。
“真的麼?”老鬼眯眼朝前看,“他真可以毫不費勁地贏麼?”
“當然。”米粒信心十足地說,“只要他願意。”
“好傢伙!”老鬼笑了笑,心滿意足地走了。這時,北府忽然提速,越過西府東府,與南府擦肩而過。
“三位!”北冥海妖洋洋得意,“我北府的客人在前頭,恕不相陪啦!”北府在海面劃開一條十分大的波浪,不一會兒就漂遠了。三人王笑而不語,誰都知道好戲在後頭。
海倫倚在欄前,雙手托腮看着海面。她的未婚夫此刻雙臂正劃得飛快,和身前四人比拼體力呢。
“看來榮譽島這幾年,進步相當大。雖少有露臉,泳技卻也不輸旁人。你說呢,海倫?”東日島主見好幾條水道都有人提速,漸漸逼近了領先隊伍,細看之下竟大多是榮譽島的人,不禁有些驚訝。
“我纔不管。他們最好不要仗着人多,耍什麼小心眼。”她哼的一聲,見忘川孤身一人陷入了包圍,怕他吃虧。正說話時,遊在前面的幾個人忽然同時下沉,身影消失在浪花中。
忘川沒入水底,手腳即刻奮力一蹬,正要一鼓作氣去當排頭兵。一同入水的四名貴族子弟突然靠成一排,在前面擋住了他。
忘川皺皺眉,他認得其中三人正是此前認識的童季、皇明和戦崇,便道:“童兄、皇兄、戦兄,你們這是做甚麼?”他想從皇明和戦崇之間的縫隙鑽過去,他們倏地合緊身體,皇明道:“忘川兄弟,北冥海妖都說了,大賽旨在體驗海洋生活,不要把勝負看得太重。”
忘川不解:“我只想到前頭看看,而不是要與各位爭什麼。”
童季冷笑:“你這樣說,莫不是指我們好勝負,不肯讓你?”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住。我認爲你就是這個意思。你恨不得在全世界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優異。”
“童兄,我不——”
“少廢話!不管怎麼說,他們都不會讓你過去,除非你動手。但我可告訴你,周圍全是榮譽島的兄弟,打起來你決計不討好。”童季嘿嘿笑道。
忘川心裡不禁有點火:“各位,我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不妨挑明,大家一五一十說清楚。”
皇明道:“你未免把我們看得太扁了吧!公報私仇這種事我可幹不來。老實說,這次大賽我們榮譽島既然參加,就是打算撈個榮譽回去。懂麼?”
戦崇也道:“忘川兄弟,識相的話,請不要叫我們爲難。你名頭已經夠響亮了,難道連丁點機會都不肯留給人家吧?”
“哦!”忘川算是聽出來了,說來說去,他們還是怕自己搶了風頭。真是哭笑不得,原本這話在心裡念念就好,偏偏他性子直,想都不想就說,“原來各位想要第一,我讓給你們就是。”
童季、皇明、戦崇還有另一位同伴,聽得好像話中有話。童季脾氣不好,登時回身,怒道:“你什麼意思。你不讓,我們就搶不到了嗎?”
忘川內心一突,見他們四人業已停身回頭,死瞪着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知道這句話說了也等同沒說,但他還是要說。
身後,又有好幾人跟了上來。
皇明哼道:“我知道,因爲侯森一事,你早看我們不順眼了是麼?但我們貴族之間的處事方式,你這些外人又怎能理解。”忘川一聽他們說起侯森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氣就不打一處來。
“此事已經過去,我不想再提。”他也哼了一聲,想起海倫說:碰上他們,就給點面子吧。是以忍一忍,剋制住沒有發作。不料這幫人,已認準他故意言語輕佻,看不起他們。
童季說:“不提也行,你得道歉。”
“什麼?”忘川瞪大了眼。
“道歉!”戦崇也補了一句。
忘川發出一聲笑,他看得清清楚楚,前面四人散發出來的力圖,拼起來也沒自己的大。與浩渺無垠前輩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他發笑,是笑他們的拳頭,遠沒有嘴上說的那樣硬氣。
“讓開!”他說。
“什麼?”對面四人齊皺眉。
“我說讓開!”他又說了一遍。心想你們要是撲來,就給你們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