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跳進海里,身心即刻無比放鬆。他繞了個彎,只輕輕發力,便悄無聲息的,游到了那葉扁舟的底部,他小心翼翼的,將身體附在船底。他人雖在水下,可船上那位大哥划動的木漿,仍然清晰可見。甚至連水上的聲音,也聽得分明。是的,原來上面,是可以聽到小弟的呼喊聲的,可船上這位大哥,對身後的呼喊,非但置若罔聞,還自言自語道:“哼,我一個人回去,正好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你頭上!哈,哈哈!”
忘川在水下聽得火起,沒想到這大哥,竟是個狼心狗肺之人。他越想越怒,真想手上使力,在船底鑿個大洞!一想到海倫,他不得不忍了下來。
這船劃得真慢!忘川心急如焚,尋思海倫要是真的落到了海盜手上,那後果當真不敢設想!可偏偏這唯一識路的船,駛得就跟老太婆走路一樣慢!他幾乎好幾次,忍不住想出手,託它駛得快些。
小舟慢慢悠悠,也不知駛了多長時間。忘川陡然聽到划船的大哥,突然吹起了一段奇怪的口哨。哨聲斷斷續續,一連吹了數十下。他打起精神,離開船身,稍稍墮後。他在水下向前看時,立刻發現前方朦朦朧朧,似乎有個龐然大物,阻住了他的去路。他小心謹慎,從水下探出一小塊頭,立刻看見前方,現出一座小島!島岸沒有海灘,只有一條斷崖。駕舟人正向這座小島劃去。他眉頭微皺,仔細觀察了下這座島,除了形狀有些怪異之外,它確實與其他小島無異,他又向小島四周望了望,想看看有沒有海盜船,沒有。他內心納悶,難道這船伕,竟不是回海盜船去?
他正困惑不已之際,忽然一陣十分尖銳的聲音,自島上傳來,緊接着他便看見小島邊緣的懸崖密林裡,嗖嗖嗖的射出三個形狀怪異之物,七分像魚,三分像鳥,速度極快,有如箭一般落在海面,上面坐着三個手持兵器的人,吆喝着,不斷繞着小舟打轉。
那個船伕,表情十分驚恐,高舉雙手,不停呼道:“各位大哥饒命,是我!是我!”
忘川此時早已潛入了水下。尋思這些人莫非就是海盜!他見對方三人,神神秘秘,他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靜靜伏在水中,聽他們說話。
只聽其中一個打轉的人喝道:“黑燈瞎火的,誰認得你是誰!”
船伕神情尷尬,嘿嘿笑道:“是是是,大哥不認得我,我卻認得幾位大哥,今天早上,我和小弟剛送了一個靈界少年給你們大王,還記得嗎?”
聽他這麼一說,那幾位神秘人頓時想了起來,其中一人笑道:“原來是你!”隨即又有人問到:“不是說還有一個嗎?人呢?是了,你那膽小鬼弟弟,也去哪啦?”
船伕道:“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沒管好自己的弟弟,他趁我不注意,把另外一個人,放走了!”
忘川在水下聽得好笑,心道:“哼!真不要臉!”
“什麼!”一個打轉人喝道。然後就聽到船伕慘叫一聲,忘川在水裡看到,是其中一人,踢了他一腳。
船伕吃了一腳,連聲求饒:“大哥大哥,真對不住,只要你給我一次機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那該死的弟弟抓回來!”
一人冷笑道:“我要你弟弟幹嘛。我們大王要的,是正正經經,出生靈界的人,你們兩個船伕,要來何用!”
船伕唯唯諾諾,不敢做聲。其中一個神秘人道:“算了,他早上到底獻過一人,大王也挺滿意,不如把他帶到大王面前,由大王發落!”
“也好!聽見了嗎?還不上岸!”一人凶神惡煞,衝船伕喝罵。船伕渾身哆嗦,急忙把小舟,撐向岸邊。
忘川在水下,盤算着如何跟上岸去。瞧那架勢,小島上應該還有許多暗哨,隱身在暗處。在未摸清對方來頭和海倫下落之前,他決不能堂而皇之的現身,上岸。他還在苦苦思索,那邊船伕和神秘人,已到了岸邊。那是一條五六丈高的懸崖,只見船伕棄了船,上了其中一個人的那七分魚三分鳥的坐騎,三頭奇特之物,蹭蹭蹭,居然直接躍上了懸崖,躍進了崖邊樹林裡!
忘川倒是吃了一驚,記得之前船伕兩兄弟對話時,曾提到一種叫“小飛魚”的坐騎,眼前三個傢伙,不大,像魚,還能飛,莫非正是他們所說的小飛魚?
他想了想,不敢斷定。又開始想如何趁他們還沒失去蹤影時,跟上去。他望了望島邊那條懸崖,他既能御空,這五六丈的高度,自然不會放在眼裡。只是他如何能斷定,崖邊是否還藏有暗哨呢?
他蹬腿一遊,已到了懸崖底部。他看見那船伕的扁舟,還在崖下輕輕飄蕩。他眼珠子一轉,已有了個極大膽的想法。
他自水下,用手托住船底,一使勁,這葉扁舟,便突然飛也似的衝離海島!小舟向遠方飛快掠去,弄出了很大動靜。果然,崖邊樹林裡嗖嗖射出兩道黑影,落入海中,吆喝着追那“空舟”去了。
空舟駛得極快,兩個黑影一前一後,也是異常迅速,一邊咒罵,一邊漸漸逼上。此時的大海,黑如濃墨。忘川斷定,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追的竟是一艘空舟。他潛伏在水下,極速穿梭,忽然出手,將稍稍落後的那個黑影和坐騎,一齊掰入了水中!他這下,用上了概念中最大的力,他實在不知道,這股力,竟會如此巨大!那黑影和坐騎,幾乎是一剎那,被一股力量吸入了海底。入水之後,忘川才發覺,自己已將那黑影和坐騎,扯到了六七丈深的海底!他詫異之下急忙出手,又快又猛,黑影的脖子,咔嚓一聲被他拗斷了!他趁勢躍上那坐騎之背,迅速冒出了水面!整一個過程,全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從前面的同伴看來,只是聽到“譁”的一聲下水聲,他減速,回頭,忘川已駕着那坐騎,浮出了水面。
“你怎麼啦!”前方黑影奇道,慢慢駛近。黑暗中,忘川早已取下呼吸藻,故意在嘴裡含着一團水,嗆道:“沒事!摔了一跤!”
那同伴一聽,嘿嘿笑了起來:“你也真夠沒用的,回去吧,是艘空船,該是幾條調皮的海魚,頂着它嬉戲,嘿!真他媽的,害老子虛驚一場!”
忘川不做聲,駕着這頭滑不溜秋的傢伙,飛快朝岸邊駛去。說來也怪,這些坐騎按理說,各有各的脾性,大多隻認一個主人,可他座下這位仁兄,不但不鬧,還溫順馴服之極。他事前還擔心,這坐騎會突然發難,揭發他的身份呢。
眼下看來,事情順利得,倒似有點出乎意料。
他卻不知,剛剛把它拖下水的那下,實已將它馴服了。
他們回到崖下,忘川正擔心不知如何飛渡上崖,那頭坐騎,竟彷彿能讀懂他意思似的,靠近崖邊時,不待忘川動作,已自動馱着他,飛上了懸崖!忘川又驚又喜,順利進入樹林,他趁那同伴不注意,即刻展身一掠,消失在樹林裡。他料到之前三人帶着船伕,天色又暗,必定走不了多遠。果真,他躍了幾下,便已在密林中,找到了他們的背影。
那三人呼呼喝喝,不斷譏笑那船伕,船伕一路唯唯諾諾,絲毫沒了荒島上,對小弟時的威風。
這座小島看來也不大,而且他們似乎只在進島的崖邊設有幾處暗哨,除此之外,忘川甚少見到人影!
他跟着他們四人,一路走到了小島中央,密林中的幾塊山石之前。但見他們推推搡搡,向兩塊山石之間的縫隙擠了進去,進入之後就再也沒了聲息。
忘川四下繞了幾圈,細細察看了這幾塊巨石,並沒有其他出口。又尋思:“莫非這石縫下面,還另有天地?”他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人影,於是他從林裡現出身,來到石縫前,但見這條縫隙,極其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裡面一片黑暗,瞧不見任何東西,又靜得出奇。他深吸了口氣,小心謹慎的,擠了進去,也不知這縫隙的另一頭,會有什麼等着他。
由於是黑夜,又身處一條縫隙之中,他的所有行動,都只能靠四肢摸索。原來,這條石縫真的直通地下,因爲他一進去之後,腳下立即感覺到了有一級級小而窄的臺階,順勢而下。他雙手,搭在兩旁的壁上,慢慢前行,他先是向下走了數十步,然後碰到一堵石壁,臺階變道向右,又繼續向下走了相同的距離,再次變道向右,他正感覺自己,不斷螺旋向下,他旋了足足四次,才終於在一次轉彎後,看到了一絲亮光,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
他內心一陣欣喜,同時也緊張到了極致。他有種直覺,自己已經到了這羣海盜的巢穴!
他雙手扒着牆,踮起腳,屏住呼吸。前方是一條十分狹長的甬道,那絲亮光和嘈雜聲,正是由甬道盡頭傳來的。
甬道盡頭,是一扇虛掩着的門。
他悄悄來到門後,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偏頭向門縫中瞧去。
這一瞧,他身子忍不住震了震,嘴巴不自覺的張開,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在門縫裡瞧到的,竟是一艘船!一艘極大的船!因爲他看到,門的外面,他猜想應該是這座島的底部,抵着兩條很粗的桅杆,收着三角帆的桅杆。他此刻或正處在桅杆的頂端。桅杆之下,他看到了深褐色的,無比厚實的船殼板,一直延伸至他看不到的黑暗盡頭。直到此時,他腦海裡才稍微有了個清晰的印象。他身處的這座島,沒入海水中的那部分,原來是一個呈下凹的形狀,也就是說,島上的山,內部全然中空,中間空的部分,恰好足夠容納這艘巨船,自水下而入套進!整座島,竟像一個天然的殼子,將這艘船罩住!
他此刻心情,真是震撼得難以形容!這艘船,居然藏身在一座小島內!看來船伕所言非虛,這艘船,真能入海!
他定了定神,又向船下甲板望去,只見那寬敞的甲板上,人細如泥偶,船上之人,大多面目粗獷,神色之間帶有邪氣與不羈。他皺了皺眉,人羣中不見海倫的身影。船上燈火明亮,他要自桅杆下去,勢必會引起船上人的注意。他就看見三個神秘人帶着船伕,從桅杆上的繩索滑下,立刻引起一陣鬨笑,原來是那船伕,笨手笨腳,滑到一半突然失手跌了下去。他慌慌張張,從甲板上爬起,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叫嚷,那些海盜即刻圍了過來,哈哈大笑,對他肆意嘲弄!
忘川心裡感嘆:“好好一個渡船人不當,非要沾惹這幫傢伙,自取羞辱,到底是他傻還是弟弟傻?”
正想着,忽然聽見船上有人嚷了起來:“大王大王!有人送禮來啦!”聲音一響,立馬人傳人,傳了開去。不一會兒,自船艙中,走出了兩個人。一個老人,一個少年!老人老態龍鍾,背弓身矮,拄一根龍骨柺杖,每走一步,都會敲出“鏗”的一聲。少年面無表情,扶着老人。
忘川渾身巨震,險些喊出了聲音。那個扶着老人的少年,不正是他要尋找的海倫嗎!
他現在真是震撼之極,困惑之極。只見那老人一出,船上即立馬靜了下來,只聽得一陣陣“鏗,鏗,鏗”的拄拐聲。那聲音,一聲聲,扣人心絃,居然令桅杆端上的忘川,忍不住顫抖!
是的,他雙手、雙腿,正由於極度恐懼而發抖!他倏地僵在原地,不知發生了什麼!
老人一步一步,走到那船伕面前,忽然他佝僂的身子,慢慢直了起來,原本枯瘦的身軀,也在挺直的過程中,逐漸變得強壯和偉岸,直到身板完全挺立,他瞪目呲牙,手中的龍骨柺杖,高高揚起,復又敲在板上,“咚”的一聲!那船伕,原本低着頭,跪在地,瑟瑟發抖的,拄杖一響,他全身猛的一震,雙眼翻白,上下骨架竟似散了開去,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你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