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的晨光中,十幾名土匪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從岩石後蹦了起來,撒腿就往後跑。張鬆齡用手指迅速朝他們的背影點了點,“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兩挺輕機槍輪番發出點射,子彈從背後追上這些人,將他們逐一推倒在後撤途中。
血帶着霧氣從死者的後背噴涌而出,在潔白的山坡上留下數串扎眼的紅。正在拿着望遠鏡觀戰的吳天賜身體猛地一顫,有股冷颼颼的感覺從腳跟直衝頭皮。整個人呆立了足足有一分多鐘,纔在李老九在大聲催促下回過神來,訕訕地將蘇制望遠鏡傳遞給了後者。
李老九雖然已經用肉眼將戰場上的情況看了個大概,架起望遠鏡之後,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事情來一般,輕輕嘆了口氣,把望遠鏡緩緩遞給了下一個等待者。
又過了一分鐘之後,兩架望遠鏡已經在獨立營的軍官們手裡轉了一個整圈。所有目睹了戰場上慘烈景象的人,臉色都或多或少變得有些不太自然,看向遠處的目光,也越來越變得凝重!
太狠了,這個張胖子出手太狠了。居然下令從背後開槍,將已經撒腿逃命的馬賊全部射殺!這根本不符合游擊隊的作風!在大夥的印象裡,紅鬍子向來是個忠厚長者,即便受到了冒犯,也不會將敵人趕盡殺絕。而換了張胖子來指揮,黑石游擊隊就變成了一羣凶神惡煞。不出手則已,出手便不留任何餘地,不讓對手血濺當場絕不罷休!
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張鬆齡率領兩個中隊的游擊戰士,已經翻過了上山的第一道關卡,繼續不疾不徐地向不遠處的第二道關卡迫近。前後一共用了三分半鐘,真正交火時間只有區區幾十秒。
如此強悍的戰鬥力,顯然把駐守在第二道關卡的馬賊們給嚇壞了。這回,他們不再妄圖像前面的同夥一樣,躲在岩石組成的天然掩體之後,打游擊隊個措手不及。而是沒等尖刀小分隊進入最佳射程,就搶先開了火!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輕機槍子彈在距離張鬆齡身側兩三米的位置,打出了一條斜線。雪沫飛濺,將望遠鏡裡頭的視野變得一片模糊。隨即,是一排嘈雜的步槍射擊聲。有三八大蓋兒,有水連珠,還有獨立營將士們原本最爲熟悉的遼十三。正好輪到拿着望遠鏡觀戰的兩名排長立刻將手指握了個死死,雖然這會兒他們什麼都看不見。正在排隊等待的人則大聲催促,“快點,快點,時間到了!時間到了!有人受傷麼?張胖子怎麼還沒反擊?快拿小鋼炮轟啊,快點轟啊!=姓劉的,你他媽的到底有完沒完?!”
“雪,我只看到了雪沫子!”兩名排長被逼不過,一邊拖拖拉拉交出望遠鏡,一邊大聲叫屈。沒人再搭理他們兩個,大夥把注意力立刻都轉移到新拿到望遠鏡者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們,繼續大聲催促,“快點,快點!張胖子呢,張胖子開炮沒有。你到底看到什麼了?趕緊給我們通報一聲啊!”
手裡拿着望遠鏡的李老九和楊三凱兩個對周圍的叫囂聲置若罔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戰場上的雪霧,努力從霧後邊尋找熟悉的身影。他們看到游擊隊中有人受了傷,將身邊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紅。又看到重機槍噴出的火蛇,將土匪們藏身的岩石打得一片狼藉。他們看到有名土匪被重機槍子彈直接從岩石後打飛起來,在半空中灑下鮮紅的一片。最後,他們看到張鬆齡胖胖的身體在山道旁的某處晃了晃,旋即又被白色和紅色的霧氣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望遠鏡被別人搶走,李老九和楊三凱大聲抗議,卻沒有人理睬他們。獨立營的骨幹在望遠鏡旁擠成兩團,唯恐錯過戰場上每一個瞬間。
周黑碳沒有參加哄搶,藉助自己營長的身份,他得以跟紅鬍子共用一臺後者帶來的日製十三年式望遠鏡。雖然效果比蘇制望遠鏡稍遜,但好在沒人敢過來爭搶,倒也把戰場上的最新情況看了個完全。
他看到張鬆齡受到了黃鬍子匪幫的重點關注,被迫離開山路躲避子彈追殺。他看到入雲龍帶着一個戰鬥小組上前補位,組織機槍對防守方進行火力壓制。他看到小列昂端起步槍,以半跪姿勢將土匪的一個火力點打成了啞巴。他看到土匪手中的另外一挺輕機槍被迫終止射擊,快速向左側另外一個藏身處轉移。然後,他看到張鬆齡的身影突然跳進了望遠鏡的鏡頭中,將一枚四十八瓣手雷從擲彈筒口推入,隨即,他看到土匪們藏身的岩石後炸開一團烈焰,紅色血漿和白色的血塊同時飛起,將望遠鏡的中的世界再度變得無比璀璨!
槍聲瞬間消失,光陰的腳步也突然變得無比緩慢。被手雷炸飛的肢體像沒有任何重量一樣一寸寸往下降,僥倖沒有被手雷轟中的土匪們紛紛從藏身處跳起來,轉頭向後逃竄。子彈從游擊隊員的槍口追過去,一個接一個將他們推翻。趙天龍帶着一個小組向前發起衝鋒,火力支援小組用機槍爲之掩護。第二道防線處的土匪們已經崩潰了,張鬆齡兀自不肯罷手,將另外一枚四十八瓣推進擲彈筒口.......
“轟!”聲音突然再度出現,衝擊着周黑碳的耳膜。他聽見自己的部下在大聲替張胖子叫好,還有人在興高采烈地替入雲龍助威。至於被殺死的那些土匪,則沒有任何人同情。彷彿他們跟獨立營也有血海深仇一般,死得越慘越令大夥覺得過癮。
“打得好,早就該這樣打!”
“轟,繼續拿小鋼炮轟。轟飛他們!”
觀戰臺下,也有大批的獨立營士兵在爲游擊隊加油鼓勁兒,雖然他們的叫喊聲,根本不可能被張胖子和入雲龍等人聽見。倒是參謀長吳天賜,被來自腳下的吶喊聲吵得有些心神不寧,偷偷往下看了看,臉上寫滿了惶恐與苦澀。
“活該!誰叫黃鬍子佔了游擊隊的老營!”
“這就叫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
有幾聲叫喊也傳進了周黑碳耳朵裡,讓他心中也頗不是滋味兒。該死的張胖子是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後面看,所以,他才故意要拿黃鬍子麾下的土匪立威。他想告訴旁觀者,千萬別打游擊隊的主意。否則,就得隨時爲這份妄想付出代價!
而這份代價,慘重程度絕對超過了周圍任何勢力的承受底限。周黑碳粗略估算了一下,從戰鬥正式開始到現在,黃鬍子那邊至少有一個排的人馬被無情地推進了地獄。而由於山道狹窄的關係,真正能在戰鬥中發揮作用的游擊隊員,卻不足兩個班!也就是說,只要有二十名游擊隊員肯留下來跟游擊隊共存亡,張胖子和入雲龍就足以帶領他們,讓窺探游擊隊的那股勢力得不償失。如果他們執意要走的話,擋在面前的即便是小鬼子的關東軍,恐怕也得被他們從隊伍中間殺開一條血淋淋的通道,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揚長而去!
什麼時候游擊隊的戰鬥力變得如此強悍了?黃鬍子的人怎麼又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帶着無盡的驚詫與迷惑,周黑碳繼續舉着望遠鏡觀看。壓根兒忘記了手中的望遠鏡原本不屬於自己。
紅鬍子卻既不提醒,也不催促。像早就知道戰局的發展一樣,斜倚在觀戰臺的欄杆上,臉上寫滿了輕鬆與愜意。此戰是張鬆齡就任游擊隊副大隊長後的第一仗,除了在地形地貌方面給予了一些幫助之外,他這個大隊長完全做了甩手掌櫃。事實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小胖子無論在戰場指揮能力方面,還是應對複雜形勢能力方面,都足以擔當大任。黑石游擊隊在他手裡,必然會重新恢復全盛時期的強大實力,並且很可能走得更遠,在抗日戰爭中創造更大的輝煌!
“噠噠噠,噠噠噠......”在清脆的機槍聲中,第三道入山的關卡又像紙糊的一般,被游擊隊瞬間鑿穿。駐守在後面的土匪都沉不住氣了,他們不甘心像待宰的羔羊般留在原地等着游擊隊來殺,一**從藏身處鑽出來,向第四道關卡處馳援。第四道關卡處的土匪們也被游擊隊的恐怖戰鬥力給嚇得發了瘋,跟游擊隊還隔着幾百米,就將子彈不要錢般打過來,彷彿這樣就能將對方的腳步嚇住一般。
“啾——!”一枚炮彈拖着尖嘯飛上天空,直奔游擊隊的頭頂。正在指揮隊伍向前推進的張鬆齡猛地向旁邊跳開,順勢將自己的一名組員壓到的身下。“轟!”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彈砸在距離張鬆齡原來所處位置將近二十米的地方,炸起一團濃煙。黃鬍子手下的嘍囉們空有利器在手,卻根本發揮不出它的真正威力。反倒令游擊隊員們的士氣大受鼓舞,頂着炮火攔截,向第四道防線發起了衝鋒!
子彈打在第四道防線前方的石頭上,雪沫夾着火星四下亂濺。土匪機槍手的視線被遮擋住,憤怒地跳起來,抱着歪把子向游擊隊員掃射。趙天龍毫不猶豫地舉起三八大蓋兒,“呯!”地一槍將此人揭了瓢。小列昂用水連珠瞄準了另外一名跳出來找死的土匪,將此人胸前掏出一個血窟窿!
“轟!”“轟!”土匪們手中的九七式81毫米步兵炮繼續轟擊,卻再也嚇不到任何人。游擊隊員們在前衝的路上,半跪於地,用步槍朝着目標激烈的攢射。他們幾乎完全照搬了日本人的戰術,兩三個一組,瞄準同一個目標開槍。雖然看上去攻擊範圍大大縮小,但實際效果卻比自由尋找目標射擊提高了無數倍。幾乎每一輪開火,都有好幾名身體探出過高的土匪被子彈打中,慘叫着向後翻倒。將身邊的同夥嚇得臉色煞白,槍法愈發沒有準頭。
一名土匪頭目飛快地跑到第四道關卡,探出半個身子,用盒子炮朝着游擊隊員們掃射。有名游擊隊員肩膀上飄出血霧,卻沒有停止前進的腳步。另外兩名游擊隊員舉槍還擊,迅速將這名頭目殺死,將後邊陸續衝過來的土匪們嚇得縮進石塊後,輕易不敢擡頭。
“手榴彈!”張鬆齡拖着擲彈筒,衝所有人高呼。正在攻擊前進的游擊隊員們從腰間拔出早已擰鬆保險蓋兒的晉造手榴彈,拉燃引火弦,迅速朝前方丟去。逆着山勢,他們不可能丟得太遠。但二十餘米的距離連續爆炸,卻恰恰能給投彈者提供有效的掩護。黑火藥爆炸的濃煙,迅速升上天空,將土匪們原本就不怎麼清晰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張鬆齡藉着手榴彈炸起的煙霧迅速向前跑了十幾步,找了個步兵炮彈炸出的彈坑跳進去,將擲彈筒架在了彈坑的邊緣。
同一戰鬥小組的蒙古族戰士小巴圖迅速從揹包中取出日製手雷,填入擲彈筒口。這幾個月來他一直跟在張鬆齡身邊學習擲彈筒的操作技巧,與師父配合得非常默契。“嗖——”手雷飛起的尖嘯聲不大,卻恐怖異常。駐守在第四道關口的幾名土匪搶先一步跳起來逃走,然後被爆炸的彈片波及,倒在地上,翻滾哭號。
又一夥土匪快速跑入陣地,還沒等舉起槍,就被第二枚凌空而至的手雷轟翻。第三波已經趕到關口附近的土匪們被眼前的悽慘景象嚇得士氣全無,愣在原地不知道該繼續前進還是轉身向後。游擊隊手中的重機槍很快找上了他們,將他們全釘死在山道上。
“轟!”“轟!”四十八瓣手雷繼續爆炸,將第四道關口附近炸得濃煙滾滾。實際操作擲彈筒的,卻換成了蒙古族戰士巴圖。他訓練時間不足三個月,還達不到張鬆齡的準頭。卻憑着一雙放羊娃的眼睛,將手雷拋得一顆比一顆接近目標。關口後的土匪們受不了光挨炸不能還手的壓力,哭喊着呼叫支援。藏在第四道關口後一百多米某個位置的九七式步兵炮組不得不調整射角,硬着頭皮向小巴圖藏身的彈坑進行重點壓制。
隔着將近三百米遠,炮彈很難打得像步槍一樣準。況且這些土匪們平素根本捨不得lang費炮彈進行必要的訓練,關鍵時刻,更是手忙腳亂,能將炮彈順利打出去就已經是超水平發揮,至於打得中打不中完全靠運氣。
顯然,運氣不在他們這邊。接連兩發炮彈都射得不知去向,甭說炸到隱藏在彈坑中的小巴圖了,連其他游擊隊員的寒毛沒碰倒一根兒。“笨蛋,你出生時腦袋被夾過啊,長了一雙斜眼兒!下次.....”負責指揮炮兵的土匪頭目氣得直跳腳,用王八盒子指着麾下嘍囉破口大罵!忽然間,他感覺脖頸後一陣發毛,扭過頭去,看到在距離自己不到兩百米的位置,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呯!”張鬆齡果斷扣動扳機,將正在調整射擊角度的炮長打了個腦袋開花。緊跟在他身邊的輕機槍手小許轉動歪把子,“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一串長點射,將土匪頭目和步兵炮附近的小嘍囉們全部送上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