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成功地將姬鳳離攆了出去,花著雨和衣上了牀榻打算安睡。可翻來覆去睡不着,身上蓋着的被褥,似乎還殘留着屬於姬鳳離的味道,攪得她心神有些恍惚。
她起身正要換一牀被褥,笛聲,恰在此時響起。
悠悠揚揚,纏綿悱惻,從外面的桃林中傳了過來。
姬鳳離竟然沒有走!
在這樣淒冷的雨夜,竟然在她門外吹笛子。
花著雨顧不得再換被褥,轉身便要出去,卻在最後一刻壓下了心頭的衝動。回身躺在牀榻上,將被子拉高,矇住了頭。
然後,笛音好似魔音,穿過緊閉的扉窗和蒙緊的被褥,徑直鑽入到她耳中,撩撥着她的心。
猶記得,當日在康王府,第一次聽到姬鳳離吹奏這首《弱水》時的情景。
那一夜,夜色如墨,華燈旖旎,碧水湖畔,一人一笛,人笛合一。
他就站在一叢海棠花前,靜靜而立,淺淺綿綿的笛音,好似從天際吹來的縹緲的風,將塵世中的一切浮華幻麗敷貼。
那時而婉轉,時而清澈,時而纏綿的笛音,在燈火迷離的夜色之中氤氳着如夢如幻的纏綿婉轉。
她何曾想過,昔日恨到骨髓裡的人,會成爲她最愛的人。
她的心隨着外面的笛音起起落落。
不知何時,笛聲戛然而止,靜夜之中,只餘雨聲淅淅瀝瀝。
花著雨的心絃好似崩斷了一般,她起身拉開了門。
雨聲似乎比方纔大了,雨絲夾雜着夜風,撲到她身上,冰涼。
燭火透過大開的門,照亮了外面的額夜色。
姬鳳離蜷縮着靠在樹幹上,好似在極其痛苦地顫抖。她方纔給他的那把傘落在他身側,被夜風吹得滴溜溜打轉。
花著雨心中猶若被重錘擊過,一陣驚惶,她提裙疾奔向他。
“鳳離,你這是怎麼了?”她吃驚地俯身問道,她伸指撫上他的臉頰,雨水順着他的下頜滑落在指尖,溼漉漉的冰冷。
“寶兒,我好冷!”姬鳳離低低說道,抱着肩頭瑟瑟發抖。
花著雨心底生出一陣揪心的痛,她攬住他的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攙扶着他慢慢向屋內走去。將他安置在牀榻上,回身關住門,將悽風冷雨全部阻隔在外。
到了屋內,藉着明亮的燭火,花著雨才發現,姬鳳離的臉上毫無血色,就連脣色都蒼白至極。
“這深更半夜的不回去睡覺,在外面淋什麼雨?”她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卻感覺到他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冰涼的厲害。
花著雨察覺到不對,他怎麼可能因爲淋雨而冷成這樣,她摸了摸他的額頭,並不燙。可是他,卻渾身顫抖着,好似忍受着痛楚。
“你發病了?”她初進宮時,姬鳳離奇經八脈受損,在昏迷中也曾經因爲痛楚而難受的戰慄。上一次發病,便是她照顧他的。知道了病因,她心中微微一鬆。從櫃子裡取出幹絨布,將他溼漉漉的頭髮擦乾。再將他身上溼漉漉的外袍剝了下來,仍在地面上。
姬鳳離好似冷得失去了意識,闔着眼睛,只知道瑟瑟發抖。她從櫃子裡拿出一件男式外袍,這還是她上次出宮時,從成衣店隨意買來的。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就買了一件男衫。她看着躺在牀榻上的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動手。
“冷……冷……”姬鳳離喃喃低語着,修眉痛苦地攏在一起。
花著雨的心瞬間也好似糾在了一起,她伸指,顫抖着撫上他冰冷的身子,沒有功夫去解他衣衫的盤口,她閉上眼睛,運內力,將他身上衣衫花開。
月白色內衫頓時好似花開般從他身上散落。她飛速地將乾淨的內衫披到她身上,他卻趁勢伸出雙臂,一把將花著雨緊緊摟在懷裡。
“鳳離,鳳離,你怎麼樣,好點沒有?”花著雨焦急地喊着,他卻不肯撒手,就好似抱到了火爐一般。
冰涼的脣忽然貼在她的脣上,似乎要從她口中汲取溫暖一般,急切地吻她。明明是冰涼的脣,卻讓她感覺到像洶涌熾烈的火。
她小心翼翼地推他,他倏然放開她的身子,躺在牀榻上,痛苦地哆嗦着。她衝上去將他抱在懷裡,他身上冰冷的寒氣好似能透過衣衫滲入到她的肌膚裡。
她的心有些慌了,起身就想出去叫御醫,姬鳳離卻低喃着說道:“酒……酒……”
花著雨猛然想起,上次御醫就是讓他喝了些酒暖身子的。他取了一壺酒過來,倒在酒盞中,捏住他的下巴,將酒灌入到他口中。姬鳳離卻連連咳嗽幾聲,方喝下去的酒全部吐了出來。
花著雨只得灌了一大口酒,含在口中,俯身吻到他脣上。上一次在宣州她是哺藥,這一次是哺酒。
只是,這一次姬鳳離可不像上次那麼乖,每次都趁勢吻住她,到最後,她也不清楚,這酒到底是喝到他口裡了,還是喝到她口中了。總之,她感覺到了輕微的醉意,眼前好似有無數個花朵在夜色中鋪陳。
“你還冷不冷?”她放下酒壺,上牀保住了姬鳳離,身子緊緊貼住他的身子,想要將他的身子暖熱。
姬鳳離翻身壓在她身上,呼吸漸漸轉爲急促,微微眯起的眼看入到花著雨的雙眸,各種情緒在其中翻滾,好似困獸,欲解脫而不得其法,聲音裡夾雜着一絲痛楚。
“寶兒,嫁給我吧?”他問。
“好!”她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是因爲喝了些酒有些朦朧的醉意,而是她真的願意嫁給他。
“寶兒,你說的,是真的?不許反悔……因爲,我會當真!”話音一落,脣就已經落了下來,席捲了她的氣息,激烈的吻好似洶涌的浪濤,吞噬着她,淹沒着她……
花香和酒香瀰漫的屋內,氣氛乍然變了。
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嚴絲合縫的沒有一絲空隙,好似他們天生就是一個人,是上蒼可以將他們分開,而如今,他們終於找回了彼此。
他霸住她的呼吸,令她的意識於狂亂間完全失控。她被他吻得脣紅了,臉紅了,身子竟然漸漸滾燙起來,又陌生的情愫和渴望洶涌而起。身上的衣衫已經不知何時被除去,她感覺到一絲涼意,伸臂更緊地摟緊他。他的身子,已經不再那麼冰冷,漸漸有了溫度。
“寶兒,我要你!”他微微喘息着低語,低頭看她,鳳眸深處黑得灼人,卻又彷佛有火在激烈燃燒。世間縱有千般風情,萬種芳華,可是能讓他動心的,卻只有她一個。弱水三千,他只取她這一瓢飲。
花著雨心中一陣恍惚,她不明白事情怎麼發展到這地步的,他只是冷,而她只想溫暖他。而如今,他說他要她。
那純然男子的健碩體魄一寸一寸緊緊熨帖着她,漆黑如墨的深眸專注她鎖住她,如刀劍般凌厲的氣勢全然籠罩着她,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中升起一陣戰慄和膽怯。她想起了那一次,心頭更有些不安。
花著雨長久的沉默,讓姬鳳離眸中的閃過一絲黯淡。
“鳳離,我……”她方開口,他的吻就落了下來,“寶兒,不要拒絕我,不要!”他低喃着說道。
“嗯”花著雨低低答應道。
姬鳳離伸手,衣衫在他指下層層散開,如同迎風綻放的蓮瓣,他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如玉雪膚上。
他已蓄謀已久,因此做起來駕輕就熟,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吻所到之處,在她瑩白的肌膚上綻開一朵朵花。當她整個人也被他吻得慢慢放鬆,也如同一朵花般緩緩綻放時,她醇厚嘶啞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說道:“寶兒,我愛你。”
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被打破了,然後又感覺自己被填滿了,最後又感覺被重塑了。因爲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他們兩個人已經徹底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此,永不分離。
耳畔,是他的聲音,在喚着她的名字,一聲連着一聲,低啞的,疼惜的,渴切的……
窗外悽風冷雨,屋內紅綃帳暖。
這一夜,她在激情的纏綿中忘記了所有的痛楚,所有的不快。
這一夜,她的世界只有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人是姬鳳離。
……
……
……
清脆的鳥鳴聲將花著雨從睡夢中喚醒,她睜開眼睛,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藍,雨早已停了。日光透過窗紗,暖暖灑在帳上,讓她的心也跟着亮了起來。
她想要起身,只覺得換身痠痛,忍不住又躺了回去。昨夜的一幕幕,瞬間風馳電掣般從腦中涌過,玉臉頓時羞紅,她竟然和他纏綿了一夜。
原來,愛一個人,莫過於身與心的交付,如同水乳交融,如此自然,如此美好。
花著雨躺了一會兒,便撐起痠痛的身子,穿好衣衫下了牀榻。視線掠過繡花錦被,心微微一沉,昨夜並非她的初次,被褥上並無落紅。姬鳳離並不知軍營中那一夜是自己,不知他看到這乾淨的被褥心中會有什麼想法?今晚她得好好懲罰他一番再告訴他。
弄玉將早膳端了上來,朝着她俏皮地笑道:“王爺臨走前吩咐,要王妃多睡一會兒,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什麼王妃,不許這樣稱呼!”花著雨輕聲糾正道,顯然這丫頭什麼都知道了。
弄玉笑吟吟道:“那好,不叫就不叫,反正不差這三天!”
“三天?什麼意思?”花著雨微微一怔,問道。
弄玉抿嘴笑道:“姑娘還不知道吧,王爺已經吩咐禮部籌備大婚了。三日後,你就是不讓奴婢稱王妃,也不行了。”
“大婚?弄玉,你說的是真的?”花著雨驀然想起,昨夜,她好像答應嫁他了。可她沒想到,他這麼快便去籌備婚事了。
“奴婢那裡敢欺騙姑娘,內廷司的女官正候在外面,等候爲姑娘量體裁衣,挑選珠寶,好趕製嫁衣,製作鳳釵。雖然此次大婚日子緊迫,但王爺已嚴令吩咐不能有絲毫紕漏,唯恐委屈了姑娘。”弄玉笑盈盈地說道。
花著雨尚在震驚中沒有反應過來,弄玉已經吩咐小宮女過去傳女官們進來。這一日,花著雨就在挑選布匹珠寶中恍恍惚惚度過了。
一直到入夜,桃源居才總算清淨下來。弄玉吩咐小宮女在湯池準備好了熱水,要伺候花著雨沐浴。
花著雨不習慣被別人沐浴,尤其今日,她身上歡愛後留下的痕跡還沒有消去,更是不想讓她們看見。她淡笑着說道:“弄玉,你們不必伺候我,早點下去歇息吧。”
弄玉遲疑了一瞬,但伺候花著雨這麼些日子,她也知曉花著雨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是不會輕易更改的,遂帶領小官女施禮退了下去。
湯池內,一室的水汽氤氳,水面上漂浮着玉蘭花瓣,清雅的花香夾雜着淡淡的藥香。花著雨步下玉石淺階,將自己埋入到水中,熱水將身子重重包圍,好似綢緞一樣柔軟絲滑。
熱水繚繞,暖意燻人,一身的痠痛似乎有了紓解。只是身上被姬鳳離留下的一朵朵印記,用力一搓,海華絲不見變淺。
“再多泡一會兒就沒事了,這水裡我一早吩咐人放了藥草。”一道溫柔醇厚聲音從背後傳來。
花著雨驀然大驚,慌忙回首,卻見姬鳳離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靜靜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默默望着她,漆黑的眸中,帶着某種說不出的專注。
一整日沒見到他,花著雨以爲他今夜不會再來。此時乍然見到,她的臉瞬間羞紅,將身子埋入到水中,緊張地問道:“你……你怎麼進來了?”
姬鳳離緩步走到池畔,側身坐在玉階上,雙手撐在池沿,傾身俯視着她,脣角輕揚,一抹邪魅的笑意在脣角漾開,“怎麼?我不能來嗎?”他的嗓音低低的,帶着一絲濃重的濁音。
“不……不能!”花著雨緊張地說道,雖然兩人已經裸裎相對,但是這樣渾身赤裸地被他看,她非常不自在。
“爲什麼?”他低低問道,脣角含着疏懶的笑意。
花著雨感覺自己的耳根都羞紅了,則呢麼以前沒發現姬鳳離這麼無賴呢。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誰沐浴的時候,願意被別人看。
“不公平!”花著雨恨恨瞪了他一眼,恰與他灼燙的目光相接,那裡瀰漫着絲毫不加掩飾的深濃慾望,只一眼,便讓人心旌神搖。
“怎麼不公平了?”他自上而下看着她,低低地笑道,“是不是我也脫了衣衫就公平了?”
花著雨頓時面頰滾燙,幾乎整個人都鑽到水裡去。她伸手一把打落他的手臂,整個人埋首到了水中。
姬鳳離懶懶笑道:“躲什麼?現在才怕我看,是不是晚了點?寶兒,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花著雨的臉再度紅了,這次不是羞的,是惱的。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越來越沒有戰場上的豪氣了,變得越來越女人了。
“誰說怕你看了!”她恨恨說道。
下頜一緊,被他以指輕輕勾起,花著雨擡眸,望進一雙清雋雙眸,此刻那裡映出她的容顏,那麼清晰。他靜靜凝視着她,在她脣角親了親,一股烈酒的醇香頓時襲了過來。花著雨輕輕顰眉,“鳳離,你喝酒了?”
浴室裡花香藥味很濃,她竟沒有注意到他滿身的酒氣。姬鳳離聽到她問,水墨黑瞳微微眯起,眸底好似縈繞着朦朧的霧氣,“喝了,不過我沒醉,一點也沒醉!”語氣醇厚蠱惑,極具磁性,蕩人心魄。
喝醉的人一般都會說自己沒醉。這更讓花著雨確定,姬鳳離是真的醉了,而且,還醉得不輕。
她有些擔憂,想從湯池中出來,無奈衣衫掛在他身後的衣架上,她如果想要拿,勢必要從水中出來,繞過他去拿。可是,他坐在那裡低頭看着她,鳳眸深處黑得嚇人,好似有星火在噼啪撲閃。
“你,你先出去一下!”花著雨咬脣說道。
姬鳳離不僅不走,反而朝着池畔俯身。花著雨本能地後退,足下一滑,人已經跌坐在池水中。或許是心中緊張,或許是水中的藥味太濃,她竟然被嗆到了。身子忽然一輕,整個人已經被攬腰抱住。他用他的披風裹住她,抱着她向內室走去。她埋頭在他胸脯上,鼻間,全是濃郁的酒香和他身上清貴的男子氣息。
“寶兒,不管以前你心中有誰,以後,你心中只能有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着,簡單的話語裡,卻深埋着不容人忽視的犀利。爾後,他將她放到牀榻上,毫不客氣地俯身狠狠吻住她,男性的脣舌帶着野蠻的掠奪,強行撬開她柔軟的脣,修長的大手,枕在她腦後,將她壓向他需索的脣。他的吻繼而向下,那麼狂熱,一路深吮噬吻漸漸直到胸前,再緩緩向下,火熱的脣肆意地掃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吮吻、噬咬……
燭臺上火苗劇烈地撲閃,帶着滿室光影散亂,曖昧糾纏。
“寶兒,叫我的名字!”他是真的醉了,在她耳畔強硬地要求着,飽含火焰的黑眸鎖着她,他啃着她的紅脣,霸着她的柔軟,以狂亂的激情給予她歡愉到極致的璀璨。
鴛鴦交頸,抵死纏綿。
這一夜,他不知饜足地要她,一次又一次,似乎想要將這難得的甜蜜延長再延長……
156章
第二日,花著雨醒來時,身畔是空的,只有那金線所繡的錦繡花被被揪得皺成了一團。花著雨心中些許失落,她多麼想,一早醒來,身畔有他。
四周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她的呼吸,在這寂寥的清晨,那樣清晰可聞。隨後兩日,花著雨再沒見到姬鳳離,不知是在爲大婚繁忙,還是在爲朝政繁忙。
宮裡內廷司的掌事姑姑親自過來,爲她量體裁衣後,就再也沒來打擾。不管宮裡太監宮女爲他們的婚事如何忙碌,桃源居內卻還是一如既往的靜謐。
不過,這兩日花著雨並未閒着,她在爲姬鳳離繡香囊。
女紅這些活,花著雨並不擅長,甚至根本就不會。以前在邊關一直跟隨她的丹泓,也不擅長做這個。所以花著雨幾乎對刺繡一無所知,但她們南朝女子出嫁前都會親手繡嫁衣,繡枕套,爲夫君繡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嫁衣枕套,別說她不會繡,就是會繡,恐怕三日也繡不出來,這些自有內廷司準備。但是香囊,她很想親手爲姬鳳離繡一個。
悄悄地問弄玉要了五色絲線、布料以及花樣。
她沒想到這繡花的花樣這麼繁多,什麼鴛鴦戲水,鳥語花香,梅花傲雪,國色天香,並蒂蓮開,蝶雙飛……看上去既華美且寓意又好。
花著雨逐一看過去,目光忽然凝注在一個“娃娃騎魚”的花樣上。望着娃娃那胖嘟嘟的臉蛋,紅豔豔的肚兜,眼眶慢慢地溼了。
弄玉看她一直盯着這個花樣,打趣道:“王妃,這個娃娃的圖樣,王爺肯定喜歡。不過,大婚時,還是這三個花樣應景一些。”弄玉說着,便將“鴛鴦戲水”、“並蒂蓮開”、“蝶雙飛”挑了出來。
花著雨搖搖頭,伸指一點一點地撫上那個娃娃的圖樣,凝聲道:“都拿走吧!”
弄玉一怔,小心翼翼道:“王妃,那我再去找些別的花樣。”弄玉見她說這些花樣都拿走,以爲花著雨不喜歡這些花樣。
“不用再找了。”花著雨淡淡說道。
“那王妃,還繡嗎?”弄玉對花著雨的吩咐一向不多問。先前見花著雨要爲姬鳳離繡香囊,心中早已歡喜萬分。王爺對王妃的情意,她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如果王妃爲王爺繡了香囊,不知王爺會怎生歡喜呢。此刻見花著雨忽然不要花樣了,忍不住急急問道。
花著雨睫毛一垂,遮住了眸中欲泄的情緒,淡淡說道:“這些花樣都太複雜了,我唯恐繡不好,都拿走吧。我自個兒想個簡單的花樣就行。”
弄玉聞言,鬆了一口氣,笑道:“王妃說的是,王妃自己畫的花樣繡出來王爺肯定更喜歡。”
他會喜歡嗎?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酸,有些事情,她或許應該告訴他了,擡眸道:“弄玉,你去爲我備一支最細的豪錐。”
原本要繡香囊,忽然又要毛筆,弄玉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但還是轉身去了。
三日,一個香囊,花著雨繡了整整三日。
其間,手指多次被扎破,但那疼,卻不及她心頭痛的萬一。到了出嫁前的那一日,香囊終於繡好。
素白色的緞面縫製的香囊上,繡着一個娃娃。與她那日看到的花樣上的娃娃不同,這個,是她照着心中的影子繡的。
她的繡工太差,繡的太拙劣。倘若是旁人,肯定是不好意思拿出手的,但是她還是將香囊放到匣子裡,囑弄玉給姬鳳離送了過去。
或許是婚事太快了,一直到了大婚那一日,花著雨還有些難以置信,以爲自己在做夢。
牀榻上,放着火紅色流彩錦緞嫁衣,紅色織錦中單,紅綃披帛。燈光照耀在嫁衣上,猶如雲蒸霞蔚,灼灼爍目。這嫁衣,也不知是多少人趕製出來的。
“王妃,時辰快到了,該梳妝了。”弄玉輕聲提醒道。
“姑娘,玄承宮的小公公傳太上皇口諭,有事要召姑娘到玄承宮去一趟。”小宮女在門外低聲稟告道。
玄承宮住着的是太上皇炎帝,顯然是炎帝要見她一面。花著雨沉吟片刻,摘下頭上鳳冠,帶着弄玉快步而去。
對於太上皇炎帝,花著雨心中是有幾分疑惑的。
當日,姬鳳離在刑場上被處刑後,她留在宮中,曾經到炎帝的玄承宮中去查探過。
那一夜,三更後,她趁着宮內禁衛軍換班的工夫,出了居養所,翻進了太上皇炎帝居住的玄承宮內。
她趴在屋檐上,隱約聽到絲竹管絃之聲從大殿內傳來。她十分疑惑,據說炎帝病情嚴重,何以在深夜縱情聲色?她原本打算待夜深人靜後,潛入到炎帝房中,從他口中查問一些事情的,但當時的情況顯然不可能了。
她正要離開,卻聽到屋內絲竹之聲停歇,有咳嗽聲傳了出來,其中隱約夾雜着女子的低語聲。花著雨心中疑惑,悄悄掀開一塊琉璃瓦向下望去。
宮殿之中燈火昏暗,異香繚繞,層層明黃帷幔隨風飄〔蕩,現出帷幔之中的人影。
太上皇炎帝斜倚在臥榻上,一旁的女子,正是登基大典上守護在他身側的劉太妃。
“太上皇,吃藥了。”劉太妃衣衫半敞、身姿婀娜地走了過來。
太上皇一直盯着劉太妃,連眉毛都不曾眨一下,表情更是一貫地冷肅,令人觀之心生懼意。劉太妃將藥碗端到太上皇面前,他捧起藥碗一飲而盡。
“很好喝吧?”劉太妃笑眯眯地說道。
“很好喝吧?”太上皇一臉冷肅地重複道。
花著雨悚然大驚,感覺炎帝有些不對勁兒。
她想起當初在迎接北征將士回來的宴席上,還有皇甫無雙的登基大典上,都是這個劉太妃伴在他身邊。當時,炎帝似乎一應話語都是受這個劉太妃指點。後來,當於太妃出示了那捲染血的帛書,炎帝看後竟也無動於衷了。
很顯然,炎帝后來是被皇甫無雙控制了。
但是,姬鳳離奪宮那一夜,用到了炎帝的雷霆騎,很顯然,後來,炎帝的病情已經好了。只是不知何時,姬鳳離到底派了誰,在皇甫無雙嚴密監視的情況下,竟然還將炎帝治好了。
而今日,炎帝見她,不知有什麼事。
花著雨和弄玉到了玄承宮,常公公快步迎了上來,躬身道:“太上皇有些私事要和王妃說,請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弄玉聞言,便侯在殿門口等候。
花著雨快步走向殿內,空氣裡浮動着燻人的藥香,在重重垂地的明黃色煙羅後,曾經叱吒風雲的炎帝病懨懨躺在軟榻上。常公公快步過去,攙扶着他靠在了軟榻上。
炎帝擡頭看到花著雨,示意隨侍的宮女和太監全部退了出去。
“原來,你是花穆的女兒?”炎帝眯眼問道,眸中閃過一絲鋒銳。
“不錯,我正是花穆的女兒花著雨,您曾經命我去北朝和親,也曾經想將我毒傻的花著雨。”花著雨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炎帝冷聲道:“不錯,如若他當初真的將你毒傻,很多事情就會不同。他連這些都告訴你,可見對你倒是真心。”
花著雨清冷一笑,淡淡問道:“太上皇這一生可有真心?”她從袖中將謝皇后那張畫像掏了出來,緩緩問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真心?”
炎帝臉色乍變,一雙眼睛癡了一般望着畫像上的謝皇后,聲音微顫道:“你從哪裡得到這張畫像的?”
很顯然,這張畫像是他無意夾在那本書裡面的,後來可能是尋不到了。
“拿來!”他伸出手,嘶啞着聲音厲聲說道。
花著雨將畫像放到他面前,冷眼看着炎帝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撫摸着畫像上的人,良久不發一言。
她曾經不止一次想要手刃炎帝,可如今,她悲憫地凝視着炎帝,縱然一生戎馬,得了天下,卻失了和自己榮辱與共的畢生摯愛。這份悔、這份痛,勢必將糾纏他一生,與他而言,這比死還要痛苦。
“太上皇又何必如此悲傷呢,當初若非您親手殺了謝皇后,鳳離又何必這麼多年隱姓埋名,縱然宮變逼宮得到這個天下,也絕不願意認你這個父皇。”花著雨靜靜說道。自從聽納蘭雪說了謝皇后的事情後,她便猜測到,謝皇后很可能是被炎帝親手殺的,若非如此,姬鳳離也不會這麼多年隱姓埋名不認這個父皇。寧願做一個叛臣,也不願意做名正言順的繼位皇子。
炎帝聞言,猛然擡首,眸光犀利地凝視着花著雨,狀若瘋癲,嘶聲道:“你怎麼知道?”隨即慘然笑道,“是了,你是花穆的女兒。”
“這麼說,這件事我爹爹花穆也知道了,所以這麼多年,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功勞,你也不容許他回京?待西疆一旦安定,你就要設計將花家滿門除掉?”花著雨問道。
“你錯了,之所以想要除掉他,並非因爲這個原因。而是因爲孤發現他和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是沒有想到,孤的皇子,不知何時被他換做了前朝之人。”炎帝眯眼說道,顯然也已知道花穆的身份,“孤知道你也是前朝默國之人,今日要你來,沒有別的事,就是要告訴你。那時的默國,已經千瘡百孔,戰亂連連,民不聊生。如若不是孤推翻默國,同樣也會有別人推翻默國。孤這一生失去了摯愛的女子,不希望無襄也失去。如果你真心喜歡無襄,希望你不要再爲花穆做事。”
花著雨心中大驚,沒想到,這一切炎帝竟然都知道,她凝眉說道:“你錯了,我沒有爲他做事。”
炎帝目不轉睛地望着花著雨,犀利的眸光似乎能將花著雨看透。他似在分辨她話裡的真假,良久,方緩緩說道:“如此甚好。你回吧,孤要歇了。
花著雨看着他狀若珍寶般捧着那張畫像,目光癡迷,她心中百感交集,緩步向殿外退去。
“還有一事,當初,要你去北朝和親,並非無襄的主意,而是.…‘…無雙的主意。”炎帝低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花著雨頓了一下腳步,脣角扯起一抹苦澀笑意。這個事情,其實她早就猜到了。當初,皇甫無雙喜歡溫婉,不管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他恐怕都不會允許溫婉去北朝和親的。要她去代嫁,正好離間了花家和姬鳳離。
回到桃源居,姬鳳離迎親的鸞轎已經到了,宮女們匆忙爲她換上大紅廣袖織雲霞帔,戴上華麗繁複的鳳冠,最後再細細爲她整理了一遍妝容,便攙扶着她向門外而去。
花著雨心頭一片恍惚,任由她們攙扶着走了出去。
屋外,鼓樂喧天,熱鬧非凡。
不到半個時辰,花轎就已經到了乾慶殿,鸞轎落地,鼓樂暫停。寂靜之中,只聽得三聲破空箭響,是新郎拉弓向轎門射出三支紅箭,這是民間驅邪之意。其後,轎簾被掀開,一雙修長的手朝着她伸了過來。
略一恍惚,就聽得姬鳳離低低說道:“寶兒,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妻,日後,無論生死禍福,危機險境,我都會用生命來保護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花著雨顫抖着伸出手,手指相觸的那一瞬,心慌亂地跳個不停。十指交疊的那一刻,一顆心終於平定下來。
頭上鳳冠霞帔,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任由他執着她的手,沿着華麗綿延的紅毯,一步步走進了慶安殿內。在禮官的唱喏聲中,跪拜行禮。
“夫妻對拜!”就在禮官最後的唱喏聲響起時,只聽得殿外有渾厚的鐘聲驀然響起,“噹噹噹當.…‘…”,徹底打亂了禮官的唱喏聲。
八聲,這是喪鐘。
是國喪的規格。
花著雨心神俱震。
國喪!除了太上皇炎帝,再沒有別人。她上轎前纔剛去見過炎帝,難道說,這纔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已經薨了?
禮官的聲音早已被喪鐘聲淹沒,再也不聞。大殿內瞬間亂了起來,已經有不少太監和宮女腳不沾地地飛奔了出去。
今日這大婚,真是一波三折啊!這一次恐怕是無論如v何都不能行禮了。
便在這騷亂之中,姬鳳離的聲音壓過了一切聲浪,悠悠傳來。
“繼續行禮!”他說,語氣低沉,沒有任何情緒,令人難辨喜怒。
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禮官半晌才反應過來,尖着嗓音喊道:“夫妻對拜!”最後拖長的尾音竟帶着不可遏制的顫意。
“王爺,不能再行禮啊。太上皇薨了,是被人刺殺而亡的。她可能是兇手啊,最後一個見過太上皇的人,是她啊!”一人撲倒在殿內的紅毯上,不斷地磕着頭。這人的聲音,花著雨聽得出來,是太上皇炎帝身邊的常公公。
花著雨猛然伸手將頭上的大紅喜帕揭了下來,纖瘦身形決然挺立,目光高傲疏離地掃過眼前一衆大臣,最後凝注在咫尺天涯的他身上。
一身吉服,燦若火蓮,燒得她心口灼燙,燒得世間萬物都菸灰飛散,燒得她眼裡只有他。
那雙深邃的墨色鳳眸,依然是一貫的豔驚紅塵,優雅從容,只是眸底,卻隱隱透出一抹絕望。
最後一次相見,還是那一次他醉酒後的纏綿。短短兩日未見,她早已有些想他了。原以爲再相見,會是洞房之夜,卻不料,會是在此時此刻。
“姬鳳離,我沒有殺他!”她凝視着他的眼睛,靜靜說道。
姬鳳離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黯沉,他一言不發,從花著雨手中扯過來大紅色喜帕,手指顫抖着再次蓋在她頭上。
“繼續行禮。”他一字一句好似從齒縫裡擠出來一樣,仿若將一生的力氣用盡。
“禮成,送入洞房”禮官扯着嗓子,顫聲喊道。
“王爺,您不能包庇這個弒殺太上皇的疑犯啊,王爺,您這是罔顧我朝律法!”是溫太傅痛心疾首的聲音。
“即使是疑犯,本王就不能娶了嗎?本王有說要包庇她嗎?來人,”冷冷的聲音,好似沉着冰,又好似凝着火,使人聽起來有一股莫名的冷肅之感,“送王妃入牢房!”
乾慶殿好像一下子變得很空曠,而其他人的聲音都好似從極遠處傳來。
刑部大牢陰冷潮溼,氣味逼人,比之內懲院的牢房,更加森冷。這裡不管白日還是夜晚,終年昏暗陰沉,猶如鬼獄。暫且不說那些刑罰,光是在這種陰暗的地方生活久了,人也會悶瘋魔的。
花著雨坐在牢房一角,聽着牆角處空靈幽怨的滴水聲,心頭不知是何滋味。從內懲院兩進兩出後,花著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還會光顧刑部大牢。
青白色的月光從狹小的牢窗透進來,映在一身的大紅霞帔上,這紅色的喜服,此時看上去沒有絲毫喜氣,反而流轉着慘淡的幽光,讓人心中陡升淒涼。
洞房變牢房,這個世上,恐怕也只有她花著雨纔會遇到吧!
她輕嘆一聲,擡手將頭上的釵環一支支拔下來,最後將鳳冠摘了下來。鳳冠上的珠玉流蘇作響,在幽暗的牢房內,聽上去格外清脆。
牢房內極是陰冷,她將鳳冠放在身側,便曲起膝蓋,用力抱緊自己。
炎帝死在她去探視後,她就是最大的疑兇。而姬鳳離是堂堂攝政王,或許不日還將登基爲帝,天下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看。太上皇炎帝薨了,對於整個朝廷乃至南朝,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畢竟,他可是開國之君。姬鳳離若不將她送入牢房,那便是徇私枉法,只怕這南朝的律法再也約束不了旁人,往後,他還如何去治理天下?
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她這個疑犯是該被送入牢中,只是,她不確定他心中到底如何想的,是否認爲炎帝真是她所殺?
她想起他知悉太上皇炎帝過世時,他望着她的目光是那樣絕望,心頭忽然涌上來無窮無盡的寒涼。
她知道他恨炎帝,但畢竟那是他生身父皇,就這樣被刺殺,他心中定然也不好受,對兇手定然也恨之入骨吧。
她靠在牆上,暗自推敲誰是兇手。
毫無疑問,炎帝的死,是有人要嫁禍她。如此,一來除掉了炎帝,二來可以阻止她嫁給姬鳳離,三來,還可以趁機除掉她,這端得是一石三鳥的好計策。她知道有太多人不想他們成親,但敢向炎帝下手的,這天下卻沒有幾人?刺客到底是誰呢?
溫婉?會是她嗎?很顯然,溫婉是肯定不願意她嫁給姬鳳離的。
花著雨靜坐許久,站起身來在牢內踱步,衣帶當風,寒色清冷,足下的鐐銬在寒夜內作響。
她想起了當日被關押在陽關的牢房內時,姬鳳離帶着唐玉去救她的情景。那一日的情景,恍如昨夜。每每想起,都讓她心中暖意一片。而今夜,他恐怕再不能來了。
冷夜如墨,萬籟俱寂,四更的更漏聲遙遙傳來。
花著雨靠在牆上開始運功,這些日子,雖在宮中,花著雨也沒敢偷懶,經常在桃林中練功,被皇甫無雙廢掉的內力雖然無法一時完全恢復,卻也增長了些。
半夜裡,聽到牢門處有動靜,花著雨立刻警覺,躍身而起,房門已經被打開,一道黑影輕煙般閃了進來。藉着牢內黯淡如冥火般的光亮,花著雨隱約看清,來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犀利黑眸。他看清了花著雨,壓低聲音說道:“寶姑娘,我是來救你的,請速速隨我離開這裡,外面有人接應。”
“你是誰?爲何要來救我?”花著雨冷聲問道。不知來人是誰,她哪裡敢貿然隨他們離開。
“我們是奉命行事,現在不是說話之時,到了外面再說。”黑衣人低低說道。
“可我不能離開。”花著雨緩緩說道。她如果越獄而走,便相當於承認了炎帝是自己殺害的,所以,她不能走。她相信姬鳳離會查出真兇,還她清白的,“你們還是趕快走吧,私闖刑部大牢若是被抓,後果是很嚴重的!”她不清楚到底是誰派來的人,他們敢闖天牢,膽子真不小。
風隱天下 正文 157章
黑衣人聞言眸光一閃,顯然未曾料到花著雨會如此反應,他急急說道:“寶姑娘此刻再不走,恐怕就出不了這個天牢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爹花穆和皇甫無雙已經在煙都舉事,他們打得是光復前朝默國的旗號,皇甫無雙已經改名慕風,身份是默國太子。如今,又出了炎帝被刺之事,你又和前朝餘孽糾纏不清,哪裡還有機會再出牢。”
黑衣人的話,驚得花著雨連退三步,才扶着牢房的牆壁站定了身子。原來,他爹爹花穆已經打着前朝的旗號起事了。她怔怔站在那裡,勾脣輕輕笑了,抑制不住。
這麼說,她前朝默國人的身份,已經人盡皆知了,可嘆她還以爲是個秘密。
就在此時,外面已經有打鬥聲四起,伴隨着“有刺客”的呼喊聲,顯然這些人已經驚動了守衛大軍的禁衛軍。
牢門驀然被撞開,幾個黑衣人手拿刀劍衝了進來,低聲對牢內的黑衣人道;“再不走來不及了。”
“請姑娘跟我們走,不然,我們寧願死在這裡。”幾個黑衣人同時抱拳對着花著雨說道。
“你們,是花穆拍來救我的?”花著雨蹙眉問道。
黑衣人搖搖頭,低聲道:“不是!”
外面的廝殺聲愈加激烈,一個人揮刀將花著雨腳上的鎖鏈砍斷 ,幾個人擁着她便要帶她出去。
“我不會走的!”花著雨冷聲說道。就是周,她也要見姬鳳離一面。
禁衛軍和黑衣人廝殺的身影充斥這整個天牢黯淡的空間,就在此時,一襲淡淡的月白色忽然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牢房外是甬道,甬道兩側是一間間的牢房,這襲白衫沿着甬道緩緩前行。
花著雨萬萬沒有想到,姬鳳離此時會出現在這裡。一衆劫獄的黑衣人顯然也沒有想到,他們之說以金葉劫獄,應該也是料準了此時宮中正是一片混亂之中。而他們進來之時,牢中守衛明明並不森嚴,如今看來,或許是故意引他們上鉤的。片刻怔愣之後,一衆黑衣人手拿刀劍向外衝了過去。不急到姬鳳離身前,銅手從姬鳳離身側指揮着禁衛軍迎了上去,牢房內瞬間全是血花綻放的氣味。
一個黑衣人舉劍向姬鳳離刺去,姬鳳離不躲不閃,從容不迫以掌代刀,左掌牢牢擒制住迎面刺到的劍鋒,右掌出手看似舒緩輕柔,宛若情人間的觸碰,然而,卻在一晃眼間,如鬼魅般卡住了黑衣人的咽喉,修長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咔嚓”一聲,毫不猶豫就扼斷了對方的脖頸。
姬鳳離身上冰冷的戾氣攪動的甬道內的風忽然烈了起來,火把不斷搖曳,幾欲熄滅,衣衫長髮隨之舞動,他的脣角,卻含着春水般瀲灩的笑意。
一些禁衛軍雖然聽說過姬鳳離有武功,但從未看過他出手。不想這樣溫文爾雅的人,殺起人來這樣決絕狠辣。
“不要放走任何一個人,最後留一個活口!”他靜靜吩咐道,溫潤如玉的面容上,那一抹笑容猶若春雪融化,可令世間萬物失卻顏色,和煦如風般掃過眼前衆人,去無端令人驟然打了個寒戰。
花著雨渾身一震,擡眸動容看他,他已穿過甬道,蕭然行來。
甬道的地面上,每隔十步,就插着一支火把。火把的光亮在他經過之時,似乎被他身上的氣勢所懾,搖曳着乍然黯淡,卻又隨着他的離去,乍然明亮。
花著雨仰着面看他,自甬道內吹過來的夜風,浸透花著雨身上的大紅喜服,在他身後飄蕩着。這紅豔豔的喜服越發襯得姬鳳離身上的孝服白的淒涼。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一點也不淒涼,脣角反而含着溫柔的笑意。
“這裡冷,怎麼站在這裡,快進去吧!”他一面極溫柔地說着,一面攬住她的腰,擁她進了牢房。
花著雨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疾聲說道:“他們是來救我的!你爲何要將他們殺掉?”
“只是一個警告罷了!”他淡淡說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脣角噙着若明若暗的光,看不出心中情愫。
“警告什麼?”花著雨望着他脣角淡若薰風的笑意,心中一緊,她自恃自己還是瞭解他的,可現在,他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麼。
“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妻了,我不容許任何人睥睨你!”他柔聲說道,可語氣裡的殺意卻是那樣明顯。
“睥睨?他們只是來救我的。”花著雨冷聲說道。
“那你可知是誰派來的?”姬鳳離挑眉問道。
“我不知道!”花著雨是真的不知道,方纔那些人未說是誰派來的。
姬鳳離淡笑不語,看着她的目光中,卻閃爍着不知名的深邃。
花著雨的心忽然沉了沉,外面的廝殺聲已經停歇,銅手快步走過去,低聲稟告:“王爺,活口自盡,不肯說出身份。不過,樹下看他們的武功路數卻不似南朝的招數。”
“寶兒,蕭胤還在南朝沒有走!”姬鳳離淡淡說道。
花著雨眉睫一顫,瞪大眼睛,將他深深看進眼裡。
“你以爲是他來救我的?”花著雨靜靜問道。
“不是以爲,是確定!”姬鳳離背靠着牢門逆風傲立,白色衣衫翻卷如雲,眸光如寒刃劈風而來,直抵她心。
“你還以爲什麼,以爲我會隨他走,對不對?”
姬鳳離沉默不語。
牢房內,已經重歸寂靜,禁衛軍早已退了出去,銅手臨走之前,將一支火把插在牢房內,斗大的牢室內,剎那間明亮起來。
“以爲太上皇是我所殺對不對?”花著雨痛聲問道,好似萬蛇噬心,這種心酸如密密麻麻螞蟲爬過心頭,痛楚難當。
“你以爲我要害炎帝,害你,對不對?”她澀聲問道。
一顆心絞成一團,疼得花著雨幾乎站立不住,脣角卻一彎,有笑意盈然,“我問你,那一夜,你並非發病,而是故意的,對不對?”
姬鳳離靠在牢門口,良久沒說話。稀薄伶仃的火把亮光映照在他的側臉上,睫毛顫動着,在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多少是瞭解他的,他想要的東西,他絕不會輕言放棄,可是他也從不屑硬來。他外表溫雅淡定,可骨子裡卻有着極爲徹底的驕傲,即便他化爲獸,他也是世上最優雅最傲氣的獸。即使他胸中澎湃着可怕的怒氣,卻也能化爲脣角一抹雲淡風輕的笑意。
這些日子在宮中,自己曾兩度拒絕他,如若他硬來,她想她也拒絕不了。但他沒有,他只會用他最溫柔的舉措不經意般一步不靠近她,一點點地蠶食。他寵她,憐她,爲她做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直到她沉浸在幸福之中,而他,就是用他凌厲的溫柔,將她俘虜,直至吞噬。
“你現在要做什麼?殺了我嗎,替你父皇報仇?或者是將我交到刑部,讓百官審理,最好也給我個凌遲之刑?還是那我做人質,去要挾我爹爹花穆和皇甫無雙?”她淡淡問道,一句比一句凌厲。
姬鳳離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轉身出去了。
他走了!
花著雨苦澀一笑,他很冷,很累,轉身靠着牆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歇息。
牢房內靜悄悄的,片刻後,有腳步聲走來走去。她也懶得去看,她知道,她目前出不了天牢,姬鳳離不會放她走。
不知過了多久,牢房內終於寂靜下來,她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片耀目的紅。他以爲做夢,閉上眼,再次睜開,還是一片紅彤彤的。
整間牢房,已經被大紅色帷幔圍了起來,屋正中,放着一張牀榻,上面鋪着大紅色鴛鴦戲水的錦被,牀頭的几案上,龍鳳燭臺燃燒的,是兩支龍鳳紅燭。轉瞬之間,牢房已經被裝扮成了洞房。
姬鳳離將牢房的大門緊緊關上,回身笑望着她,眉眼彎彎,瓊光搖曳。
花著雨在他的笑意下,向後縮了縮。他的父皇剛剛薨了,宮中多少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卻留在這裡,將她的牢房佈置成這樣子要做什麼?
國喪期間,百姓不得嫁娶,妓院樂坊不準唱曲奏樂,家家戶戶門前要掛白幡,可姬鳳離卻將牢房佈置成了洞房。
“姬鳳離,你這是做什麼?”花著雨冷聲問道。
“寶兒,你忘記今夜是什麼日子嗎?”姬鳳離柔聲說道,伸指一扯,他身上白色的孝服便如雲朵般飄落,露出了裡面始終不曾脫下的大紅喜袍。
她自然不會忘記今夜是什麼日子,但她依然不可置信地說道:“姬鳳離,你父皇剛剛薨了!”
“那又如何,他早晚會薨的!”他低低說道。他心中不是不難過的,可是,人已經去了,難過又有什麼用?遵守那些俗禮又有何用?
他伸手端起几案上的一杯茶,慢條斯理地順着杯沿吹了一圈,白玉無瑕的臉,被蒸騰的霧氣籠罩,好似浸潤過的水墨畫,眸亮脣紅,眉睫烏黑。
“你不是以爲我是兇手嗎?”花著雨靜靜說道。
“你也是我的妻!”優雅的帶着磁性的聲線,慵懶地在牢內響起。
“我不是,你滾!”花著雨冷聲說道,他以爲他並不相信她是兇手,卻沒想到他還以爲她是。
“寶兒,喝點茶!”他端着茶盞,緩步走到她面前,將茶水送到她脣邊。
花著雨一揮手,手上戴着的鎖鏈一甩,便將茶盞擊碎,掉落在青石地面上,濺了姬鳳離一身。他拂了拂衣角,站在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
花著雨惻眸躲開他深邃魅惑的目光,凝視着地面上斑駁的青石出神,眼前有黑影壓了過來,她一側頭,躲過了他的吻。他輕輕一笑,伸手掬住她的下巴,將臉轉向他,“寶兒,現在你已經是我的妻,今夜是我們的洞房之夜。”他將脣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道,溫柔的語氣裡,去深埋着令人不易察覺的犀利。
他毫不客氣地俯身狠狠吻住她,他的脣舌帶着野蠻的掠奪,兇悍如一頭猛獸,狠狠撬開她的脣齒,狂肆襲略,像是拼命宣泄着什麼。
花著雨手上還帶着鎖鏈,根本無法掙脫他。他索性不再掙扎,如死魚一般躺在牀榻上。既然掙不過他,那他總可以漠視吧!
察覺到他的僵硬,姬鳳離俊美的臉上顯出一絲悽然,但轉瞬又恢復了平靜,他的吻遊移到她的耳畔,低低說道:“寶兒,我不容許任何人用任何的方法從我這裡將你搶走,更不管你是什麼樣的身份,叛臣之女也好,前朝餘孽也好,愛我是假的也好,我只要留住你,留在我身邊,給我生個孩子,這樣你就不會走。”他霸道得不容人有一絲抗拒,語氣那般不可一世,彷彿天生的王者,一字一句,令她的心又痛又亂。
一夜糾纏,他幾度帶她攀入到極樂天堂,直至她累得陷入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隱約聽到他在耳畔柔聲說道:“花著雨,記住,你是我姬鳳離的妻,就算你心中有別人,我也勢必會讓你忘掉他。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絕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決不能上天。你在哪了,我會跟到哪裡,但我在這裡,你便決不能走。”繾綣的聲音,帶着篤定,如同魔魅般在她耳畔一遍遍反覆着,似乎要刻入她的腦海,永生不能忘。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花著雨這個名字,卻是這樣凌厲的宣誓。
翌日醒來,他早已離開,她手上的鐐銬不知何時已經褪下。臉頰邊似乎還殘留着他親吻的溫熱,在她起身的瞬間,消弭在牢房陰冷的空氣裡。
他的愛就是毒,而她早已毒入膏肓。
他不肯放過她,就算她是前朝餘孽,就算他爹爹花穆起兵造反,他還是要留她在身邊。可是他不知道,她又何嘗想離開他。
只是,在這世上,總是有一種悲哀,叫做現實,將你的美夢打碎,零落一地。
風隱天下 正文 158章
牢中的日子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平靜,他並未受到任何刑罰,就連走形式的審問都沒有,姬鳳離把她下到牢裡,只不過爲了在百官面前做個樣子。好在她是贏疏邪這個秘密,並沒有什麼人知道,所以平、康和泰一切都好,並未受到她的牽連。這三個人也不知爲何,竟然似乎很信任姬鳳離不會傷害她,倒是放心讓她在牢裡待着。
這些天花著雨也很平靜,她不知姬鳳離到底要將自己關押多久,反正暫時也出不去,索性就在這裡安然地待下去。
姬鳳離還將弄玉也拍到了老鍾來照顧她的飲食,由於她的身份特殊,以及姬鳳離的照顧,所以牢中日用之物一樣不缺。每日裡她都是在椅子上靜靜坐着,飲一杯清茶,捧一卷詩詞,以此消磨這牢中的漫漫時光。
姬鳳離不管白日裡朝政如何繁忙,每到深夜她歇下後,他都會到牢中來看她。她是知道的,但每次她都裝作不知道,兀自假裝睡得很沉。
夜夜復夜夜,他都坐在案前的椅子上,她已經不記得,兩人之間到底僵了有幾日了。
這一切,弄玉都是看在眼裡的,急得直跳腳,忍不住勸道:“王妃,太上皇剛剛薨了,朝中事務繁忙,王爺還每日來看王妃。可見王爺是多麼在乎王妃。王妃,您總是不理王爺,您這是何苦呢?”
“弄玉,你也認爲太上皇是我害的嗎?”花著雨從榻上坐起身來,定定問道。
弄玉一愣,方緩緩道:“奴婢知道王妃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可是王妃是最後一個去見太上皇的,王妃和太上皇又本來……,被懷疑也是正常的。不過,其實,奴婢認爲王爺打心眼裡也是不相信的,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在徹查此事。”
“是嗎?”花著雨靠在牀榻上,脣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這麼說,我不日就能出這個牢籠了?”
“王妃,王爺那日肯定是因爲北朝那些侍衛前來救王妃,所以,才氣昏頭了。”弄玉端來一杯茶,絮絮叨叨地說道。
“你不用替你家主子說好話了。”花著雨懶懶說道。
“王妃,奴婢說的都是事實,王妃對王爺的心思,我們都看在眼裡。”弄玉焦急地說道。
“弄玉,”花著雨拍了拍弄玉的手,笑道,“天晚了,你早點歇息吧。”
弄玉無奈笑笑,道:“奴婢這就下去,王妃也早點歇息吧!”弄玉施禮後,便起身退出了牢房,他就宿在花著雨隔壁的牢房。
花著雨靠在牀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書,然而心思卻並不在書上,只是盯着案上的燭火出神。
夜漸漸深了,隱隱地覺得身上有些冷意。
時令已經四月天,外面已經春暖花開,但牢裡卻永遠是陰冷潮溼。大婚那夜,姬鳳離派人將牢房佈置了一番,但這畢竟改變不了這牢房的本質。就是青天白日,日光從幾個寸許大的窗口透進來,照的牢內也是一片陰暗。
這牢裡確實陰森,然而她畢竟是練武之人,不應該這樣畏寒的。這般分不清白日還是黑夜,連着多日不見日頭,花著雨懷疑自己有可能感染風寒了。
她沒有告訴守在外面的弄玉,不想平添無謂的麻煩,飲了一杯熱茶,吹熄了燭火,用被子蒙緊了身子,希望發些汗。
到了半夜,花著雨感覺身上越發冷了起來,連帶呼吸似乎也沉重了起來,她翻個身悠悠醒了過來。
昏暗的牢房內一片沉寂,安靜得有些可怕。
空氣裡氤氳着一股清淡幽冽的香氣,花著雨心知是姬鳳離到了。
她睜開眼睛,今夜月色應該很好,因爲她看到有淡淡月光透過寸許的窗口,百折千回地照了進來。只是,那樣小的窗口,就連日光照進來都是暗淡的,何況是月光。
一道人影站在屋內,朦朧的好似蒙上了一層霧。他離她大約只有幾步之遙,似乎微一伸手便能觸到,然卻彷彿如隔千里。
花著雨又翻了個身,用被子矇住了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爬起來,摸索着點亮身側小几上的燭火。
昏暗的燭光亮起,驅散了黑暗,將偌大的牢室照亮。
姬鳳離穿着一件似乎可以和夜色溶在一起的墨色長衫,雙手環胸,依靠在牢室冰冷的牆壁上。
淡若流金的燭光雕刻出他俊美的側臉輪廓與頎長的身體曲線。乍亮的燭光讓他眯起雙眼,深斂在眸底的光芒讓人難以臆測他的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微微一緊,隔着錦被被姬鳳離攬在懷裡,他的聲音於耳畔悠悠傳來,“寶兒……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再待得幾日,我便會接你回去。”
花著雨坐着沒動,待幾日便接她回去?這麼快就能查出來真正的刺客了?這似乎不可能!這一次是個局,既然是存心要陷害她,恐怕就不會那麼容易查出來。
花著雨覺得心口有些堵,倒不是因爲別人陷害他,而是因爲姬鳳離的態度。其實無論事情多麼糟糕,無論天下人怎麼看她,只要他相信她就好。
花著雨深吸了一口氣,咬脣淺笑,冷冷地開口,“接我回去?我是前朝餘孽,我父親現在已經起兵造反,我又殺了你父皇,我不是應該凌遲處死嗎?你還接我做什麼?”姬鳳離凝視着她,一雙鳳眸暗沉如夜,俊美的臉也清冷如月。
尚記得,初見他時,他脣角總是斂着三分似有若無的笑意,溫潤如風,她一直都很想知道,要如何,才能擊碎他臉上那淡定的笑意。而如今,他在她面前,竟然連最客套的笑意也吝嗇給了。
“寶兒,你明知道我不會那麼做的!”姬鳳離定定說道。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那麼做,你沒有相信過我,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會殺我!”花著雨深吸一口氣,幽幽地開口,一字一字像是在自問,語調之間溢滿了淒涼的滋味,還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憊。
花著雨的話就像一把鋒銳的利刃從姬鳳離心頭划過去。
當她還是元寶時,他曾懷疑她是北朝的探子,但後來他知悉她就是贏疏邪,他便再也沒有不相信過他,所以他會冒着危險前去北軍中就她回來。他相信在軍中爲了南朝浴血奮戰的她,絕對是值得信任的人。就連知悉她是花穆之女,他也不曾懷疑過她。
是從是麼時候開始他的心不再平靜呢。
是的,是當他知悉她不僅僅是前朝平民,而是前朝的公主時,是當他知悉她曾懷有過別人的骨血時。
“寶兒,我並不是不相信你……”
“姬鳳離,我求你一件事。”花著雨打斷他的話,悠悠說道。
姬鳳離猛然擡頭,黑眸中奪目光芒已然黯淡,他一字一句說道:“我不會答應的,我不會放你走的”
花著雨慘然一笑,姬鳳離不愧是姬鳳離,她還不曾開口,他便猜到了她要離開。他咬脣,衝他展顏一笑,心中卻是酸楚難言,“你是南朝皇族,而我是前朝餘孽,還曾是禍國的宦官,我父親還是叛逆,我就是叛臣之女,我還曾經是北帝的太子妃,還差一點成了東燕鬥千金的王妃,還曾和皇甫無雙……”花著雨越說,越覺得她和他之間橫亙着的鴻溝越來越大了,他竟然有這麼的和他格格不入的身份,越說下去,就連她自己恐怕都不能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吧!
“所以,放我走吧!”花著雨極力保持着神情的淡漠,吉利不去想他暖意融融的懷抱,溫柔似水的目光。他每說一句,就覺得身上冷了一份,不知是心冷,還是風寒發作了。
隨着花著雨的話,姬鳳離眸中的光芒越來越黯淡,眸中光芒複雜難辨。
他一直沒說話,牢室一片滲人的沉寂,然而這沉寂之下,似有無數暗濤在兩人之間翻涌。
彷彿過了很久,久到花著雨以爲時間都已停滯不前,他才聽到姬鳳離的聲音,泠泠的,帶着壓抑的寒意,一字一句說道:“寶兒,你這麼想要離開我,是因爲蕭胤,還是因爲皇甫無雙?”
花著雨頓時愣住,剎那間,臉上蒼白如雪。
她擡眸看他,四目相對,兩人半響都沒有說話。
花著雨慢慢挺直了背脊,脣角綻開了一抹清淺的笑容,映襯着蒼白的容顏,那樣的憂傷。身上越來越冷,額頭卻似乎越來越燙,她隱約聽見他的聲音,打破了牢室內的寂靜,悠悠地傳了過來,“縱然你有再多的身份,你也只是我的妻,休想離開!”
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對守在外面的侍衛道:“加強牢裡的防禦!”
他的腳步聲越去越遠,花著雨無力地歪倒在牀榻上,方纔她一直在強撐着,到了此時,方覺乏力,額頭似乎滾燙如火。
弄玉似乎一直在外面守着,見到姬鳳離離開,心中掛念她,便快步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問道:“王妃,要喝茶嗎?”
“爲我熬一碗薑湯!”花著雨無力地說道。
“薑湯,王妃不舒服嗎?”弄玉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焦急地說道,“王妃怕是感染風寒了,光喝薑湯恐怕不行,王爺還未走遠,我去稟告王爺。”
“弄玉,不用!我喝一碗薑湯再睡一會兒便沒事了。”花著雨伸手去抓弄玉,弄玉早已如一陣風辦飄了出去。
……
……
……
花著雨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昏迷是什麼時候了,這一次,她彷彿迷迷糊糊在做夢,整個人在黑暗中不斷沉浮,昏昏沉沉地半夢半醒。
她能很清晰地聽到身邊不斷地有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有很熟悉的聲音在低吟下令,她好幾次想睜開眼,卻總是無能爲力。
整個思緒都是飄飄忽忽的,身子也是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都能把它吹走,這種虛無飄渺的感覺,令她心中空落落的。
隱約中,似乎聽到有人的低語,似乎是在說,什麼“由於這次的風寒,得以及時發現,否則……,後果……便怎麼怎麼”云云。
花著雨聽得不甚清楚,但她隱約感覺到,這應該是在說她,後來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隱約感覺到有腳步聲走了過來,接着臉頰上一陣輕癢,似乎是誰溫熱的指尖,再沿着她面目的曲線細細描摹,動作溫柔至極。最後有柔軟溫熱的醇落了下來,先是落在額頭,再是眉梢,臉頰,最後落在她的脣上,恨恨地吻住了她。
脣舌間久久不離的癡纏,讓迷迷糊糊的花著雨心底一片柔軟,她伸出手臂攬住了他。這一瞬,她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清前面依舊是幽暗的牢室,昏黃的燭火搖曳着,分不清白天還是黑暗。
只是牢中不再如以前那般陰冷,反而暖洋洋的。牀榻一側,不知何時擺上了一個火盆。
姬鳳離坐在牀沿上,烏髮斜落在眉前,薄脣輕抿,
一夜之間,他似乎憔悴了不少,俊美的臉龐上不見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波瀾不興的深海。
他就那樣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深沉複雜,滿帶着刻骨銘心的疼痛,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
他的目光緊迫的好似有沉沉的壓力,令花著雨分外心驚。
末了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低聲問道:“還感覺難受嗎?”
花著雨搖了搖頭,“沒事了,只是感染風寒嗎,又不是什麼大病。”
姬鳳離神色黯然地望着她,忽然低低說道:“寶兒,我現在才知道,你原來這麼心狠。你就……你就那麼想離開我嗎?”
花著雨凝眉,“我心狠!那你爲什麼要喜歡我?”花著雨恨恨問道,“爲什麼不放我走?”
姬鳳離忽然脣角輕揚,一絲笑意,帶着些許慵懶,令人心蕩。
花著雨望着他,一襲赤紅色華貴常服,讓他整個人滿是讓人仰望的貴氣。脣角的笑意,卻讓她感覺到莫名的疏遠。
“這牢裡環境太壞,過兩日我便安排你離開。朝中還有事,我讓弄玉來照顧你,我方纔做了些粥,你待會兒用一些。”他從牀榻上站起身來,喚了一聲弄玉,緩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原本還想和他再理論理論,沒想到他就這樣走了。她盯着他的背影,不知爲何,心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
……
……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過,花著雨到底是練武之人,兩日後便已經好轉了。這兩日,弄玉一直陪着她,但是,不知爲何,花著雨隱約感覺到,弄玉對她的態度,似乎不似以前那麼親密了。雖然依舊對他很恭敬,但是,就是令人感覺到了疏遠。
難道是她病了後,朝中發生了什麼事又和她有關?但以往發生任何事,弄玉不會瞞着她的,這一次卻是爲何?
牢裡有了火盆之後,不再陰冷潮溼了。
“弄玉,朝中最近幾日可有什麼事發生?”花著雨有意無意地問道。
弄玉正在收拾碗碟,聞言擡頭笑道:“王妃多慮了,沒什麼事情。就是刑部已經查出來害死太上皇的是一個太監。他招認,指使之人答應給他一大筆銀兩,並承諾會放他出宮。但指使之人,他卻沒說出來便自盡了。所以,明日一早,刑部走走形式過過堂後,王妃便可以從天牢裡出去了。”
花著雨愣了一下,她記起姬鳳離那日說過,說過兩日就要他離開這裡。她自然不相信,太上皇炎帝是那個小太監刺殺的。大約,只是姬鳳離找來爲她洗脫罪名的。
“再沒有別的事情了嗎?”花著雨凝眉問道。
“沒有了。”弄玉低着頭說道,“王妃,若是無事吩咐了,我就下去了。”弄玉端着碗碟就要退出去。
“等等!”花著雨站起身來,漫步走到弄玉前面,伸手將她手中的碗碟接過來,再放在几案上。
“弄玉,我有些事情問你。這一次,爲我診脈看病的,是哪位御醫?這兩日我感覺身體有些異樣,風寒明明已經好了,爲何還是感覺到無力,而且,有時腹中隱隱作痛,這是爲何?是否能奏請王爺,叫阿泰過來爲我看看。”花著雨隱約記起,剛醒來時,似乎聽到有人模模糊糊提到她的病情。她感覺,倘若朝中無事,那弄玉的異樣便是和此事有關了。
“王妃,你不舒服了?”弄玉急切地問道,“可是不應該啊,楊御醫說過……”
“什麼不應該,楊御醫說過什麼?”花著雨伸手攥住弄玉的手腕,冷聲問道。她其實並沒有不舒服,只是試探一下弄玉,沒想到果然和她的身體有關。
弄玉大驚,臉色頓時蒼白,她垂首半響不語。末了,擡首望着花著雨,輕聲說道:“王妃,這件事你應該比弄玉清楚的很,何以還要來問弄玉呢。不是你自己吃了藥,冒着損害身體的危險,也不願意懷上王爺的孩子嗎?”
鳳隱天下 正文 159章
花著雨心中一凌,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一把抓住弄玉的手腕,冷聲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弄玉頗爲驚訝地擡首看了看花著雨,看花著雨臉上滿是驚色,凝眉問道:“王妃你真的不知道?”
“弄玉,你把事情從頭至尾說一遍。”花著雨直直逼視着弄玉,靜靜說道。
弄玉定了定神,緩緩道:“王妃,兩日前你感染了風寒,奴婢慌忙找人將王爺追了回來。王爺看到王妃病了,心疼得不行,便請御醫過來爲王妃診了脈。御醫開了醫治風寒的藥物後,後來沉吟良久,又說……說根據王妃的脈象,他發現王妃服食了一種藥物,這種藥物是讓人無法有孕的。”
花著雨後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直到此時,她方知,她剛剛醒過來時,他對她說的那句心狠指的是什麼,原來指的是她不願意要孩子的事情。
確實,對於孩子,她心中一直有心結,那是不假。可是,無法有孕的藥物,她怎麼可能會去吃!她已經失去了他們的一個孩子了!
她默默地望着几案上的燭火出神,在昏黃的燭火映襯下,她清豔絕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彷彿正在沉思,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想。
弄玉瞧着花著雨臉上的痛色,感覺她不似作假,她走過去一把抓住花著雨的袖袍,一臉期待道:“王妃,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那要不是你自己吃的是不是?”
花著雨聞言慘淡一笑,豁然側首,深吸一口氣,目光耀如烈焰般盯着弄玉,輕輕問道:“弄玉,你也以爲是我自己吃的藥,是不是?”
花著雨口氣中的凌厲之意讓弄玉心中微微一滯,她忽然跪在地下,道:“請王妃贖罪,王妃,你可能不知道,自你住到宮裡後,王爺爲了你的安全,桃源居的桃林裡白日黑夜都有宮裡的高手在守着,根本不可能有人進去。
王妃每一頓的膳食,王爺都有派人專人嘗過,纔會呈給王妃。可是,那些宮女都沒事,說明那些藥並非摻在飲食中的。所以,除了王妃自己私下偷着食用藥物,真想不出別的原因。王妃,如果這藥不是您自己吃的,那……那到底您是怎麼吃了這藥的?”
花著雨搖了搖頭,原來,連弄玉都懷疑是她自己吃的了。她慘然一笑,面色如雪。
“王妃,奴婢有些話,其實早就想說了。凡事沾個情字,非得變得一塌糊塗不可。王妃和王爺你們在這樣鬧下去,恐怕非得要兩敗俱傷不可。雖然說有時候王爺確實誤會了王妃,可是,那都是因爲王爺太在乎王妃了。王爺或許真的有錯,王妃,就請你原諒王爺的錯吧!你們這樣子,連我們這些伺候的人看着都心疼。”弄玉低聲說道。
花著雨閉上眼睛,良久無語,心頭一陣難言的酸楚,感覺整個人疲累至極。過了好久,她起身將弄玉攙扶了起來,澀聲道:“弄玉,我和王爺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王妃,你沒事吧?不要想太多,明日一早,王爺就會派人來接王妃,屆時王妃和王爺好生解釋下。”弄玉擡首諄諄勸道。
花著雨點了點頭,笑意盈盈地說道:“弄玉,我沒事。只是,要委屈你了。”話音方落,她舉手朝她脖頸上的昏睡穴點去。
弄玉的武功雖說不錯,但就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兩人又離的極近,且她原本就不是花著雨的對手,結果一招中地。
“好好睡一覺!”花著雨微微一笑,將弄玉攙扶到牀榻上,蓋上了錦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弄玉便沉沉睡去。
花著雨將弄玉身上的宮女衣衫褪了下來,一件件換到了自己身上。青絲帶,綠羅裙,長髮如瀑。
花著雨又扯了一塊煙羅輕紗覆面,牢中沒有銅鏡,她的身量原比弄玉高些,估計扮成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不過,乍看之下,能糊弄過去就行了。收拾妥當,花著雨從弄玉腰間掏出牢門的鑰匙,疾步走了出去。
因是深夜,牢房內一片沉寂。走廊的牆面上支着火把,在暗夜裡散發着黯淡朦朧的光芒。她疾步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一隊手持兵器的守衛迎面而來。爲首之人,竟然是銅手。
花著雨暗叫不妙,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銅手在這裡守衛。
“弄玉,你不照顧王妃,這是要去做什麼?”銅手看到花著雨疾步走過來,粗聲問道。
花著雨故作焦急恐慌地說道:“銅大爺,王妃……王妃又不好了,請銅大爺趕緊進宮去通知王爺吧!”
銅手聞言,似是嚇了一跳,慌忙道:“你放心回去照顧王妃吧,我這就派人進宮去。”
花著雨原本要將銅手支走,沒想到他並不離開,竟是派別人前去。心中沉吟片刻,便笑着道,“不如讓奴婢去吧,王妃還有話要奴婢傳給王爺。”
“什麼話?”銅手眼中一片疑惑,“你的聲音……”雖然花著雨壓抑着說話,但她的聲音終歸不像弄玉的嗓音,銅手終於懷疑她了。
“這幾日伺候王妃,奴婢也感染風寒了,嗓子極不舒服。要不這樣,奴婢將王妃的話告訴你,你派人進宮傳給王爺。說實話,奴婢也不放心王妃。”花著雨說着,示意銅手過來聽。她知道銅手已經有所懷疑了,她必須即刻下手了,
花著雨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銅手壓根兒沒聽清楚,俯身正要再聽,花著雨忽然伸手,只聽得嘡啷一聲,銅手腰間陪着的刀已經被花著雨抽了出來。
長刀出鞘,寒氣逼人。
銅手大驚後退,花著雨早已握着刀展開了綿綿攻勢。
“你是王妃!”銅手篤定地說道,招呼着身後的牢衛慢慢圍了上來。
“不錯,是我!既然知道是我,你還不退開!”花著雨冷哼一聲說道。
“王妃,你這是要做什麼?王爺說了,您馬上就可以出獄了。”銅手並不知花著雨和姬鳳離之間的事情,她以爲花著雨還是因爲姬鳳離將他下到牢中而氣恨,忙解釋道:“王爺爲了讓王妃出來,可是費了不少心!”
“退開!我現在就要出去!”花著雨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可沒有閒工夫在這裡和銅手解釋。甬道里呼嘯的陰風颳在臉上,撩起她如瀑布般的長髮,輕紗之下,面部輪廓若隱似現,蛾眉淡掃,眼眸清寂。
銅手和牢衛們不敢上前,生怕傷到了她,但也不退後,一個個圍了上來,將花著雨圍在了銅牆鐵壁裡。
“我不想下殺手,銅手,你帶人閃開,我自會到宮中去見王爺,他不會怪罪你們的。”花著雨持着刀冷冷說道。她伸手將面上輕紗摘了下來,脣角盪漾着一抹絕豔的笑意,目光冷冽地掃過眼前衆人。
“王妃,請恕屬下不能遵命。王爺下了死令,除非王爺親自來接,否則,絕不能放王妃出去,王妃還是到牢室中去吧,待得天明,王爺自會來接王妃出去。”銅手面無表情地說道,一絲也不爲花著雨的話有絲毫動容。
花著雨手撫刀鋒,抿脣冷冷一笑,清冷的眸中散發着絲絲寒意,“既然如此,那便莫怪我不客氣了。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人,能不能攔得住我!”雖說她被皇甫無雙化去了不少內力,武功不比從前,但是,這些牢衛她還不放在眼裡。
銅手額頭上已微微見汗,誠然,他也是身經百戰,可是,他卻是見過這個寶統領在戰場上的英勇狠辣的。不說他根本打不過,就算能打過又怎樣,眼前這個人,卻是他一根頭髮也傷不得的。不過,好在王爺早已經防着了,自從上次有人來救王妃後,王爺便將這裡的牢衛全部換了。他身後這些牢衛,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要阻擋住王妃,卻也是可以的。他一邊派人去宮中報信,一邊吩咐這些人將花著雨阻住。
這樣一番廝殺,花著雨心中暗叫不妙。
這些牢衛顯然原本並非是牢衛,恐怕是姬鳳離特意從風雲騎中挑出來的高手,對付十個八個,她還能應付,可是這是上百個,她根本就闖不出去。如此拖下去,恐怕姬鳳離就會趕到,屆時,她再想越獄出去,恐怕就是難上加難了。
眼看着根本就無法衝出去了,花著雨心中不禁有些着急。就在此時,牢門口忽然傳來鏗鏘不絕的兵刃相接聲,以及低沉短促的慘呼聲。
這騷亂讓銅手也傻了眼。
一個牢衛衝了進來報告道:“稟銅大人,有人來劫獄!”
銅手大驚,又有人來劫獄,這來得可真不是時候,莫非是早已和王妃商量好了,如此裡應外合。
花著雨心中一凝,雖然不明白來者何人,但還是凌空躍起,趁着這股騷亂,將面前的牢衛打倒在地。廝殺聲驟響,幾道人影闖了進來。
花著雨凝眸一掃,便從這十幾雙眼眸中,看到了一雙紫光瀲灩的眸子。
蕭胤竟然親自來了。他墨黑袍服,黑巾敷面,手中一把長劍,背上揹着箭囊。牢房昏暗的光線中,他的臉完全被陰影所籠罩。
“寶姑娘,隨我走吧!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蕭胤揮舞着手中長劍,幾步便到了花著雨面前。他的聲音像攜帶着不可抗拒的魔力,撫平了花著雨心中所有的焦躁。
“這天牢守衛森嚴,你不該來的。”花著雨輕聲說道。蕭胤畢竟是北朝人,如今算是在南朝做客,他這樣來救她,實在是太冒險了。
蕭胤低下頭,紫水晶一般的眸中現出一絲極淺的笑意,“爲了你,無論做什麼都值得!”
花著雨心中微凝,只覺得一股暖意氤氳在心頭。這個以前喚着她丫頭的男子,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爲了她,還是甘願冒着如此大的危險,怎能令她不感動。她面上雖然平靜如水,可心頭卻已經波動不已。
她仰起頭,目光款款掃過他的臉。“帶我離開這裡!”她定定說道,眉目間滿是冷靜從容的氣度。
蕭胤帶着花著雨,從牢衛中衝殺而出。
牢房外的天色是墨黑的,一輪孤月掛在空中,看上去是如此高遠。
銅手帶領着牢衛在外面將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個個手握兵刃,看到他們一行人出來,頓時如臨大敵。
傳言果然不是虛的,想要從刑部天牢救人,那比登天還難。
“王妃,請你一定要三思!”銅手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
花著雨冷冷一笑,“我說了,今夜我一定要離開這裡!絕不回頭!”她的聲音是如此斬釘截鐵,在寂靜的暗夜之中擲地有聲,帶着金石的質感,傳得很遠。
話音方落,有馬蹄聲狂飆而來。
暗夜之中,一隊人馬轉瞬到了眼前,銅手等人瞧見人影,包圍着他們的守衛們即刻閃開了一道縫隙。
當先一人策馬緩步自夜霧中緩緩走近,一身白袍在夜風肆虐下凌舞,滿身的寂寥,仿若蒼茫天地間唯餘他一人遺世而獨立。
花著雨在瞧見他的那一瞬間,內心酸楚得有些麻木,眼眶裡不知不覺聚滿了淚水,夜風輕輕一吹兩滴淚便漾了出來,她忙低下頭,淚水順着臉頰無聲滑落,大顆大顆跌落在她的衣裙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她將臉藏在月色的陰影裡,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淚。
蕭胤離她最近,早已察覺到她的異樣,伸出手輕輕握了下她的手,低聲道:“放心,我會帶你衝出去的!”
花著雨的手包裹在蕭胤的手掌中,一股暖意源源不絕,沿着手臂直達四肢百骸,花著雨定了定神,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就不能想太多。她不動聲色地想要掙開蕭胤的手掌,蕭胤卻越發攥得更緊,似乎怕一鬆手,他就永遠再不可能握住她的手了,也永遠見不到她的人了。
“放開她!”冷冷的聲音隨着暗夜的風悠悠傳了過來,很清雅很溫潤,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忽略這句話裡的寒意。
蕭胤緩緩擡起頭,鷹隼一樣犀利的目光,定定地望向姬鳳離。
姬鳳離的目光從蕭胤和花著雨相攜着的手上,慢慢挪到了蕭胤的臉上。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
夜很冷,風很涼,刀光很寒,但是,比這更寒更冷更凜冽更讓人不自覺顫抖的是殺意!
殺意這玩意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只能憑感覺。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就算是再遲鈍再神經大條也感覺到了。
現場一片看不見的飛沙走石,雷閃電鳴!
蕭胤目光冷冽地凝視着姬鳳離,一字一句淡淡說道:“我若不放呢?”
天地間一片沉寂。
天空中星點稀疏,淡淡的雲層移動過來,遮住了韻亮的月。夜風輕搖着樹影,樹葉搖晃着,響起的輕微的聲音,那是此刻唯一的聲音。
肅殺的空氣好似沉沉霧氣般籠罩過來,似乎有看不見的氣流一圈一圈無形地緊縮着,令人現場之人呼吸困難,幾欲窒息。
姬鳳離卻忽然笑了,“不放也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是否能走的出去!
姬鳳離根本就不用猜就知曉來人是蕭胤,可是他偏偏不點明他的身份,一來,他還不想使南北朝反目成仇。二來,心中實在憋氣,他倒要看看蕭胤是否有能耐從他的包圍中闖出去。
現場的氣氛在姬鳳離這一笑間鬆懈,可是蕭胤心中卻繃得更緊。他微微側首,凝眸對花著雨道:“說什麼我也要將你帶走。”
姬鳳離微微側首,眸光柔情似水地鎖住花著雨,“王妃,本王來接你回宮。”暗啞低沉的聲線緩慢溫柔如水,脈脈淌過花著雨的心田。
花著雨卻沉靜如水般地站在那裡,臉上的眼淚已經被風乾,面上肌膚有些僵硬,她面無表情地一動也不動。
姬鳳離望着她,漆黑的眸間一片黯淡,情思萬縷在心尖纏繞。
蕭胤忽然仰天長笑,“好!我倒要試試,你這守衛是否是銅牆鐵壁。”他拉着花著雨的手緩步上前,四周的守衛慢慢圍了上來。
“拉緊我的手,不要鬆開,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的。”蕭胤低低說道。
斜裡一道白光閃過,他伸出手中長劍架住。長劍在手中橫掃而過,如同帶着雷霆之勢,將周圍的守衛逼退幾步。
花著雨微微一笑道:“別忘了,我也會武功,不用你保護。再說,我就算是被抓,姬鳳離也不會將我怎麼樣。倒是你,最好是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早些衝出包圍離開吧!”她還不想讓蕭胤因爲她和姬鳳離結仇,更不想讓南北朝因此而結怨。
蕭胤卻充耳不聞,蒙面黑巾外的一雙眼眸極是固執決絕,他攜着花著雨帶領自己的部下向外衝殺而去。但姬鳳離帶來的禁衛軍卻都是頂尖高手,一行人衝殺的非常吃力。
蕭胤一邊衝殺,一邊分神護着花著雨,這樣招式極受限制,行動十分受阻。他手中長劍擊敗幾名守衛後,稍一不留神,行動處露出了幾處破綻。一柄閃着寒光的利刃見縫插針地刺了進來,眼看就要刺到蕭胤身上。花著雨心中憂急,挺身衝了上去。持着利刃的守衛一看花著雨衝了上來,霎時一驚,他們在事情都得到過吩咐,絕對不能傷害到王妃一根頭髮,所以他驚呼一聲,連忙收勢,利刃擦着花著雨的左肩堪堪擦了過去。
姬鳳離坐在馬上,見此情景,臉色登時蒼白,看到花著雨最終沒有危險,他緩緩閉了閉眼,身心都如撕裂開來一般疼痛。站在姬鳳離身側的隨從一看姬鳳離的臉色,忙大聲喊道:“誰也不許傷到王妃!”
花著雨聽到此言,心中一凝,擡眸去看姬鳳離。他跨坐在馬上,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心中隱隱作痛,無論如v何,她今夜都要離開這裡,將蕭胤安然地帶出去。她已經知悉這些守衛根本不敢拿她怎麼樣,所幸便利用這個優勢,一看到有刀劍刺向蕭胤,她便挺身迎了上去,爲蕭胤擋住了刀劍
這下子,戰局形勢大轉,那些衝上來的守衛頓時變得畏手畏腳,根本不敢全力攻擊,生怕一個不小心,刺到了她身上。蕭胤的壓力驟減,放開手腳,不一會兒便擊得對手連連後退。
兩人一邊戰一邊向前衝,蕭胤帶來的護衛殿後,隨着他們一起衝了出去
姬鳳離端坐在馬上,眼睜睜瞧着花著雨的身子一次次地去擋住刺向蕭胤身上的刀劍,他只覺得心好似被人揉碎了一般疼痛。
“住手,退開!”他冷冷說道。
刀劍無眼,縱然這些守衛再小心,他也生怕刺到了她。
守衛們聽到他的命令,執着刀劍慢慢後退,蕭胤和花著雨頓時出現在他面前咫尺之間。
這一刻,不知爲何,當日在北朝他冒險到北軍牢中去救花著雨的情景宛若潮水一般涌了過來。當時的一切在眼前慢慢清晰,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似在前一瞬才發生過的事,清晰的不像是曾經的記憶。睜開眼睛,時光已經悄然翻轉,他和蕭胤換了一個位置。
那時,他前去劫獄,而蕭胤攔住了他們。
今如今,蕭胤前來劫獄救她,而他卻成了阻攔他們的人。
今夜,她不惜置自己於危險之地擋住了刺向蕭胤的利刃。那時在青城山上,蕭胤衝到她面前,擋住了人熊對她的攻擊。那一次他到北軍牢中前去救她時,他和蕭胤對決,就在他即將勝了蕭胤時,她對着蕭胤喊:小心!
或許,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傾心於蕭胤了吧。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嗎?
他從馬上翻身下來,一步一步向着他們走去。周遭的一切都靜了下來,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在突然間消失。他一直走到兩人面前,才慢慢駐足。深邃的眸光緊緊鎖住花著雨的容顏,他靜立着不動,任憑風吹起他身上素白的衣袍,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洗練出迷人的風華。
“你要救他走,先打敗我再說!”姬鳳離冷聲說道,寬袖一甩,素扇在手,“刷”地打開,毫不留情地攻向蕭胤,凌厲的氣勢全部貫於扇上,帶得衣角也獵獵揚了起來。
蕭胤黑眸中閃過一絲寒刃,縱身迎了上去,伸劍接住了姬鳳離的凌厲一擊。
百多人的包圍圈裡,兩個人纏鬥在一起。兩人都算是當世高手了,這一場決鬥也算是難得一見了。圍觀的守衛並不知和姬鳳離鬥在一起的蒙面男子就是北帝蕭胤,看到他能和姬鳳離打鬥的這麼精彩,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大氣不都肯出,生怕錯過一分抱憾終生。
花著雨還記得兩人當日在北軍營中那一場廝殺,而這一次,兩人出招都很狠厲,但功力似乎都不如上一次。
她雖然早知道姬鳳離或許會出手,但還是忍不住心驚。她知道,他上次奇經八脈受傷後,這纔剛剛好了沒多久,今夜再用內力,不知道會不會再次受傷。
看着兩人廝殺得難解難分,花著雨心亂如麻,她一方面擔憂姬鳳離的身體,一方面又擔憂蕭胤逃不走。可是此時要她隨着姬鳳離回宮,她卻萬般不願。
她思緒萬千的一瞬間,兩人已經過了幾十招,招招都看得人驚心動魄,因爲兩人看上去都是拼了命。一黑一白兩道人影上下翻飛,彷彿空中兩隻蛟龍,迅疾如風。內力迸發,氣流涌動,攪得守衛手中提着的燈籠微微晃動,光影盪漾。
就在此時,姬鳳離手中摺扇在劃出一道絕冷的弧線,扇端似乎閃耀着若有似無的寒芒,向着蕭胤胸前疾刺而去。花著雨乍然想起,姬鳳離扇子裡是有機關的,扇子前端有幾個可以突現的匕首,這一點蕭胤並不知道,所以,這一擊如果擊中蕭胤胸前的話。
花著雨不敢再想下去,她猛然衝了過去,直直衝到兩人激斗的陣地前,伸開雙臂擋在了蕭胤面前,高聲喊道:“住手!”
姬鳳離心神一震,暗運內力,收勢剎住了攻勢,剎那間氣血上涌,五臟六腑隱隱作痛。他慢慢側首,目光溫柔地籠罩在花著雨臉上,艱難地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問道:“好!我住手,你.….…跟我回去。”
花著雨轉過臉,不願去看他蒼白的臉和孤傲的眼神,她搖了搖頭,緩緩道:“姬鳳離,我必須離開!”有些事情,她必須要去查清楚,所以現在她必須走。
姬鳳離凝視着她,黑亮的眼瞳內泛起微淡的波紋,他輕輕扯起脣角,聲音清淡地說道:“那好,我放你們走!”
他微笑着吩咐銅手率領守衛們閃開一條道,放他們離去。
銅手焦急地說道:“王爺.….…”姬鳳離伸出手製止了銅手的話。
守衛們不明所以地相互望了望,雖不知他爲何忽然放手,但還是遵從他的命令,閃開了一條道。
花著雨佇立在原地,一時有些怔忡。就連蕭胤似乎也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容易解決,他過來一拉花著雨的手,拽着她快步離去。
偌大的街面上,瞬間只剩下姬鳳離和一衆侍衛。
“今日之事,本王不想聽到任何別的人知曉!”姬鳳離眉目間滿是清絕孤傲,淡淡地掃過眼前衆人。
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齊齊跪下稱是。這樣淒冷的長夜,方纔的慘烈廝殺似乎也比不上王爺此刻深幽冷冽的目光,簡直是讓人毛骨悚然。
“退下吧!”姬鳳離緩緩說道。
轉瞬間,天牢中的守衛便退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幾個隨着他來的侍衛侍立在他身側。
晚風冶蕩,吹起姬鳳離一身白袍,這是他平日在寢宮所穿的便服,來時慌張,也未曾趕得及披上披風,夜風之中,只覺得寒意沁體,極是寒涼。
他朝着花著雨遠去的方向遙遙望着,就在侍衛們以爲他要凝立成一座石像時,他慢慢轉過身,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合住摺扇,動作緩慢地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在摺扇即將合住之時,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灑在半開半合的素白扇面上。
花著雨隨着蕭胤一行人縱馬離去,起先還生怕姬鳳離反悔追上來,便隨着他們平安無事地出了禹都,她知曉,姬鳳離終於是要放她走了。剎那間心頭涌上來的複雜滋味,讓她品不出來她到底是什麼心情。
禹都的渡口,蕭胤早已安排好了行船。其實他早在去救花著雨之前,便做了周密的安排,一旦將花著雨從天牢裡救出來,便帶着她連夜出城,當晚便經由水路離開禹都。
花著雨掀開艙簾鑽入到船艙中時,丹泓早已疾速迎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說道:“將軍,你總算是出來了。這些日子,在牢中一定是受苦了吧?”
花著雨伸手撫上丹泓的肩頭,輕輕搖頭笑道:“你看我像受苦的樣子嗎?倒是你,這些日子瘦多了。等回到北朝,你這個公主可要好好養胖了才行,北朝的男兒可是都喜歡豐滿健壯的姑娘。”
丹泓看到她還有心情打趣,頓時心中一鬆,笑道:“憑什麼他們喜歡豐滿的,我便要養胖?”言罷,眼圈一紅,“將軍,終於等到你隨我們到北朝了。”
花著雨聞聽此言,慢慢地坐到了船艙內的藤椅上,臉色沉凝地說道:“讓你大哥進來吧,我有話對你們說。”
蕭胤正在外面吩咐侍衛們開船,丹泓忙出去將他請了進來。蕭胤掀簾走了進來,他早已換下了黑衣,摘下了蒙面黑巾,俊冷的容顏在燈下分外魅惑
“將軍,什麼事?”丹泓輕輕問道,忽然跺腳道,“將軍是不是在擔心平,康和泰?想要等他們一道走?”
花著雨搖搖頭,擡眸對蕭胤道:“今夜,承蒙北帝冒險去牢中救我,我萬分感激。可是,我不能隨你們走!”
“爲什麼?”丹泓驚訝地喊道,“他們說你殺了太上皇,侯爺和無雙已經在煙都舉旗造反,你怎麼還能留在這裡?”
蕭胤聽到花著雨的話,似乎也極是震驚,擡眼瞧着她,沉默不語,俊冷的眸中滿是不解。明明方纔花著雨一意孤行,一定要離開姬鳳離的,到了此時,爲何又不走?
花著雨明白兩人的疑惑,的確,眼下禹都確實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可是有些事情查不清楚,她如何能甘心離開?
“我在禹都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我必須回去。何況,就算要離開禹都,我也不能隨着你們到北朝。我打算等禹都事了,就到煙都去尋我爹爹。”
“你還是不放心姬鳳離,還是沒有對他死心?”蕭胤忽然開口說道,紫色的眸子沉如幽潭,瞳仁中有星點寒芒閃耀,“他明明已經.…‘…已經決意和你分開了,不然今夜,我們是不可能會從牢中安然離開了。可是你.…‘…爲何還要爲了他回去?”
花著雨擡眸望着蕭胤,她不太清楚蕭胤此時是否還沒有恢復記憶,可是他是那樣驕傲之人,竟然以一國之尊的身份到天牢中去救她,那是多麼沉重的情意。可是,她現在真的是不能再讓他付出了。
“我確實有事要做。而且,我決意離開他時,就已經想好了,這一世,我打算孑然終生,不會再沉浸在情情愛愛之中了,那樣太傷神,一個人縱情江湖多麼瀟灑。”花著雨淺笑着說道,不管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不管他是否恢復了記憶,她都應該讓她對他這個人徹底死心。
蕭胤聞言,臉色霎時蒼白,低頭無語,紫眸中光芒頓時黯淡下來,一如沉寂的黑夜。船艙內氣氛頓時有些尷尬,丹泓見狀輕聲說道:“將軍,難道,你要去煙都,是要襄助侯爺嗎?”
花著雨搖搖頭,“有些事情,我總是要弄明白的。”她從藤椅上站起身來,目光輕柔地掃過蕭胤和丹泓的臉,低聲道,“我今夜之所以來渡口,是要看着你們離開的。南朝如今烽煙將起,你們還是速回北朝吧。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好的,丹泓,你就不要掛念了。”
花著雨說完,朝着一直沉默不語的蕭胤道:“你們一路順風。”言罷,她轉身出了船艙。
丹泓素知她的性子,知悉攔也攔不住,只得淚眼朦朧地將她送到了船艙口,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小心行事。蕭胤也沒有阻攔她,或許,他比丹泓更清楚她倔強的性子。
渡船拋錨,即將開行,花著雨縱身一躍,跳到了岸邊。
入夜已久,月上中天。
夜風拂動水中殘月,幾點星芒隨波聚攏,又隨着大船的行走而散開。江上水流洶涌,就如同花著雨此時的心情,起伏洶涌。
丹泓站在甲板上,一直朝着花著雨戀戀不捨地揮手。
大船漸漸遠去,一直到看不見時,花著雨方看見蕭胤披着大氅從船艙中走了出來,他凝立在甲板上,朝着她這裡默默凝視着。灼熱的目光,穿透寒冷的夜霧,直直地凝結在她身上,好似要將她整個人看穿。
醉仙坊二樓的那間小巧玲瓏的雅室內,姬鳳離靜靜坐在嵌着紅玉的梨木束腰桌前,桌上放着的杯子是他最爲喜愛的“雪玉杯”,色白如玉,質薄如紙。
酒水因杯淺而不留底,那清幽剔透的色澤似乎在引人執杯一飲而盡。可是姬鳳離卻握着雪玉杯,遲遲都沒有飲下去。
自從昨夜她走後,他便徑直來到了這裡,從深夜一直待到了正午,他一直枯坐在此,一動也沒有動。昨夜和蕭胤一番決鬥,讓他內力極是受損,兼之昨夜一夜未眠,他臉色極是疲憊。
樓下的大廳內,絲竹聲聲,歌聲悠揚,極是喧鬧。
這裡是他以前收集情報的地方,自從做了攝政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可是今夜,他忽然想來,因爲他忽然害怕起那個深宮的幽靜來。因爲他會覺得寂寞,覺得絕望,覺得幽冷。
可是到了這裡,他發現,縱然再是喧鬧,他還是感覺到寂寞感覺到絕望感覺到幽冷。
他握着杯子慘然一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與他而言,這個世上,只有兩個地方,有她的地方和沒有她的地方。
沒有她的地方,無論是哪裡,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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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姬鳳離不慌不忙地擡頭,望着進來的女子,臉色微微一凝,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溫婉身着一襲飄逸的白裙,笑得溫柔婉約,“我聽父親說,今晨你因病沒有上朝,擔心你的身子,想要前去探望,才知悉你根本不在宮中,我就猜着,你可能是到這裡來了。”
“找我有事嗎?”姬鳳離淡淡問道,執起手中酒杯,正要一飲而盡。
溫婉忽然伸手,覆住了杯口,輕輕搖頭道:“飲酒傷身,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飲了,我給你烹茶。”
姬鳳離微微苦笑,飲酒傷身,換茶水就行。可是傷了心,卻是換什麼呢?
溫婉漫步出去,不一會兒親自提了銅壺過來,兩個姬鳳離的侍衛尾隨其後,擡進來一個紅泥小爐來。溫婉將銅壺放到爐子上,不一會兒,銅壺中的水開始響動。溫婉將紫砂茶具一一擺在几案上,過水溫了茶具,用長勺舀出適量茶末置入茶具中。待到銅壺中的水終於煮沸,她將銅壺提下來將沸水注入到一個瓷瓶中,然後再將瓷瓶中的水注入到茶具中至九分滿,然後吸去茶末,再泡。整個過程,溫婉做得極是專注,動作行雲流水,極是流暢優雅。
“這水是七分新雪三分清露,王爺嚐嚐。”溫婉柔聲說道。最後停手時,她雙手捧着送入到姬鳳離面前。
姬鳳離接過清茶,清聲說道:“滿屋已盡是茶香四溢,不用嘗也知是好茶。”他端起茶盞,慢慢品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