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戈止面色不改,一言不發,任由風月扭着身子貼着他。
他沒反應,易掌珠的反應可就大了,漲紅了臉,伸手指着風月:“你……這可是街上!”
“街上?”挽着殷戈止的胳膊,頭靠着人家,風月一臉理所當然地道:“街上又怎麼了?奴家是公子的人。”
他的人?易掌珠氣極反笑:“可是過了門了?”
“那些虛名,奴家向來不在意,只要能陪在公子身邊,奴家可以什麼都不要。”配合臺詞擡頭,風月深情款款地看着殷戈止:“只要公子心裡有奴家。”
“不要臉!”氣得罵了一聲,易掌珠的貴門風範都要丟盡了,委屈萬分地看着殷戈止:“殷哥哥你說句話啊!”
“時候不早了。”殷戈止說話了,看着她道:“早點回家,不要總是在街上晃,若是有事,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字字句句都是對她的關心,易掌珠緩和了神色,有些得意地看了風月一眼,可後者壓根沒看她,就粘着殷戈止,眼裡滿是愛慕。殷戈止走,她就亦步亦趨地跟着走,看起來可惡極了。
“殷哥哥!”
大概是走得遠了,殷戈止沒聽見,沒回頭,只對還掛在自己身上的人道:“你長了腿的,自己走。”
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風月舒服地當根海帶,軟綿綿地道:“公子英俊瀟灑,氣度不凡,讓奴家瞧着走不動路了嘛!”
易掌珠黑了臉,跺腳扭身就跑。
“小姐!”點釵跟在她後頭,連忙安撫:“您跟個丫鬟爭什麼啊?瞧她那下賤樣兒,哪裡值得您生氣?”
“我能不氣嗎?她貼着殷哥哥,殷哥哥還沒拒絕。”易掌珠眉頭緊皺:“就算我不能與殷哥哥廝守,可也不能看着他着了別人的道啊!”
“您要想弄走她,法子多得是,何必氣壞自個兒?”點釵道:“上回是您太急切了,沒選對法子,所以留了後患。這次交給奴婢吧,奴婢定然不會讓她好過。”
停下步子,易掌珠回頭:“真的?”
“奴婢一定辦到。”
氣消了些,易掌珠抿脣道:“我也不是非跟她過不去,只是她那樣的人,哪裡配得上殷哥哥?”
“主子說得對,您這是爲殷殿下着想。”
點點頭,易掌珠平緩了心情,端莊地繼續往前走。
“您喜歡易小姐?”走了一路,掛在胳膊上的海帶終於開口問了一句。
殷戈止目不斜視,淡淡地答:“她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的。”風月點頭:“菩薩心腸,分外善良,就是善良總沒用對地方,看起來腦子不太好。”
眉梢微動,殷戈止側頭盯着她:“易大將軍的嫡女你也敢詆譭,膽子不小。”
“實話實說,公子要是怪罪,那奴家認了。”鬆開他的手,風月道:“不過這段感情想來也沒什麼好結果,公子這般聰慧,可惜卻是性情中人。”
不知道爲什麼,聽她這陰陽怪氣的話,殷戈止覺得心情甚好,到了使臣府,甚至親手給她搬了凳子,讓她坐下繼續說。
風月卻不說了,看了看天色,撇嘴道:“奴家也該回去了,今日夢迴樓重新開張,怎麼也該去熱個場子。”
微微頷首,殷戈止跟着她一併起身往外走。
風月:“您去哪兒啊?”
“你不是要去熱場?”殷大皇子施施然地道:“我去捧場。”
風月:“……”
您去照顧好易大小姐就好了,還捧什麼場啊!
心裡罵,臉上卻還是得帶着微笑朝人家行禮:“謝公子厚愛。”
由於殷戈止不計前嫌地往夢迴樓送禮,朱來財又已經判決,夢迴樓總算是逃過一劫,重新開張。金媽媽一早就跟她叮囑過,要好生準備,晚上最好能跳個正經點的舞什麼的,順便挽回一下她自己的名聲。
名聲這種東西,由於沒什麼用,風月是不看重的,但爲了給夢迴樓擦招牌,她還是準備了一套正經的紅色舞裙,挽了高高的髮髻,插上金釵,在一樓
後頭的房間裡等着。
殷戈止已經在大堂裡坐着了,大概是因爲今兒事情順利,這位大爺心情不錯,往他桌邊湊的姑娘都沒被凍走,反而是笑盈盈地端茶遞水。那人也不拒絕,一身正氣地享受着。
“真是好不要臉!”
誒?風月眨眼,這話是她想說的沒錯,可聲音聽着怎麼不太對勁啊?
伸出腦袋往門外看了看,就瞧見一身男裝,細皮嫩肉的易大小姐,正盯着殷戈止身邊的姑娘,鼻子下頭的假鬍子一翹一翹的。一雙杏眼水靈得,是個人都看得出她是個女的。
然而,大概是給的銀子不少,金媽媽竟然沒攔着她,只喊了個小廝跟着,就隨意她四處遊蕩。
“男人都喜歡這種女人?”易掌珠問了旁邊的點釵一句。
點釵臉色不太好看,自家主子何等身份啊?怎麼能來這種地方!但主子要來,她擰不過,只能祈願沒人能認出她們了。
“奴婢不知,但咱們快找個位置坐下來吧,許是有表演之類的。”
看了看前頭的臺子,易掌珠突然來了點興趣,問:“她們是不是要彈琴跳舞之類的?”
“大概是吧。”
看了殷戈止一眼,易掌珠轉頭就往風月所在的房間走過來。
風月挑眉,立馬拿扇子擋了臉,躲在角落裡去。
屋子裡有不少別的姑娘,都在緊張地準備着呢,冷不防就進來個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朝着她們就伸手:“來張古琴。”
旁邊的小廝嚇着了,連忙道:“客官,您不能進來這兒,這裡都是姑娘……”
“有銀子還不能進來?”易掌珠皺眉,旁邊的點釵無奈,連忙往那小廝手裡塞了錠銀子。
大概是銀子分量足,小廝也就沒管了,任由她鑽去後頭掛着很多衣裳的地方,折騰半晌,變成了個清秀佳人出來。
老實說,高門的姑娘氣質就是不一樣,哪怕穿一身綠色紗衣,那也很貴氣。只是這行爲太過莽撞,一屋子的姑娘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易掌珠沒在意,抱起旁邊不知是誰放着的古琴,就準備出去。
“各位。”金媽媽站在臺上,笑得燦爛:“咱們夢迴樓重新開張,姑娘們爲了慶祝,今日都拿了壓箱底的本事出來,還望各位以後依舊來咱們這兒捧場啊。”
這世上永遠不缺好色之人,嚇走了一批,又來了一批,扯着嗓子叫喚:“金媽媽快放美人兒出來啊。”
“是啊是啊,花魁被人贖了,可要找點更好看的姑娘來,不然咱們看誰啊?”
金媽媽一笑,甩着帕子道:“各位稍安勿躁啊,姑娘們馬上就上來。”
說着,轉頭就朝風月這邊使了個眼色。
抱着胳膊靠在門邊,風月本來是要第一個上去的,現在也沒心思了,就想看看旁邊這易大小姐想玩什麼花樣。
被人捧在掌心真是幸福啊,多少姑娘做夢都想跳出這火坑,她倒好,自己送進來了。
見沒人動,易掌珠自然就先動了,任憑點釵怎麼勸都不聽,攏了面紗就跨上臺去。
金媽媽一愣,仔細看了看這張臉,嚇得連忙跑到風月跟前,指着臺上道:“那是怎麼回事啊?”
“媽媽莫慌。”風月道:“咱們這兒可沒簽她的賣身契,自願來熱場,咱們也不能推辭。”
“我倒不怕她熱場,可她要是砸場子怎麼辦啊?”不知道易掌珠的身份,金媽媽愁得直皺眉:“好不容易活過來,可不能死在這麼個來路不明的丫頭手裡。”
“放心吧。”風月道:“貴門之女,打小都是琴棋書畫精通的,她砸不了這場子。”
只是,被人寵壞了的小姑娘,做事不分輕重,這麼貿然地來青樓的臺子上表演,實在不合規矩。不過既然人家都不介意,她這個幕後東家更是不用着急。
轉頭看向殷戈止,那位大爺已經發現了易掌珠,皺眉瞧着,神色不悅。
易掌珠是打定主意讓他瞧瞧妓子是多上不得檯面,所以沒管其他,手一落,流暢的琴聲傾瀉而出,盪漾在
整個夢迴樓。
下頭的人聽得怔愣,再一看那姑娘身段和眉眼都不差,當即便掌聲如雷。
如廁回來的斷絃找不到自己的古琴,正納悶呢,就聽見了這琴聲,臉一黑就站在風月面前問:“你那客人又來砸我場子了?”
“不是他。”風月笑眯眯地道:“你自己看。”
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四座的客人表情癡迷,臺上一清秀佳人手輕揚,琴聲飄逸,很是動人。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叫好聲不絕於耳。有認出她來的,偷偷驚訝地討論,沒認出來的,便大膽上前問價。
金媽媽擦着汗水,上臺小聲問:“姑娘來掛牌?”
“不是。”傲慢一笑,易掌珠道:“只是聽聞這兒姑娘多才多藝,所以來試試罷了。”
臉色一變,金媽媽道:“姑娘,咱們這兒是做生意的,可不能由着您這般胡鬧。”
“做生意?”易掌珠冷笑,起身就看向臺子邊站着的一羣姑娘,義憤填膺地道:“你收錢,卻要這些個無辜的姑娘爲你賣皮肉,算是什麼正經生意?今日我就算是砸了你這地方,你能如何?”
衆人愕然,有些不明白情況。殷戈止倒是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道:“鬧夠了就出去。”
一聽他這話,易掌珠委屈得很,她又不是來做壞事的,憑什麼讓她出去?
“我不,我要解救這些無辜的少女!”脖子一橫,易掌珠瞪着金媽媽道:“你要麼放了她們,要麼,我就封了你這樓!”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金媽媽皮笑肉不笑,睨着她道:“姑娘,咱們這兒的人都是簽了賣身契的,鬧到官府去,咱們也不理虧,樓也封不了。您要我放人,那不如替所有的姑娘贖身?”
易掌珠愕然:“贖身?”
“她們來這兒,都是收了我的銀子的,要想出去,自然要贖身了。”瞧着表演沒法兒繼續,金媽媽冷哼一聲,當即就扯着易掌珠下了臺,到旁邊拿了算盤來打:“這兒的姑娘賣身的銀子都是一百兩,加上丫鬟,一共一百個人,一萬兩銀子,姑娘要是拿出來,媽媽就撕了她們的賣身契。”
一萬兩?易掌珠臉都嚇白了,怒道:“你這是搶錢!本就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情,還好意思問我要銀子?”
“您要來做善事,可我又沒理由陪着您做善事,生意人都是要談錢的。”金媽媽哼笑:“不然你動動嘴皮,我就得損失那麼多銀子,憑什麼啊?”
“你……”易掌珠當真是怒了:“我做善事這麼多年,頭一次遇見這麼不講道理的。果然這地方出不了什麼好人!”
“嘿!”金媽媽也怒了,她做生意這麼多年,也是頭一次遇見這麼不要臉的,敢情別人的銀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正想再爭,背後的風月卻來拉了她一把。
“金玲先上去。”喊了後頭的人一聲,風月笑道:“媽媽別生氣,這位姑娘只是不懂規矩。”
看見她,易掌珠微微一愣,接着眼睛就亮了:“你沒在使臣府?”
衝她一笑,風月脣紅齒白地道:“晚上纔回去。”
臉色頓沉,易掌珠道:“這下頭有頭有臉的人不少,你爲何非要纏着殷哥哥?”
“喜歡您的人也不少。”風月笑道:“您又何必只盯着他不放?”
“我……”
氣不過,易掌珠轉頭就去看殷戈止的方向,結果他的位置上卻早就沒人了。
人呢?
“主子。”點釵小聲道:“殷殿下已經走了。”
走了?!易掌珠皺眉,立馬扔了古琴就往外追。
衆多恩客還等着她重新上臺,誰知道那綠色的影子徑直就往外走。不少恩客追着她出去,看熱鬧的也跟着起鬨,夢迴樓的大堂瞬間便冷清了下來。
“真是好本事!”撿起地上的琴,斷絃氣得直哆嗦:“耀武揚威地來當好人,又莫名其妙地走了,這算個什麼!”
算個什麼呢?風月想了想,實在想不到個確切的形容詞,乾脆作罷,提了裙子就上樓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