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書銘領來一個太醫進來給書賢切了脈,只說休息兩日就無大礙的,留下藥方起身去了。書銘略嚥了幾口飯,就忙着幫書賢和張公公告假去。
我看着書賢躺下,又見書銘熬的藥全是素日剩下的,有心按方去藥房抓些新的回來。向書賢問清了地方,一個人走去。走到紅閣子跟前,我低了頭急走幾步過去。
取了藥回來時,曉荷軒裡站了一個太監,見我就擺手飛跑過來。到近前笑道:“王爺叫姑娘跟前回話。”
我擰着眉頭道:“可是哄人,王爺又不認識我,無故叫我做什麼!”太監“噯呦”一聲道:“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先給姑娘道喜了。王爺剛纔站在窗邊看見了姑娘,就叫奴才來這裡等着,做什麼姑娘自己問問去。”
我道:“這就是了!哪裡是叫我,我方纔原沒走這條路。”太監打量我手裡的藥包笑道:“姑娘可別蒙奴才,您不走這條路還真去不了藥房!”
我只好笑道:“那也未必是我,走這條路的人多着去了,你再等等看是不是別人。”太監擺手道:“就是您了!我看見您的背影,又是月白色衣裳,沒錯!”
我心裡罵道:“就你眼尖!”口裡道:“我這還有病人立等着藥呢!”太監道:“姑娘告訴送到哪裡,咱們給送去!”我只好道:“送到書房遞給小丫頭,叫她給書銘送去就行了。”太監接過藥包,笑道:“書銘姐姐我知道,姑娘放心,奴才親自送去。”我道:“你現就去吧!”太監笑道:“這可不成,爺吩咐了要奴才看着姑娘進紅閣子。”
我心裡憤然,只得跟他過去。安龔叫我做什麼?難道是昨天我咬他一口,他打我不解氣?
太監送我到紅閣子下,“王爺在上面,姑娘自己進去吧!”
我第一次進紅閣子,剛走進去就有一個大眼睛小丫頭跑過來,拉我手道:“姐姐。”
我愣了一下,見丫頭極爲熱情,料想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就含笑道:“不知王爺叫我來爲什麼事?”
小丫頭拉着我的手搖搖頭說:“姐姐跟我來。”
她沒有直接領我上樓,拉我進了一間小耳室。從櫃子裡拿出一雙乾淨繡花鞋要我換上。繡花鞋底只有兩層綢面,像穿雙襪子一樣輕便。
她沒說做什麼,我也不好問。小丫頭指了指上去的樓梯讓我自己上去。我上了閣子才知道換鞋的原因。
住在這房子裡的人絕對沒聽說過勤儉節約這樣的天方夜譚,我曾經會用‘飄逸’這兩個詞來形容某人實在是有眼無珠,還是換成‘驕奢淫逸’較妥。
樓上地板上全部用厚厚的獸皮鋪上,走上去又輕又軟,滿屋子丫頭腳上穿的都是這樣的鞋子。
安龔靠窗而坐,見我走進來,若有所思地向這邊看來。他身旁坐着一位銀髮老嫗,衣着華麗,判斷不出是什麼身份。
我一臉甜笑看向安龔,心裡恨恨想:“該不會是你的娘吧!”想起我昨晚罵他‘比你媽媽還老,跟你爺爺一般大’,暗歎我是個孤家寡人,要抄家也只有我一個!
我掛着滿臉明媚笑容,儀態萬千的走過去請安。突然腳下被絆,“啊”字未來及出口,結結實實的摔成悶棍,嘴也啃上了皮草。
一屋子的人都瞪大眼睛,張大嘴。老太太已驚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張開雙手忘了上前扶我。我笑容僵在臉上,趴在柔軟的獸皮上不知罵誰好。
絆我的是一塊銀灰色獸皮,它本來應該放在安龔身邊桌子下,有人怕茶水灑在上面,把它移到這面來了。別的地方一層,單這裡兩層!
老太太先反應過來,指着我對衆丫頭道:“小蹄子們只顧站着看,還不快拉起來!”
一個丫頭抿着嘴上前扶我,我拍了拍衣裳從容站了起來。屋裡的丫頭們見我一臉正經,本來要笑出聲得慢慢變成莞爾,本來莞爾的慢慢淡了。
這是我的經驗,在人前出醜,自己千萬別笑,你不笑自己,別人自然也不好意思笑你。你要是自己先笑了,完了,等待你的是鬨堂大笑!
我向安龔請安,又對老太太道:“嬤嬤吉祥!”老太太上前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回頭對安龔道:“王爺從哪裡得來這樣周正的孩子!水靈靈的,只怕比剛建府那時候四處尋覓得來的女孩子都要好。”
我最怕人誇我,一誇就破功。我紅着臉剛露出幾分笑,方纔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笑意又被我惹了上來,一時間一屋子鶯鶯燕燕笑語不絕。
安龔臉上本來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在衆美女的笑聲中也軟化下來,嘴角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老太太看了我一會兒道:“我看她像一個人,倒是有六七分像娘娘!”一屋子的人都不笑了。
我心道:“蕭妃娘娘?”
一個大丫頭模樣的上前攙住老太嬌聲道:“宋阿姆見到哪個女孩子都覺得長得像娘娘,先前第一眼見着我還說我像呢!您老人家現在比比,我和這位姑娘哪點相似!”原來她是安龔的奶孃。
宋嬤嬤回頭仔細打量我一番,指着我的臉問:“這臉上是怎麼了?”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碰的。”
宋嬤嬤大概想到了我方纔絆倒時的窘樣,毫不懷疑的微笑道:“這也太大意!”想起一件事似的回頭對安龔道:“剛纔說到哪裡了?王爺這手是怎麼傷的?”
安陵一面吃茶,一面淡淡道:“給小哈巴兒咬了一下。”我早看見他手上纏着白紗,緊張了一半,聽了這句話在心裡冷笑。
宋嬤嬤抱怨道:“什麼哈巴兒!你們有什麼心思還有我不明白的!上次遇見十七爺,指着幾條比人還高的狼狗明欺我老婆子人老眼花,告訴我是找來玩的小鬣狗!那是小鬣狗嗎?有比狼還大的小鬣狗嗎?我說他,他還不樂意聽!殊不知一朝咬了手腳不由不信我的話!”
安龔笑而不答。宋嬤嬤身邊的大丫頭笑道:“什麼都瞞不住阿姆!”她成功把宋嬤嬤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宋嬤嬤笑道:“就你是個小人精!你說說我什麼時候說過你長得像娘娘?”
那丫頭怨怪道:“嬤嬤的記性一日比一日好,想逗阿姆開心都難!”
宋嬤嬤被她一通馬屁拍的眉開眼笑,對安龔道:“爺生下來三天不到就被抱出宮了,和娘娘見面的時候又少,不見得能記起娘娘年輕時候的模樣。小爺是在宮裡養大的,他興許記得。唉,若不是那場大火,娘娘也不會英年早逝!小爺也不會癡癡傻傻的!”說完竟又拭起淚來。
難怪安陵平白無故和我好,原來我長得像他死去的媽媽。想到被火燒死我心裡不由泛出一絲異樣。
那丫頭道:“王爺見阿姆來了才高興,阿姆又說話招人難過。”宋嬤嬤忙笑道:“我真老了!說話就說起那些陳年舊事來,家裡孩子們都怪我老糊塗了!”
安龔道:“媽媽難得來一趟,即來了就多呆幾天,讓墨荷她們領着四處逛逛。”
丫頭道:“是!”又對宋嬤嬤笑道:“王爺準了假,阿姆咱們現在就逛去!”宋嬤嬤笑指着那個叫墨荷的丫頭道:“就知你這小蹄子一瞧準機會就鑽空子偷閒!”墨荷笑拉她下樓,一面乖巧笑道:“全是託阿姆的福!”
我心道:“她再不把那老太太拉走,只怕還要絮叨不完,安龔該不勝其煩!”屋裡的丫頭看形勢知趣的退了下去。
只剩我和安王兩個,我突然有點緊張,拿眼偷偷瞧他,卻見他一派平靜沒有想開口說話的樣子。我忍了又忍,終於被迫低頭認輸,和他這樣的狐狸比耐力我還差的遠。
我想了想先開口道:“王爺找奴婢來做什麼?”
安龔道:“銀燕的差事無人替代,我想一想,你再合適不過。”他背光而坐,說話時嘴角露出一絲笑,和方纔的笑容完全不同,陰霾而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