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繼續前行,這時,天空漸漸的黑暗下來。在夜色籠罩在天地間,四周越來越安靜時,劉疆磁沉的聲音傳來,“到了。”
到了?
盧縈立馬坐直了身子。
劉疆等人走下馬車,盧縈下車時,一眼看到黑森的前方處,不由轉頭看向劉疆。
這時,劉疆走向她,他牽着她的手,道:“走吧。”
命令一下,兩個護衛在前面開路,盧縈握着劉疆的手,低着頭盯着地面高一腳淺一腳地行進着。
前方似是一個幽深的巷子,這巷子便是在白日裡,也是黑暗一片,何況這是夜間?這巷子也不知怎麼回事,一路上都沒有點上燈火,弄得每走一步,盧縈都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的迴音。
從腳下的觸感來說,這地面似乎是玉石鋪就。
一直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一陣後,盧縈被牽着拐了個半弧形的彎,這樣的彎,一個套一個,似是無窮無盡,開始盧縈還數一數,到得後來,她也沒精神數了。也不知轉了多少圈後,突然的,前方燈火通明,出現了一道明亮的通道。只見四個暗紅的燈籠垂掛在一個通道的兩側。高高的,穹形的通道頂,全部由黑色微沉的玉石鋪成的地面,不再黑暗的前方,令得盧縈精神一振。
兩側山壁上,雕刻着無數的圖畫,盧縈先是瞟了兩眼,可看到那畫像上的線條練,卻惟妙惟肖的人物畫像後,卻忍不住留了神。
如此走了百多步後,山壁的畫像,換成了彩繪。看着一個個鮮明俊秀或神采飛揚的人物,盧縈在不經意間。對上一個俊美挺拔,身姿飄逸,面目似乎與她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壁畫人像時,忍不住湊近劉疆,小聲問道:“阿疆,這些畫的什麼人啊?”
劉疆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此通道存於世已有千餘載,這些畫像,便是這千餘載裡。此處交易過的人物。”他順着盧縈的眼睛看向那些彩繪人像,道:“這些人是近三十年被交易的。”
交易過的人物?什麼意思?
她剛剛想到這裡,前方兩個護衛上前,合力推開了一扇石門。
這石門下有機關,卻還得用兩人之力才能推開。剛一推開。便是一陣沸騰的喧譁笑語聲撲面而來,與這些聲音同樣傳來的,還有變得宛如白晝的巨大殿堂。
明明這一路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這石門一開,迎來的卻是一個繁華熱鬧的世界,彷彿那石門裡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
盧縈幾人剛剛走了進去。便有幾個戴着面具的少女娉婷而來,她們朝着幾人行了禮後,接過一個護衛遞上去的玉牌看了一眼,馬上的。她們的態度變得恭敬起來。各自從籃子裡拿出一個面具遞來,劉疆等人接過面具戴上,輪到盧縈時,卻沒有面具了。
盧縈眉頭一蹙。她見那幾個婢女連瞟也不向她瞟一眼,而郭允等人更不曾正眼向她看來。彷彿她沒有面具一事很正常後。盧縈只得按了按紗帽,在心中暗暗嘀咕兩聲後,跟在劉疆的身側,繼續前行。
走了百多步,在拐過一個彎後,前方出現了一道道直垂於地的黑色緞布,那鍛布從穹形的殿頂一直垂下來,直垂到地面,把前方完全擋住,只有那隱約的喧譁聲從前方傳來。
便這樣,每隔個五十步便是一面從殿頂直垂到地面上的緞布。在拂開第五層黑緞後,盧縈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廣場。
廣場中裝飾極其華麗富貴,無數衣着精美戴有面具的男男女女穿行其間。盧縈擡頭看着穹形的廣場頂,只見那頂壁上雕刻着無數的人物肖像,那畫中人一個個置身雲彩中,彷彿是傳說中的神女仙童圖。
廣場中行人無數,有很多人都在說話,可每個人聲音都壓得極低,而且吐出的聲音在這空間中有點渾,顯得無比的熱鬧。盧縈四下看了一眼後,想要向劉疆詢問什麼,見他表情冰冷,便又忍住了。
劉疆牽着她的手,徑直沿着一個玉做的樓梯下了一層。
下面,只有一條通道。看到他們走近,一個戴着面具的中年人迎了上前,他接過一個護衛遞上來的玉牌看了一眼的,微微彎腰,朝着劉疆行了一禮,然後轉向盧縈,朝她盯了一眼後,他遞給劉疆等人幾塊竹牌,同樣的,這竹牌也沒有盧縈的份。
盧縈等人繼續前行。
劉疆推開一扇門,瞬時,一個幽沉中帶着暈紅的光芒的大殿出現在眼前。那大殿四周高中間低,從上到下襬滿了塌幾,除了一二個塌幾,其餘的都坐滿戴面具的人。領着盧縈等人,劉疆在一處靠在中間,十分前面的位置上坐下。
他剛剛坐下不久,一陣編鐘聲敲響。不一會,一個戴着面具的白衣人走上了中間的圓臺。
站在那圓臺上,那白衣人用玉錘重重敲了一下前面的一種樂器,令得它發出一陣清脆的長鳴,令得衆人齊刷刷向他看去後,那白衣人清亮地說道:“恭迎諸位來到地下暗標殿!”
地下暗標殿?
地下暗標?
盧縈一凜,不由想道:不對,這個我聽說過!是了,是那個黑龍水匪的人對我提過這事,好象還有一次,也是什麼人提到了地下暗標……
在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一側的劉疆時,那白衣人繼續清亮地說道:“地下暗標殿,延今已有千載。凡入此間者,無一不是人間至上權貴客……在此間,凡有所求,皆能得應,成與不成,各憑天命!”
白衣人緩慢優雅地說到這裡後,朝着衆人略略低頭,“鄙人姓姬,是今番主標者。”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後,這才繼續說道:“姬某先讀第一標……江西某客。出價一萬五千兩金,謀豫州刺史一職!可有應標者?”
豫州刺史?
這個天下才分爲十三州,這豫州一地的刺史,可是這天下間十三個封疆大吏之一,用一萬五千兩黃金便能買到?
盧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騰地轉頭看向劉疆。
她看到的,是戴着面具的,眼神沉黑的劉疆,他眸色深沉。面目不可見,哪裡能讓她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白衣人讀標之後,殿中響起了一陣嗡嗡聲,只見衆人交頭接耳一陣,卻遲遲無人站出來應答。
又過了一會。那白衣人拿着捶子敲了那一樣樂器,在清脆的長鳴聲中,殿中安靜下來。安靜中,白衣人轉向殿中一角,清聲說道:“我地下暗標殿,能爲君子提供豫州三縣之縣長職,作價六千兩金。君子可有意願?”
安靜中,殿角處傳來一個低渾聽不清口音的聲音,“不用。”
“好,第一標此次作廢!”
那白衣人再次敲響了那樂器後。向後退出一步,命令道:“帶上來!”
聲音一個,兩個戴着面具身材曼妙的美婢推着一個美麗的婦人走了上來。
這個婦人戴着薄薄的面紗,五官在面紗下若隱若現。她身上的衣着十分薄透,可以讓人一眼便看清她的每一處私私。
白衣人再次敲響了那樂器後。清聲說道:“此女年齡二十有六,是前漢平帝之幼妹,昔日的長安第一美人劉怡。劉怡生育過兩女,經過三個丈夫的手,有商才,善經營。地下暗標殿已測過其身,其陰依然緊窒,堪爲上品。現作價一千兩金,誰願購之?”
聽到這裡,盧縈臉色微變,不由想道:這個女子竟然是前朝的公主?身爲公主,竟被人擒了來當衆售賣?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的奇恥大辱?
可能是察覺到她的想法,坐在她另外一側的郭允向她側了側,壓低聲音說道:“在地下暗標殿中,所有的美人權貴都是物品,都可作價買賣。”
盧縈聽到這裡,不由抿着脣問道:“他們如此囂張,便無人能制麼?”
郭允知道她是在同情那個皇后和公主,當下他低低說道:“他們十分警惕,主持者又深藏不露。而且他們每次大批量購置皇家子弟,俊彥名流時,都喜在亂世。等再過個幾年,天下大治,他們就會收斂隱藏起來,此間也會關閉,他們的人會打散到天下各地滲透至各行各業。因其中不乏人才,所以千來年裡,他們的人在各行各業都佔據過重要地位。”
說到這裡,他頗有深意地盯了一眼盧縈,放輕聲音又說道:“每個時代都有藏污納垢,黑暗骯髒的地方。所謂有所需纔有所求,有些人錢財有了,權勢有了,爲所欲爲慣了,便喜歡玩人,特別是喜歡玩那種身份高貴,昔日他們只能仰望的人,因此,地下暗標殿才能存在千年而不倒。”頓一頓,他又說道:“那條過道上繪出的人物,都是地下暗標殿的標。”
他說話時,盧縈的臉色一直很不好看。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多黑暗,她也聽過地下暗標的名聲,可她真沒有想到,這黑暗,竟是黑到了這個程度,這些人,竟是囂張到了如此地步!
兩人竊竊私語時,只聽那白衣人的聲音一落,右側靠裡的一個塌幾處,傳來一個渾濁的聲音,“某!”
“有人應標,可還有人願意應標?按照慣例,有兩人之上爭標一物,就得開始競價!可再有應標者?”
在一陣安靜後,那白衣人連問三聲,然後他敲響那樂器,道:“丙午位中標!”
聲音一落,幾個婢女把那美人帶了下去。
那白衣人等她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再次喚道:“帶上來!”
聲音一落,一個婦人被推了上來。
這個婦人依然美貌,可她的臉雖然蒙着紗,讓人看不清切,不過從她頸間外露的肌膚來看,這婦人年紀已經不小了。奇怪,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也會出現在這裡?
在盧縈嘀咕間,那白衣人清聲說道:“王氏,前漢平帝的皇后,王莽之女,世人都以爲她已葬身火海……因有人早就出了價。在王氏自殺之前,他們把她偷了出來。我們地下暗標殿有人出價之物,怎會容她想死則死?”以一種冷漠的語氣說到這裡,那白衣人說道:“因王氏年歲已高,現折價出標,只需一千兩黃金便可把昔日名動天下的黃皇室主,一代皇后納入帳中,任君子隨意玩弄……諸君,可有願意品嚐這位史書記戴“婉瘞有節操”的昔日皇后?”
他的聲音一落。右側一個角落處有人應了聲。當下,那白衣人按慣例敲響樂器,又問過幾輪,見無人應聲後,便宣佈那人中標。
王皇后被推下後。那白衣人走上前來,說道:“每期標三人……最後一人,是前一期有人出價,我地下暗標殿連派五輪人馬,都無法接近的洛陽四大美男之一,身世最爲神秘的華美少年盧文!”
盧文兩字一出,穹形的大殿似乎也有了迴音。在一陣陣嗡嗡的迴響中。盧縈先是一呆,轉眼,一陣難以形容的寒冷襲上她的身,令得她渾身僵硬冰寒。如浸在百年冰窖中。
在盧縈耳中嗡嗡作響,整顆心都慌成一團時,那白衣人敲響樂器,繼續清聲說道:“上一期。有人出價一萬兩黃金求購盧文。盧文此人,長相俊美絕倫。有着當世無雙的容貌,今次他更是連向劉秀上了二封奏摺,成爲殿前新貴……因他身份發生了變化,按照慣例,其標價將在原來的一萬兩黃金之上再加一千兩。”
他說到這裡,聲音微提,說道:“這盧文在數月前一場賭約裡,一次贏得七千餘兩黃金,再加上他固有的產業,光是他本人擁有的,便不少於萬兩黃金。”
他解說到這裡,聲音一提,清聲叫道:“因此,我地下暗標殿願意以一萬一千兩黃金的價格購買盧文,在場的諸位君子,有哪一位願意出手擒得?”
四下嗡嗡一陣後,在盧縈繃直着,雙脣緊緊抿成一線時,只見左右兩側,各有一人發出了聲音。
當下,那白衣人滿意地說道:“好,甲子,丁申兩位願意應標。”
在兩個戴着面具的少年走向那兩人,各從他們手中拿到一樣什麼信物後。那白衣人又敲響了樂器,說道:“每期標三人,如今三人已了……剛纔看了一下,諸位帶來的貨物足有三四十,不知哪位願意先亮出貨物?”
貨物?
來這裡的全部是兩手空空,哪有什麼貨物?
正當盧縈如此想來時,只見幾個塌几上,同時被推出了一個人。看着那些人,盧縈猛然一驚!
這些被推出的人,全部都是沒有戴面具,而是與她一樣只戴着紗帽的!
猛然地,盧縈轉過頭看向劉疆。
這時刻,那些人已被推到了平臺上。聽着他們的主人言辭滔滔地介紹自己帶來的“貨物”的優缺點,還有報價時,盧縈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
她只是轉過頭,只是睜大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劉疆,臉色鐵青,雙脣顫抖!
就在盧縈渾身冰涼時,劉疆轉過頭來。
他盯着她,對上她的眼神時,他突然輕嘆一聲。
慢條斯理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麪具,湊到盧縈面前,他扳過她的臉背向光,悄悄地把面具從她的紗帽底下穿進,然後他親手把它戴在盧縈的臉上。他盯着盧縈兀自在顫抖的脣,突然低頭,在其上輕輕印上一吻。
吻過之後,他輕撫着她的脣,低低說道:“生氣了?害怕了?憤怒了?”
盧縈的脣只是顫抖着,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疆低沉地說到這裡,聲音淡淡地又說道:“阿縈,你自答應願意成爲我的婦人後,面對我時,總是百般狡賴,你對我時,可真有愛意?狡猾心狠的婦人,你所謂的情意,其中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敷衍搪塞欺騙?”聽到這裡,盧縈一驚,她呆呆地看着劉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這個驕傲強橫得不可一世的男人,竟也會不自信?他竟然認爲她對他的情,是她編造出來唬弄他的說辭?
劉疆說到這裡,聲音冰寒徹骨,他盯着她的眼,似笑非笑地揚着脣,可那笑容,卻比他黑着臉還要讓盧縈發冷。在盧縈屏着呼吸時,她聽到他繼續說道:“阿縈,你說你歡喜我,爲我落淚,可我所見到的,卻是一心一意謀劃着去路,爲了離我而去百般籌謀的盧縈!你把五千兩黃金交給你那漢陽來的同鄉羅子……”在盧縈瞳孔一縮,不由自主地背心一寒時,劉疆的聲音繼續平穩地傳來,“你揹着孤,謀劃退路,置辦田莊時,盧氏阿縈,你可有想過,孤也會生氣,也會害怕,也會憤怒?”
他定定地盯着她,突然悲涼的一笑,聲音嘶啞地說道:“阿縈……舉世之間,孤無人敢信,可孤信你!孤無人想近,可唯獨近你!孤從不留意婦人,可孤無時無刻不記掛於你……盧氏,你傷孤避孤,你與孤纏綿歡愛卻時刻想着離孤而去時,可有尋思過,孤也是一凡人,也會生氣,會害怕,會憤怒?會痛苦?”
送上五千字。因反覆修改琢磨,送得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