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 3
我仰頭大笑,“皇上,你不要忘了,當初先皇是如何對待母妃的。”
我止住笑,逼近樑文敬的臉,冷冷道,“不錯,先皇對母妃的好,的確冠絕六宮;可是先皇對她的懲罰,亦恐怕是宮中不常見的吧。”
我的臉越來越貼近樑文敬,“皇上,你可知道那冷宮,是什麼樣嗎?在那住過一天的人恐怕都一輩子都難以忘記;而我與母親,在那住了將近十年!!整整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皇上,你知道我與母親是怎麼過來的嗎?”
他點點頭,目光沉痛,“朕知道。”
“皇上你知道?!”我嗤笑道,“你知道我和母妃過着非人非鬼的日子,被人踩在腳下還得謝恩嗎?你知道我和母妃吃着最腌臢的餿飯住在四面透風的屋子裡,甚至與蛇鼠同室而居嗎?你知道……”
樑文敬背過身去,聲音暗啞,“這些,朕……都知道。”
“不要忘了,你能出來亦是先皇的意思。”樑文敬聲音蒼白無力。
我怔住,“先皇放我出來的?”
“是。”樑文敬輕輕道,“沒有先皇的默許,你能出得了皇宮?”
“這麼說,我還得感謝先皇了。”我冷聲道。
樑文敬迴轉頭,臉色極其難看,“先皇臨終前告訴朕,讓朕務必找到傾雲公主,並將沈思月厚葬。”
我心口滯住,萬般思緒頓時涌上心頭,想起和母親在牢籠般的冷宮受盡磨難,昔日仙女般的母親終是心灰意冷,鬱鬱而終;自己雖已出宮,卻如水上飄萍,幾次死裡逃生……
終於冷笑一聲,“之前血滴驗親,憑太醫一句話就斷定沈貴妃犯下滔天大罪,將其關在冷宮十年,終被折磨而死,亦連累沈家滿門遭流放;如今憑太醫一句話,又輕易翻案。一句‘對不起’豈能彌補那十年的光陰?彌補當年那痛徹心扉的罪惡感?能讓沈氏一門重現昔日的輝煌?”
“大膽!”樑文敬臉有薄怒,“如此大不敬之言你亦敢出口。”
我亦冷冷看向他,“敢問皇上,不知再過十年,是不是又會有什麼幺蛾子出現,來證明我不是先皇的女兒?”
樑文敬步步後退,我步步緊逼,“皇上,你能告訴我是誰害了母妃嗎?”
樑文敬臉色泛白,若有所思,不知是被我的神態嚇着,還是刻意隱瞞什麼。目光閃爍,並不言語。
“皇上,你知道母妃拼盡力氣護我出宮,一再告誡我絕不能入宮是爲什麼嗎?”
樑文敬低低開口,“爲什麼?”
我冷冷一笑,“她是怕我步了她的後塵。”
“你——”樑文敬大驚,頹然坐下。
良久淡淡道,“你,竟不怕死嗎?”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之前早死了亦好,現在死亦好,請皇上賜我一杯毒酒。一切便一了百了。”
樑文敬眼底漆黑淒涼,他抿脣看我,良久嘆息一聲,“我情願你不是,你不是!”
我俯身下跪,鄭重道,“皇上聖明,民女不敢妄攀,還請皇上賜民女一杯毒酒。”
樑文敬似沒聽見般,只怔怔看向窗外,朦朧的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許久,他暗啞道,“懷荒的時候,你可記得朕說過,你很像一位故人?”
我怔住。
昔日的懷荒,月華如水,他眼底漆黑,情意深深,“你,很像一位故人。”
“她,已故去了。”
…….
“朕少年的時候,就傾慕皇妹傾雲公主。”他語聲淡淡,平靜地無一絲波瀾。
我心下一顫,震驚之餘,擡眸看向他。
他言語淡淡,似在說別人的事情,“朕亦知那樣不好,傾雲是自己的皇妹。雖然她還小,可是,無論她笑還是哭,無論是乖乖聽話還是淘氣過頭,她總能讓朕開心。”
我呆呆看向他,他嘴角隱隱泛起一絲淺笑。
“因爲她不是先皇的女兒,所以她跟隨她的母親入了冷宮。朕初知道這個消息,雖然震驚,心下卻歡喜不已。偷着去冷宮看她,雖然爲此遭受太后的狠打,但看到她驚喜的笑容,朕亦覺得值得。朕曾經每年數次去冷宮看她,每次只躲在一邊。看着她日日長大。”
我目瞪口呆看向皇兄。原來,皇兄,他,亦早已知道。
“最後的幾年,朕跟先皇忙於國事,沒有再去看她。直到後來聽說她隨她的母親去了,朕心痛難當。除了她,朕對別的女人再無興趣,即使同牀亦是異夢。”
他轉身,眼底似籠上霧般朦朧,“直到在塞北遇上你,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朕只在冷宮看到衣衫襤褸的傾雲,在塞北,看到你,你知道朕有多高興。那時候,朕就一個心願,萬不可再錯過,朕要讓你當朕的太子妃,此生伴在朕的身邊。”
他轉過頭,漆黑眼底在月光下更如深潭,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