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吶,這是誰畫的呀!”老太太由聽春攙着,激動不已地走到桌前,眼角因年歲漸長已經鬆馳的皮膚突突地跳着。因異常激奮,一時之間竟忘了要掩護齊青玉。
“神仙報夢教小青玉畫的。”齊青玉深吸一口氣,憋足了勁兒,終於大聲說出一句地道的豫章話來,可愛甜美的小臉神氣活現。
“是呀,咱們六丫頭是凌波仙子下凡呢。”老太太霎時回神,笑彎了眉眼。
神仙託夢,仙子下凡?
衆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神仙託夢之事常有聽之,報喜報喪報禍福,一直是有的。
說靈童轉世,文武曲星下凡也是有的。這個理由也是能教人信服。
不過大家實在太驚訝了,久久不能作出反映。
齊青玉倒也不擔心,城鄉純樸之民,不會存太多心眼。再者她能耐越大,對他們越有利,難道還真有傻子搬石頭砸自己腳麼。
桃夭齋每年元宵給的可是打賞比他們一整年下來的工錢還要多。
當着老太太的面子,情願的,不情願的都笑意盈盈地附和。
“好,大家安靜。”老太太拍了三下響掌,讓齊家小輩仔細聽着學學着,便與大家計較起制簪之事宜。
桃夭齋爲房存有品格上乘、大小無差的各色珍珠,但數量相差太多,便要外出採買了。
這做生意的採買,與平日買菜買肉的不同,像制簪這行,除了必須精通各式各樣的珠寶玉石,還要曉得辨別珠寶玉石出土的年份和價值,與形形色色的供貨商家進行價格談判。採買尤其重要,因而地位也是十分高。一般會由宗族裡的世故圓滑的人擔任大采買,雖說人心不足蛇可吞象,可到底一個姓的同氣連枝,包藏禍心暗裡捅刀的可能性就更少了。
齊家的採買一向由三老爺負責。
上一世齊青玉也從未有過意見。因長子無子嗣繼承祖業,繼承人遲早得從二、三、四老爺的子嗣中挑選。齊青玉當時看中鄒氏爲人賢惠且持家有道,便默認了齊永琨繼承齊家一事。
可是現在,別說曾氏肚子裡懷沒懷上。就是自己的兄長齊永璋也是健在,別人就沒那便宜可撿了。
所以……齊青玉把目光投向了平日負責豫章櫃面生意的齊昌禾。張氏活得那般張揚,必定是有自恃之道,或許可以給個機會齊昌禾試一試可能擔當採買重任。
進一步架空離了鄒氏不能活的齊昌豫,最後逼他們離開齊家自立門戶。
幕後黑手見他們沒有利用價值。應該是會放手,大概也不至於殺人滅口。
齊青玉謀定後,笑咪咪地說,“祖母,上面發話了,說用東珠不用南珠。”
老太太已經着齊昌業去寶庫取她存下來的寶珠了,無論是花托的倒模還是採買,都必須要有個樣本吧。
齊昌業很快就捧着一個雕蘭香樟木長方形的大盒子出來。
機靈的聽春連忙將令衆人驚心不已的圖樣捧到主位案几後面的高案上,目不斜視地守着。
曾氏想將齊青玉抱到杌子上,李子卻上前一步。暗暗接過這項工作,像尊守護神似的環着齊青玉弱小的身體。
“二嬸子,”齊青玉向站在外三圍的張氏掃手,“上次聽你說二叔也會鑑別?”
張氏兩眼一亮,連忙擠在齊昌禾身邊,“當然會。”她說得太大聲,心中的驚喜全寫臉上了。
大家一陣鬨笑。
張氏暗暗掐了像木頭似的齊昌禾的腰,他忙忍着疼說道:“會是會,不過……”
“會就成了,還不過什麼。難道母親和大哥還信不過你嗎?”張氏急急地打斷。人往高處走,水往底處流。大好的機會,竟然還想退縮,不力爭上游的還是人麼!
齊昌禾賠着笑。原就容易臉紅的一個人,一下子臉就像關公似的了。
齊昌業瞥了齊昌豫一眼,見他只微微笑着,看不出有什麼意見。尋思齊青玉這話頭起的可能是別有深意,他只順勢說:“難道六丫頭還要考考你二叔?”
他笑着,笑容透着寵溺。大家跟着笑。但大部分人的笑容都有點僵。
齊青玉不說話,神態傲然自負,戴上絲綢手套,從盒中的小格子裡快速地取出一批珍珠來。
齊青玉面前的桌面立刻就鋪了一塊上等的細絨,並用分隔成十分的正方形格子壓平。
齊青玉根據產地、珍珠形成的年份逐一排序,“……東珠、約十年,南珠、約五十年。”最後那顆是桃夭齋現時最好的珍珠,原來尚有幾顆百年的,研了給齊欣吃,可惜她還是英年早逝。
堂上懂行之人,包括老太太在內,早就仔細辨認了,居然絲毫不差,不約而同感覺有陣陣心驚肉跳之感。
無論對齊青玉是否有成見,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金睛火眼和讚歎她的天賦異稟。
齊青玉心裡多少有些得意,可面上還是憨憨的討喜表情,彷彿方纔露那一隻不過是件尋常事。她讓陳芝和福田過來,命兩人將珍珠匯在一處,又從盒子取了幾顆大小差不多的出來混在一起,再讓齊昌禾分辨。
當齊昌禾逐一分辨清楚,一毫不差時,齊昌豫眼底才慢慢陰沉起來,臉上笑容卻越盛。
“這五顆是假珠。”齊昌禾最後把五顆假的利落地合一起擱在一處,神態充滿自信。
老太太帶頭喝彩,衆人才從錯愕中回神。
最後敲定頂簪主珠用半寸寬的超大珠,其它七顆用大珠;其它佩飾用約三分寬的中珠,而採買東珠的任務就落在了齊昌禾身上。
“謝謝母親和大哥給老二這個機會,哎喲,老三不會不高興吧。不過你負責這麼多的事情,二嫂讓你二哥給分擔一下,也是好意。”張氏笑吟吟地瞅着齊昌豫,率先用話拿住他。
齊昌豫神色自若,態度恭敬而疏離:“二嫂多慮了,我自當聽候母親和兄長安排。”
可別指望從他嘴裡聽到一句好話或恭維。
張氏臉色變了變,目光暗帶鄙夷地睃向齊昌豫,向他致意。稍後望着齊青玉時,又笑作一朵盛開的花。
稍後再相議定紅色碎石的用料和獲取之法後,齊青玉便宣佈明日清晨,她會親自到作坊去配合各位師傅做前期制胎的工作。
當大家提出累絲工藝的疑問時,齊青玉暗中踢了踢李子,李子又去踢曾氏,因事先就通了氣,動作也輕便也無人察覺。
曾氏出面說:“母親,二叔,我尋思豫章這邊師傅不好請,就擅做主張請了技藝高超專精累絲工藝的師傅來,不日便到。“
曾氏事先也有與老太太和齊昌業交底,這一場戲便矇混了過去。
齊青玉回到荑薇院時,天邊已是彎月如鉤,庭院點起了橘子似的扁燈籠。
因荑微院欠缺人手,就由老太太做主,把相熟的彩兒和虹兒調來給齊青玉使喚,加上陳芝和李子,暫時也有四個丫鬟服侍了。
齊青玉才坐下喝了小半杯最愛的槐花蜜茶,齊良玉便來了。
齊良玉還來不及好好看看齊青玉,外頭就傳來了驚慌失措的哭喊聲,異常刺耳,且一路往荑薇院這裡來。
齊青玉凝神分辨——聽春的聲音。
當驚恐又慘淡的哭叫聲越來越近時,齊良玉也認出來了。晚上老太太說把圖樣交給聽春保管,如今這副模樣,莫非是……
齊良玉驚駭地瞪着齊青玉,驚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