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巴四十大盜這只是個團體的名稱,當然不是說整個集團僅有四十人。距離衆人痛毆那無聊男子數裡外的山頭,正是四十大盜近半月來的駐紮地,十數名此次未隨隊出擊的弟兄,正無聊地在整理裝備,等候同伴回來。
“大家出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不會有事吧?”
“誰知道?有妮兒小姐在,你該替敵人多擔心一點。要不是她和頭目打賭,不會隨便使用力量,我們現在大概又聽見山崩了……”
話才說完,轟然一聲巨響傳入耳內,不是山崩,而是來自不遠處的一間茅屋。只見陣陣濃煙猛往外冒,隱約還可見到火光,顯然是出了事。
“雪特人又在火yao試爆啊?這次是成功還是失敗?”
“慘叫聲不太嚴重,也沒炸翻屋子,大概是成功了吧!”
沒過一會兒,茅屋門打開,一名身材矮胖、紅眼貓瞳的雪特人大聲咳嗽,腳步踉蹌地跌出屋外,衆人連忙搶上相扶。
爲着民族性與歷史,雪特人素來是受大陸各種族所歧視。不過四十大盜多數出身微寒,歧視的情形也就不怎麼嚴重;當初頭目帶這名叫做天地有雪的雪特人入團時,衆人確實頗有微詞,但這雪特人在調配火yao上確有長才,幫忙組裝了不少設備,像是妮兒小姐愛用的第九號設備就是出自他的手下。
不過,找出可用於改良火yao性能的礦石藥草,再將藥方交給雪特人的,卻是另有其人。想到此處,衆人不禁將目光望向東首的另一間茅屋。
“胖子,你沒有事吧?”
“我……死不了……反正我好得快……老大呢?還在屋裡拼命啊?唔!那女的真有一套,我們藏在這鬼地方,她居然也找得到,要是石家那票白癡有這本事,我們早就不知道死幾次了。”
“頭目還在練功吧!真是賣力,已經撐了兩個多時辰了,弟兄們都佩服得緊呢!”
“那當然,要不然怎麼輪得到他當老大,我當不行嗎?”
方自談笑,忽然那茅屋裡響起類似木板、竹節的碎裂聲,還有細微的驚呼,衆人登時面面相覷,面上掛着瞭然的尷尬苦笑。
“好像……牀又塌掉了!”
“真受不了,非得每次都那麼激烈嗎?”
“大家別這麼講嘛!老大能這麼神勇,我們作小弟的應該慶幸纔對!”
雪特人說完,又補上一句:“不過幸好妮兒小姐不在,不然大家又有一頓苦頭吃了!”
衆人還來不及點頭稱是,急促的馬蹄聲已傳入耳內,一轉頭,只見出去掠奪的衆兄弟兩人一騎,迅速往山上來。沒看到預期中的貨物,此次行動顯然是失敗了。
“我哥哥呢?”
妮兒俐落地翻身下馬,四處看不見兄長的身影,皺眉問着。
“吵死了!一回來就吵吵鬧鬧的。”
赤裸着上身,從茅屋中大步走出的,是四十大盜的首領蘭斯洛。和一年半前在暹羅相比,他的相貌沒什麼改變,氣勢上卻增添了幾分沈穩的感覺。
“哎呀!怎麼一個個灰頭土臉的,連馬都少了幾匹……呵!行動失敗了嗎?”
發現行搶失敗,蘭斯洛仍是渾不在意地笑着,卻在發現有同伴身上帶傷時,神色頓緊,奔過來一一探視。
跟在他身後走出茅屋的,是名體態苗條的窈窕麗人,紫色面紗遮住臉容,瞧不清她的面目,但從那娉婷身姿、雪嫩肌膚,傻子也知她必是人間絕色。
而最特別的,是她那滿是笑意的水靈眼眸,讓人打從心底甜了起來……
妮兒見到那女子,眉頭皺起,似有些不悅,但仍是對兄長大致敘述了一下這次行動的經過。
“呵!勝敗無常,咱們這行哪有不遇兇險的,只要大家平安回來就行了,另外……讓你長長經驗也是不錯啊!”
“都是那羣花家的狗賊,下手這等狠毒,爲了對付我們,連他們自己人都不放過!”
“哈,是你少見多怪而已。八個月前在黃鰲嶺的那一次,石家親衛隊在地下埋了千斤火yao,何嘗不是打算把我們和他們自家人一起炸上天去,那可比你今天被人放冷箭更兇險得多。”
蘭斯洛哂道:“沒什麼其他事了嗎?阿草要回去了,我要送她一程。”
一旁的紫紗麗人貼在耳畔悄聲說上幾句,蘭斯洛朗聲大笑,與她低聲調笑,極是親密。
妮兒心中有氣,這名叫蒼月草的女子來歷不明,又與哥哥走得極近,她每次看見總是一陣不快,無奈她似乎與哥哥交情極深,又一再指點自己武功,和設計四十大盜的裝備,自己雖是心頭不喜,卻也拿她沒法。
“沒有什麼事啦,不過回來的時候遇到個瘋子,我們痛打了他一頓,一路用繩子拖了回來……”
“瘋子?”蘭斯洛奇道:“你拖個瘋子回來做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帶流浪動物回來的嗎?”
話聲一了,一把悅耳嗓音忽然從衆人之間冒出。
“大哥,久久不見,小弟好生想念啊!”
跟着就是一道人影,如先前那樣,鬼魅般自人羣中竄出,正是那理應一路被拖吊在馬後,奄奄一息的源五郎。
“三哥!”有雪首先認出這分別一年多的義兄,奔上相擁。
四十大盜俱是大驚,這人何時脫困,又何時混在他們之中,竟全然沒人發現。再回看那拖在馬後的東西已變成了一段碎裂的圓木。這小子貌不驚人,卻會這等神奇技法,瞧他一身衣着光潔,看來莫說適才一段拖行,便算早先那頓拳打腳踢,也是全給轉移到那截木頭上去了。
“老三!”蘭斯洛驚見義弟,也是欣喜奔上,與他擁在一起,“等你好久了,怎麼這時候纔來見我們?”
三名自暹羅分別後一年多沒見的義兄弟摟在一起,俱是喜悅不已。不過,卻沒什麼人發現到,源五郎的目光已悄悄與那紫紗麗人對上,交換着無聲的訊息。
“你終於來啦!這邊就拜託你了。”
“嗯!這邊的一切就交給我吧!”
紫紗麗人淺淺一笑,移步走到先前來此所搭乘的馬車旁,向蘭斯洛臨行叮囑:“我回去啦!你自己小心,別忘了你剛剛答應我的,十一月二日一定要到喔!”
“知道了,真羅唆,像個管家婆一樣。”蘭斯洛一面揮手辭別,一面向源五郎道:“我和有雪每天都談到你,現在你終於來了,就可惜花老二不知跑去哪裡……咦?你臉上的鞋印是怎麼回事?”
連番事情此起彼落,看得滿頭霧水的妮兒,直至這時纔有機會發問。
“哥哥,你……你認識這個瘋子?”
“老四,看你好像過得還不錯啊?”
“做些臭氣、迷煙什麼的本來就是我們雪特人的專長,上趟在暹羅又向你學了點火yao知識,想不到在這裡大派用場。”有雪道:“這一年多來,老大的武功也進步很多,特別是鐵頭功,每天都苦練不輟,我看已經快要出神入化了。”
“鐵頭功?”源五郎奇道:“老大爲什麼要練鐵頭功?”
有雪尚未回答,四十大盜的衆多成員已經圍了過來,向源五郎自報姓名,問候致意。
這時已是夜晚,衆人坐在野地上生火做飯,利用存糧煮稀粥當作晚餐。本來像這等接風宴席無酒不歡,但此刻正值饑荒,又怎有餘米釀酒,只好飲山泉了事。
有雪入團以來,將兩名義兄的能耐誇得天花亂墜,幾乎就是陸地神仙。現在看源五郎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團員們大是懷疑,但想到他先前展露的神通手段,又沒人敢亂來。
人長得俊秀畢竟是有些好處,源五郎又沒有半分架子,很快便和衆人混熟,只是,氣氛似乎有點詭異,他感到衆人似乎對己有些敵意。
“還不是因爲你得罪了那小丫頭。”對義兄的疑問,有雪這樣解釋道:“妮兒小姐是老大的親妹妹,老大有事的時候,就由她率領四十大盜的行動,那丫頭性子急了些,又有點暴躁,但心眼兒着實不錯,這裡哪個人不是把她當成公主一樣捧着,你一來便得罪了她,大家當然不給你好臉色看。”
“原來是這個樣子……”源五郎點點頭,正欲答話,後方忽然傳來一聲刺耳大叫。
“什麼?婚約?我絕不承認!”
從兄長口中得知一年前在暹羅城許下的婚約,理解爲何那瘋子一見面便向自己求婚的理由後,妮兒非但沒有半絲欣喜,反而可以說是暴跳如雷。
“你這個大白癡!怎麼可以就這樣隨隨便便把親妹妹許配給人家!”
“橫豎也是賠錢貨,早早送出去我好省事點。這下子女豺郎貌,相配得很啊!”對妹妹的憤怒質問,蘭斯洛不以爲然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哪裡像個女孩子?我看你們兩個一個是男人婆,一個是人妖,配在一起剛好陰陽互補,百分百的天作之合……還是說,你介意你老公長得比你還美?”
“胡說!他怎麼會比我還……我不是要說這個!”妮兒怒道:“婚約的荒唐事也就算了,你說以後要讓這個娘娘腔人妖來管理我們,這點除非我死了,否則你想都不要想!”
兩人越說越大聲,衆人自然圍過去細聽,得知蘭斯洛有意讓源五郎來掌理四十大盜,俱是吃了一驚,萬萬想不到蘭斯洛對這義弟竟是如此看重。
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源五郎的反應。離開暹羅後的四處歷練,無疑是令蘭斯洛有了成長與改變,但有雪卻很訝異地發現,源五郎好像也有了某些轉變;至少,在暹羅並肩作戰的那段時間裡,他從不記得源五郎有這麼飛揚跋扈的舉動……或是說演技!
輕拍了有雪一下,源五郎向他露出個別有用意的微笑,隨後站起身來朗聲道:“不!這樣的安排我也無法接受。假如是大哥親自帶隊,那還好些;如果換做這位小姐領隊,我想不出除了全軍覆沒,我們還有什麼未來!”
這話自是令得舉座皆驚,妮兒更是狠狠瞪着這嘲諷自己的男人,恨不得立刻把他給斬了。這人一見面就胡言亂語,輕薄於己,現在又出言譏笑,真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胡說什麼?夠膽的就把話再說一遍!”
“說一千遍都成。以一名首領而言,你不明天時、不知地利、不識人和,除了一身高強武功,別無可恃。四十大盜在你手裡,只懂得橫衝直撞,覆亡是早晚的事。”
源五郎道:“以今日的行動來說,沒有你發號施令時,弟兄們全慌了手腳,連最基本的團結應變都沒有做到,這便證明帶隊的人領導無方,僅是憑着個人魅力在維繫團體,領導者一不在位,屬下就無法行動。另外,你雖然有判斷撤退時機的眼光,卻又無法果斷決定,而致延誤時機,倘使你在起身同時,立刻結集全部人馬撤退,傷亡不會有現在那麼重;還有……”
他一一道來,竟挑出少女十一、二條錯處,只聽得妮兒兩手骨節連響,想將這大噴口水的淫賊一掌殺斃,右手數度揚起,卻終究因爲無法反駁,揚起的手仍是放了回去。
說了一會兒,源五郎作出結論:“總之,恕我無禮,如果繼續讓你執掌四十大盜,我想我們很快就沒有明天了。”
四十大盜的成員愣然對看,這名外來者委實是膽大包天,不過,一來他似乎言之成理,二來頭目與妮兒小姐未出言反駁,衆人一時也不敢接腔,只是好一會兒後,一名成員出聲道:“可是……以前妮兒小姐一直協助頭目策劃行動,這幾個月來更正式率領我們。我們的活動一直都很順利,從來沒遇到什麼覆亡危機啊!”
這話說出衆人心中所想,紛紛點頭稱是。源五郎笑道:“有一句俗話,叫做強中自有強中手。世界是很廣大的,所以……當然也有截然相反的情形。”
截然相反?那便是指衆人過往碰上的盡是廢物,所以才能闖下這般大的名頭。四十大盜有些腦子不太靈光的猶未想通,但聽出此話意的卻無不臉色大變,那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原本就在抑制怒氣的妮兒。
“你說得很輕鬆,卻也不過是紙上談兵,實際上又哪能這樣面面俱到?我們今天以四十敵兩千,還能讓所有人撤退回來,就已經是極限了!”
“是嗎?”
這男人似乎很清楚該如何刺激自己的怒氣,單只是他那副不置可否的輕蔑模樣,自己便是一陣急怒攻心。
“好!四十對兩千,如果你有辦法讓大家毫髮無傷,安然脫離,四十大盜的首領位置就交給你!”
這是少女的盛怒之言,卻也是源五郎等待許久的一句話。他隨即道:“好!一言爲定!”
說完,源五郎舉掌,欲與對方擊掌爲誓,哪知少女看也不看,逕自走到兄長身前,冷冷道:“你就一直看你妹妹出醜,看得很高興嘛!”
蘭斯洛聳聳肩,哂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很爲難啊!而且,老三又沒說錯……”
“很好!”
若非親眼所見,旁人計決難以相信,這麼一名嬌滴滴的少女,竟有如斯神力!
妮兒僅用左掌敬輕而易舉地拎起旁邊一塊數百斤重的大石,輕鬆得像是拾起根樹枝。跟着,她將石頭用力地往兄長頭上擲去,爆出震耳巨響。
事出突然,衆人卻俱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在蘭斯洛的怒吼聲中,少女拔足飛奔,迅速消失在夜幕裡,這時,有雪向源五郎道:“你現在該知道老大的鐵頭功是怎樣練出來的吧?”
源五郎看着佳人消失的方向,微笑道:“其實我有句話沒有說。妮兒小姐是滿有優點的,她剛纔明明氣得七竅生煙,卻因爲無法反駁我的話,而剋制住自己,沒有訴諸暴力,這是一種很可貴的精神……”
話沒說完,卻見包括有雪在內,所有人以一種極錯愕的表情瞪着自己,像是聽見了什麼絕頂荒謬的事。
“有什麼不對嗎?”
“有!”有雪搖頭道:“三哥你太不瞭解那丫頭了,她既然恨透了你,那……那她一定會覺得這裡的石頭……不夠大!”
源五郎一愣,只聽見巨大的腳步聲高速迫近,定睛一看,乖乖不得了,那少女扛在背後的巨巖,赫然像座小山般恐怖。
當少女扛着巨巖高高躍起;雪特人與四十大盜早就熟練地連跑帶跳,四下找掩護避難,看着那巨巖朝目標物擲下。
轟隆!
巨響中,只聽見雪特人的無限讚歎:“好厲害!這已經不只是鐵頭功了,各位同志,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石家大地金剛身的由來……”
大地金剛身?
金剛你媽……
夜深,源五郎與蘭斯洛秉燭夜話,想要知道一年多來兄弟們的近況。他感覺得出與暹羅分手時相比,這位大哥又有改變,聽有雪說,他每天夜裡都忙到很晚。
“大哥平常這時都在做什麼?”
“練功!我最近練功練得很勤,整個心思都放在晉身天位上頭,所以才把四十大盜的管理都交給妮兒。”
蘭斯洛端視茶杯,嘆道:“世事無常,就算練成了絕世武功,也未必能縱橫江湖;不過武功不練得好一點,卻連在江湖混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一身好武功,就是在江湖打滾的本錢,特別是在阿朗巴特山的魔震影響越益顯著的現在。自一年多前東方玄龍正式施展天位力量後,這段時間裡,擁有天位力量的高手一一在大陸上出現,儘管爲數甚少,但對於九州大戰後幾乎未曾有人破地界的風之大陸,卻已是驚天動地的鉅變!
更何況,縱是最低階的小天位,只要一個人,便足以令這大陸掀起驚濤駭浪!
如果還停留在地界,那麼蘭斯洛根本就沒有資格與人爭雄。
不過,源五郎卻從那句話中聽出弦外之音:老大一定不怎麼開心。爲自己的力量提升而擔憂苦惱,這是必然的,但他竟會說練成絕世武功,也未必能縱橫江湖,這就是很不簡單的成長了。
向來人類都是在痛苦的閱歷中成長!
自蘭斯洛領導四十大盜,短短時日內聲名鵲起,但與石家的激烈鬥爭、江湖奔波,絕對不輕鬆,這段時間裡,他必定是遇到了很多絕世武功也難以解決的事吧!
“妮兒小姐的武功很好。”源五郎簡單說了一句。
蘭斯洛的武功仍未突破地界,僅率領四十人與石家、花家的千軍萬馬對抗至今,妮兒自然是首要功臣。
蘭斯洛道:“說也好笑,我老妹也不知是怎麼學的,同樣是一門武功,她和我一起練,卻比我還要強得多,以往有許多次絕境,大家都是靠她的力量才脫險的。”
“想像得到,可是這還不夠……”
四十大盜中只有一個天位高手遠超餘人,假如什麼事都依恃她的力量,這種不平衡的風光縱能耀眼一時,亦不會太長久。
蘭斯洛必然也曉得這點,否則不會與妮兒約定,帶隊時非到萬不得已,不許使出天位力量!
只有靠謀略、統率、團體力量來與敵人周旋,纔是四十大盜真正的實力。不然就會像別的盜賊團一樣,每次大型作戰後,幾個武功過人的首領得以倖免,下頭的小弟卻死傷殆盡,一天到晚要換新人。
蘭斯洛是極端愛護自己弟兄的人,他所想要的是整體四十大盜的出人頭地,不是個人的榮光。當然,那份想要教育妹妹成長的心意,亦是煞費苦心。
“我這妹妹其實真有副軟心腸。”蘭斯洛忽然道:“你知道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嗎?”
源五郎搖頭。
蘭斯洛帶源五郎行至不遠處,燈火微光中,妮兒一面指揮同伴,一面捲起袖子,親自幫忙。
夜已深,他們不是在練習武藝,也不是在維護裝備,而是弄了幾個簡陋的大鐵鍋,正在煮粥。
衆人不是烹調能手,粥的味道當然也不香,甚至還是水多過米的煮法,可是衆人仍是戰戰兢兢,因爲在這旱災中,一粒米、一滴水都是得來不易的珍寶。
“這主意是我老妹想的,等會兒粥煮好了,便用特別的藥草凝成粥塊,由她送往山下的民居,分送饑民。”
蘭斯洛苦笑道:“我們之中也只她有這份本事,扛着那麼重的東西還輕靈得像頭貓兒,不被人發現。”
源五郎微微一奇。從青樓聯盟傳來的密報,他曉得四十大盜是有賑濟災民之舉,可是爲何用這麼笨的方法?
“爲何送粥不送米?”直接送米,豈非簡單得多,莫非是怕饑民沒水,煮不了粥嗎?
“送粥直接吃完了事,不會給人抓到把柄,也比較不會牽連到無辜。”
蘭斯洛眼中閃過一絲哀傷,道:“去年此時,我們就是沒有想到這個道理,在伊格布爾,我們……”
源五郎知道這件事。去年八月,在艾爾鐵諾的伊格布爾,四十大盜打了極壯烈的一戰,以蘭斯洛、妮兒兩人爲主力,對抗石家親衛隊近三千人,親衛隊的指揮者,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石存孝,被蘭斯洛一刀搏殺於馬下,四十大盜因而成名,傳遍大陸。
根據青樓傳回的情報,那一戰之前,四十大盜便有將劫來的財物贈於貧民的行動。以蘭斯洛個性,一來也沒多重視金銀珠寶,二來既是要做俠盜,豈可不劫富濟貧;也因此四十大盜始終風評不惡。
但這卻成了一個破綻!當石存孝追蹤四十大盜的形跡來到伊格布爾,他便搜遍四十大盜散佈的金銀,將持有者以與匪共謀的罪名處刑,再擒拿人質威脅四十大盜投降。
當時蘭斯洛感到遲疑,但立刻採取行動的卻是妹妹妮兒。衆人的現身仍是晚了一步,石家軍向來嗜殺,不管四十大盜出不出現,人質是向來一個不留的。於是,四十大盜陷身於三千兵馬的包圍下。
“那次,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會輸。憑我和妮兒的武功,那些只會騎馬射箭的兵丁何能阻我……最後果然也讓我劈了那混蛋,可是……”
蘭斯洛說得很遲緩,這讓四十大盜成名的風光一戰,看來卻是他最不願回想的一戰。
“那一戰,四十大盜的老兄弟死去一半,連有雪都險些沒命,我和妮兒的武功是夠高了,可是其他人卻及不上我們……結果當我們排開一切障礙,可以救人的時候,傷害已經造成了。”
蘭斯洛苦笑道:“還有那些平民……他們甚至沒見過我,只是被我們放了金幣銀幣在門口,結果就因爲這樣被吊死在絞架上,有十來個還凸着眼,也不知道是瞪我?還是瞪那羣王八蛋?我最後是宰了那姓石的混蛋,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死在我面前的弟兄還是起不來……”
源五郎默然無語,義兄能有這樣的親身體悟,將會導致更深一層的人生思索,對武學進境大有好處,但這話又怎好說出口。
“那件事讓我沮喪好一陣子,妮兒嘴上不講,可是也偷偷哭了十幾個晚上……”似乎不想繼續這話題,蘭斯洛道:“反正就是這麼回事,總之,在那之後,我們送人東西就小心得多。送粥不送米是個笨方法,可是我們也只想得出這笨主意……這種事也做不了多久,只要風聲一緊,我們就得離開這裡,不過我們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粥也送到哪兒,總算對得起人就是了。”
源五郎曉得,這義兄的個性與他師父一般急躁偏激,雖然不壞,可也未必是算得上好人,只要心中認爲有一件事是己所當爲,不論善惡,也不管那是多笨、多不討好,就是會去把它完成。
根據當初有雪信上所說,艾爾鐵諾旱災一起,正忙着與石家親衛隊你追我跑的蘭斯洛聽聞花家如此劣跡,勃然大怒,拍桌道:“青天白日,怎容他花家橫行若斯!”遂帶領四十大盜轉移陣地,專門掠劫花家糧隊,以糧賑民,不然石家領地富饒,何以衆人會舍富取貧?
當時自己便喟然而嘆:“如此人物,這纔不枉我爲他辛苦一場……”
現在看來,自暹羅城分別後,這位義兄果真是成長不少,想來雷因斯的女王陛下定是煞費苦心。
粥已煮好,七、八個一人高的大鐵桶用繩索縛在一起,妮兒毫不費力地往背上一背,快步如飛,頃刻間便消失在山道上。
源五郎目睹佳人背影遠去,轉頭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給花家一頓苦頭吃的。”
“有你在,我就不怕妮兒那丫頭亂來了。”蘭斯洛道:“你這次來,行事有點奇怪,這麼鋒芒畢露的舉動不像你啊!”
“那是因爲兩個理由。”源五郎笑道:“我新來乍到,要干涉隊上行事,衆兄弟必不服我,需得做出一些很醒目的大事,才能一舉懾服大夥兒。”
蘭斯洛點點頭,心裡仍覺奇怪,因爲以源五郎一貫的作風,從不會急於一時,總是小心收斂自己的鋒芒,作爲扣在手上的底牌,而衆人往往是在相處日久後,才發現這笑嘻嘻的美男子手段竟是這等厲害!
“第二個理由……”源五郎環顧左右無人,附耳悄聲道:“要追求女孩子,當然要先表現出一些效果十足的動作,不論好壞,總之讓她印象深刻,這樣才容易成功。”
蘭斯洛瞥了他一眼,剎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狠角色!這傢伙絕對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