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梅梅所預料的,老太太雖然接過茶喝了,給了謝茶禮,心裡卻是多有不甘,猛想起秦氏初嫁進門,自已未讓敬茶,這會兒她是不是借這個機會爭回面子了?
而一旁坐着看熱鬧的白景玉和寧如蘭等人,想的也是這麼回事,白景玉和寧如蘭相視一笑,覺得梅梅若是借這個機會挽回面子,也無可厚非。
徐俊英卻是鬆了口氣,心下篤定了。他是無意中聽人說新婦進門,若長輩不受敬茶,則一生不得幸福,他本是不信的,但既然要給梅梅一個儀式,便須得完整無缺憾地做完。
徐俊雅久不見如蘭回去,便走來探看,如蘭早已擺脫孕吐,飯量胃口奇好,爲防吃多了肥胖過度,每日便在院子四處走動,二房搬往西府之後,她的大部分蘭草還留在往日住的院子裡,不時回來看看,然後順道去錦華堂請安,若是留飯便吃飽了再走回西院去。
陸續又見徐俊朗和徐俊庭走了進來,兄弟幾個排了位序坐着,瑞雪瑞雨另端上茶來,衆人邊喝茶邊陪着老太太閒話。
梅梅瞧這陣勢,心想不好了,來得這樣齊,看來今晚又是家庭聚餐,陪老太太吃團圓飯,運氣還真是好,一回來就得到吃殘湯剩飯的待遇
白景玉讓了位子給她坐,無意中竟與莊玉蘭坐在一起,不得不朝她點了點頭,打聲招呼:
“蘭表妹回來看老太太?這麼熱的天,辛苦了”
莊玉蘭低下頭,她長胖了些,膚色反比以前顯得水嫩,梅梅看見她那青蔥般的長指甲,不由得將自已的手縮往袖子裡,指甲被挫壞,沒長好呢,很難看。臉上的傷痕還是靠胭脂水粉來遮蓋,唉,總不能天天化妝吧?她可不想
見莊玉蘭不答腔,梅梅也懶得理她,剛想調轉頭去,二太太幫着莊玉蘭答了幾句,說蘭表妹嫁去的這家極是講究禮節,史學士陪着蘭表妹剛去訪了一趟江寧老家回來,拜過莊氏族人及宗廟,還給老太太帶了無數家鄉土儀來……
梅梅聽了,微笑着對莊玉蘭說道:“表妹夫如此體貼親善,蘭表妹真是有福啊”
老太太坐在上頭,一邊頷首聽那邊孫子們討論時事,一邊密切關注這邊孫媳們的動靜,這會兒再也忍不住,開聲說道:
“蘭兒自然是最有福的當年拿了她八字去廟裡求籤算卦,高僧就說過:是個運好福厚的命,宜家旺夫,子孫昌盛”
她盯着梅梅,眼神裡透出一縷凌厲:“她才新婚,已是雙身子的人,你們誰能及得她?史學士娶了她,那是撿到寶了,金貴着呢”
老太太此言一出,連白景玉等人也才知曉莊玉蘭有了身孕,紛紛道賀,梅梅這下才解得剛進門時爲何見莊玉蘭歪在老太太身上,敢情是剛診出喜脈,像寧如蘭初時那樣,正在嘔吐期吧?
可她不吐啊,梅梅也含笑朝莊玉蘭說了句:“恭喜蘭表妹”
誰知話音剛落,莊玉蘭便捂着嘴,扭身往後堂衝去,梅梅好不鬱悶:奶奶的,姐這花容月貌,露個笑臉給你那都是很好的胎教,竟然不領情
晚飯傳上來,梅梅自動站到後邊做服務生,誰知徐俊英卻拉了她在自已身邊坐下,老太太眯起眼看過來,不等她發話,徐俊英對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作揖告罪:“梅梅身子未復原,站久了會暈倒,還請長輩諒解”
老太太微哼一聲,淡淡地說道:“這般反覆無常,好一會病一會,到何時纔算好?唉,倒是拖累了你”
徐俊英說:“祖母不必擔心,正吃着藥,過一陣子就好得”
梅梅儘量不去看老太太,她知道只要目光一掃過老太太那張臭臉,就會動嘴,一句話把她弄翻
寧如蘭有了身孕,徐俊雅多看幾眼二太太,二太太便抹着老臉說:“如蘭就先坐下吧,有你二嫂呢”
於是白景玉帶了甘氏擺碗筷佈菜,忙得不亦樂乎,莊玉蘭身子不適,缺席,晚飯就在一片和諧中結束。
徐俊英藉口梅梅吃藥,先行告退了。
老太太看着孫子離去的背影,笑臉凝固,瞬間轉爲冷澀,指着門對二老爺說道:
“你看看他如今哪有你哥哥半點氣概?滿眼裡只有那病秧子,表面還光滑,裡頭卻已是敗絮一團,病得不定哪天就死的,有什麼好?值得他這樣搬回府來,真真要氣死我了”
徐俊英和梅梅聽不到老太太這一番怨毒的話,兩人走在園子裡,涼風送爽,夜鶯啼唱,梅梅頓感心曠神怡,很想就這樣慢慢地走一會,誰知徐俊英走得很快,見她跟不上,拉了她的手,笑着說道:“快回去罷,若是我牽着你手痛,便揹着你走,可好?”
梅梅忙搖頭:“我想自已走”
“可否稍稍走快些?還有事未完呢”
梅梅眼珠子轉了一下:“還有秋華院沒去,既然回來了,總該去看看大太太吧?”
徐俊英沉吟了一下:“好吧,那就去看看大太太”
秋華院一片寂靜,大太太卻已經睡下了,廊下值夜的何媽媽、春月等見了大少夫人,都急忙來見禮,又要去喚大姑奶奶來,徐俊英說:
“不必了,大姑奶奶白天照看大太太,又要帶孩子,多有勞累,讓她歇着吧——我們明日再來看太太”
拉了梅梅,轉出秋華院,往清華院回去了。
翠喜和翠憐帶着僕婦們,自始至終掌燈跟在後邊,不多說一句話。
候爺今天所做的事很特別,她們瞧着心裡卻很高興,早看出來了,候爺仍是喜歡她們小姐,三番兩次爲小姐做出讓步,她們願意看到這樣的候爺,甚至暗地裡幫助他爭取得到小姐的芳心,執拗的小姐啊,她到底要把候爺折磨成什麼樣,才肯俯就?
終於回到清華院,徐俊英等翠喜和翠憐近前,對她們說道:“上房又重新修葺整裝過,添置了一些新傢俱,原來的櫥櫃箱籠,原來怎麼鎖的,還怎麼鎖,並未有變動,你們看着收拾好,若需要搬動什麼,找寶駒要人去,我與少夫人到東院坐會,再回來”
梅梅看看翠喜和翠憐,對徐俊英說道:“今日每個人都累了,還是先各自去歇着,有什麼明日再來理會吧? ”
東院,應該整修好了的,那是他的地盤,又拉她去做什麼?靜夜長談?那可不幹,今天跑來跑去,還是挺累的,身上肌肉痠痛,想躺一躺。
徐俊英示意翠喜翠憐快走,待她們去得遠了,才輕聲對梅梅說道:
“今日可是我們新婚之期,你不記得了麼?還有事未了”
“拜了父母牌位、祠堂,給長輩敬了茶,還有什麼?”
徐俊英笑道:“還要拜天地啊還有……洞房花燭”
梅梅臉上一熱,拂袖道:“一切從簡,那個,免了吧”
徐俊英趕緊捉住她的手:“豈有此理,什麼都可以免,那個卻不能免”
俯身將她抱起來:“我抱着你走,現在跟你說一聲?”
“哪有這樣的?還是先斬後奏……我這邊疼”
“好,知道了,我輕點輕點”
徐俊英抱着梅梅往東院走,他渾身火燙,緊貼着她微涼的身體,梅梅只覺得自已陷入了一個火爐裡,快要被烤熟烤焦了。
東院,還像上次夜談那般寂靜無人,徐俊英抱着梅梅,指示她推開書房門,一室紅光迎面撲來,居然是個裝飾大氣華美的喜堂大紅紗罩宮燈,燃燒的龍鳳喜燭,成雙成對,排列整齊,一看就是出自寶駒百戰之類的軍人之手,梅梅看得發呆,忡怔間,被徐俊英放在旁邊軟榻上,徐俊英又從桌上托盤中拿起一塊繡藝精巧的大紅綢子,帶着歉意說道:
“對不起梅梅,我想爲你辦一場很好很隆重的婚禮,可卻只能做到如此沒有觀禮人,沒有贊儀,唯有天地作見證——這是屬於我們兩人的婚禮,你、你可還滿意?”
梅梅看着他,微微一笑,拿過他手上的紅綢子,輕輕點了點頭:“我覺得很好了,謝謝你爲我做的這些”
徐俊英喜道:“我替你蓋上……”
梅梅扭過身子:“既然不是兒戲,那就認真些吧你轉過身去——”
徐俊英看着梅梅,慢慢轉過身,等他再轉回來,就見眼前端坐着一位蒙上了紅蓋頭的新娘子,他含笑用一根大紅綢帶牽着她,將她引至喜堂正中央,依着棉軟的跪墊跪下,一拜,二拜,三拜,起身,再跪下,夫妻交拜,禮成。
仍將梅梅帶回榻上坐下,輕輕揭下紅蓋頭,燭光下他的新娘雙目流光溢彩,臉上帶着一絲羞澀的笑意,禁不住他的深情凝望,眼波微轉,輕輕側過臉去。
徐俊英挨着梅梅坐下,溫柔地擁住她,輕聲道:“梅梅,我們,終於結爲真正的夫妻了我會疼你,愛你,不會讓你後悔嫁給我”
梅梅順從地依在他懷裡,百感交集,還像在雲裡霧裡一般,就這樣做了徐俊英的妻子了?
多麼像一場遊戲,可它確實不是遊戲,它是真實的老天啊從此後就跟眼前這個人有關係了,以前還可以理直氣壯隨意想着換人,以後是想都不能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