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決心
而香蘭榭院內正房,僕婦丫頭被摒下,羅氏兩姐妹坐在一起哭泣,羅照影邊抽咽着邊用帕巾替妹妹擦拭眼淚,羅莊氏站在她們面前,氣急敗壞、恨鐵不成鋼地指點着羅香影,壓低了嗓音罵:
“做孃的說過你多少回?走路帶眼睛,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兒走,你是享福的命,是小姐,不是那勞苦奔波跑腿兒的丫頭!都十六歲了,還這般瘋瘋癲癲、嘻嘻哈哈,你道這是在江寧桐縣,和你們師兄鬧着玩呢!這是在京城候府,與六爺談着婚嫁,偏去撞上大姑爺,還讓他抱着不放,要讓人看去不得了!這麼不懂事?真真氣死我了!”
羅照影含淚說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與妹妹追打玩鬧,使得妹妹匆忙跑出門,纔會這樣!”
羅莊氏看着她,嘆了口氣:“你是個莊重的,平日裡最少讓我操心……今日卻也撞邪了,你們正要上錦華堂去問安,大姑爺卻已經回來了,還好他身邊未帶一人,不然你妹妹可就跳進黃河也難洗得清,要知道候府最重規矩,況且還住着三位未出閣的姑娘,外男可不能進內院,若要進也得有多人陪伴,像大姑爺這樣獨自一人在園子裡行走,被巡院的婆子看見,那是要報上去訓責的!”
“那不干我的事!是他不守規矩……”
羅香影哭着:“他就不懂避一避麼?見這麼大個人跑出來,讓一讓怎麼啦?”
羅莊氏氣道:“你卻爲何非要跑?學學你姐姐,行止端雅,凡事不急不忙,這纔是閨秀模樣,怨不得老太太喜愛,一口就定下她來……你給六爺那帕子,老太太知道了雖然生氣,卻爲着你姐姐讓人隱下了,把我找去好一頓責罵,我只好爲了你涎着老臉跪下求她老人家,說你與老六言語相通,互有情意,老太太才點了頭,說問過老六,可許你做平妻,但須得按規矩,等你姐姐嫁過去滿月後才聘娶你進門。”
羅香影停止了哭止,擡起頭看羅莊氏:“讓我做平妻?不!”
“那你待要怎樣?”
羅莊氏惡狠狠地說道:“不守規矩,私相授受,六爺是朝廷命官,候門貴公子,自小兒學的規矩不少,他怎會不懂這些?若是六爺喜歡你那還成,若他賺棄你不守女德,缺少教養,你想做妾都難!你姐姐好不容易遇上這個好時機,我這次是打定主意了,不管你成不成,非得先保你姐姐嫁了,一旦六爺不點頭要你,便先讓周婆子將你送回城外羅家莊,等你姐姐與六爺做了夫妻,再另爲你尋一門婚事!”
“孃親!”羅香影被羅莊氏的臉色嚇着,拉住她的袖子哭:“孃親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真心愛六爺!姐姐她愛的是師兄,她沒有我這份心……”
“啪”地一聲響,羅莊氏一巴掌打在羅香影左臉:“再要胡言亂語,看我將你的嘴縫起來,免得壞了你姐姐清譽!”
羅照影微微鬆了口氣,眼睛裡早已沒有淚水,她冷冷地看一會捂着臉痛哭的妹妹,起身走回自己房裡,拔亮桌上油燈,坐下拿起桌上的針線活,細細地繡起來,那牀繡滿香蘭花朵兒的棉套早完工了,老太太愛不釋手,把她誇了又誇,她跪在紅木腳墊上爲老太太揉捏腿骨,見老太太腳上穿的繡花鞋有一根絲線脫落,便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鞋面,擡頭笑着對老太太說:“我替姑祖母繡兩雙新鞋面,一雙繡清豔荷花,一雙繡富貴牡丹!”
老太太順着她的目光也看見了自己鞋面上脫掉的繡線,點着頭歡喜道:“真是個好孩子,又細心又孝順!你去繡吧,等繡好了兩雙鞋,姑祖母也有一份好禮給你呢!”
她就知道,婚事是定下來了的,姑祖母說的好禮,應是新婚後給長輩敬茶時得到的謝茶禮!
心裡有些微的激動,這是拼命壓抑所致,不能不壓抑,每次她的好事宣揚出來,總會在很短的時間裡被破壞,到頭來只是空歡喜一場。
這次她一定不會空歡喜!她要把握住,追逐了兩年,夢想終於成真,她再不能輸在最後時刻!
她自小就不是個肯安於現狀的庸脂俗粉,深深懂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道理,女子不能參加科考做官,便一定要做官家或富貴人家的妻室!爲攀高枝,捨棄了青梅竹馬、對她真心實意的師兄,因爲他不夠優秀,讀書資質不夠好,考了兩次不中舉,論家境只是小縣城裡略有田產的殷實人家,畫得一手好畫又如何?難道以後靠賣畫賺錢養活妻小?她毫不猶豫地催促羅莊氏下決心離開桐縣,師兄的眼淚留不住她輕快的腳步。
在江寧母舅家,江城周家、李家慕名來議親,都是大富大貴人家,見了她的人,更是真心求娶,她也覺得那樣的家世可以了,誰知到最後周家要她做良妾,理由是原先求娶的那家姑娘鬆口答應下嫁,周家少爺與那姑娘有情……而李家,卻是生生被自己的妹妹壞了,她氣恨不已,一咬牙,說服母親起出父親骨殖,迴歸京城故里,京城貴人如雲,她就不信,憑她的才貌品性,嫁不到一個勳貴人家!
妹妹香影的眼睛確實毒辣,看得出來六爺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妹妹只說對了一半,她是敬慕六爺的,端雅候門貴公子,才學淵博精深,有了功名仍如此謙恭溫和,與大街上那些鮮衣怒馬,斜眼看人的豪門紈絝簡直是雲泥之別,這樣的人,才真正有雅量有能耐,她彷彿都已經看到了六爺錦繡般燦爛的前程,貴婿當前,她不趕緊抓住,還讓妹妹來壞事,真是十足傻子了!
那邊書院香蘭樹下的香豔場景歷歷在目,想起來就心跳加快,氣息不穩,她有點擔心那塊玉環,該死的怎麼就聽了師兄的話,天天佩戴着,竟成了習慣,現在唯有希望好塊玉環滾落到某個死角,不讓人撿拾到,就算撿到了,她不說,也沒人知道那是她的物件,那天在牆頭沒人看到她,那兩人也毫無察覺,誰能想到有玉環從天而降?
妹妹先動了心,以姐姐的畫技爲由,以棋藝打動六爺,她看着他們有說有笑,相對而坐動棋子,小半天不挪窩,妹妹還大膽先向六爺授物,或許六爺也有情吧,那又怎樣?她是長女,要嫁也是她先嫁,名份已議定,香影想超越她不可能,想做平妻或妾,也不可能!
她豈能容得夫婿與另一女子有情?即便是自己的親妹妹,也不能!
母親要陪送姐妹倆往錦華堂請安,先出門的是她,遠遠望見甬道上低頭走來的男子,不是候府的爺們,卻是隔壁月華院的表姐夫!他不與表姐一起,沒有婆子僕婦相隨,獨自一人就敢招搖而來!
她的心咚咚直跳,腦子飛快旋轉,立即回身往院裡跑,迎着妹妹伸手就往她胳肢窩上戳了一下,香影驚跳起來,旋即又笑又惱和她嘻戲,她故意讓香影掐了一把,然後追着將香影逼往門外,嘴裡說:“死丫頭,看我捉住你好打!”
香影哪裡想到別的?又是個好玩愛鬧的,咯咯笑着,就那樣奔跑出去,完全如她預想的那樣,遇見了表姐夫,不僅如此,香影還跌入他懷裡,表姐夫伸手來抱,兩人相擁的情景被隨後而來的婆子僕婦丫環,還有母親羅莊氏看了滿眼!
事已至此,香影若還能隨同她嫁給六爺,那做姐姐的也只好認了!
錦華堂,老太太在徐俊軒面前做足了戲,看着他滿臉驚慌地站在一旁,想想先放他一放,便揮揮手,作出傷心難過不想願再見他的樣子,讓他離開,老六還是磨蹭了一會,最終見祖母不理他,才怏怏離去。
徐老太太這裡才喝得兩口茶,二奶奶白景玉來了,行禮問安之後便跟季媽媽使眼色,季媽媽忙讓瑞雨幾個丫頭避往後堂,白景玉一五一十稟報了事由,老太太沉下臉來,疑心是白景玉看不慣羅家表親,幾次三番找她們的碴,便讓季媽媽將跟着兩位姑娘的婆子們叫來問,徐小敏的教引媽媽說的一番話差點沒把老太太氣翻。
“回老太太話:這事是真的!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去稟報大奶奶,走得幾步就見着二奶奶了……實在是避開不及,三姑娘、四姑娘都見着了,青天白日的,大姑爺就那樣抱着香蘭榭的香影表姑娘……兩位姑娘又嚇又羞,四姑娘都哭了呢!要不是二奶奶勸着,兩位姑娘到現在還好不了,只道是看見了不該看的物事,心裡不得開解,羞惱愁悶,都沒臉來錦華堂陪侍老太太用飯了!原是奴婢們該死,可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巡園的婆子影子都不見!”
老太太抖着手指着地上跪的幾個婆子僕婦:“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月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你們手上,姑娘們交給你們,你們就是這般帶着的?姑娘走哪條路,去往哪邊,不事先派個人去探看,卻教姑娘們走在前頭,出了什麼邪魅鬼怪的,倒讓她們爲你們擋着不成?來人!將這幾個皮癢作死的奴才拖出去,打死了事!”
幾個婆子嚇得魂飛魄散,要知道老太太一般不下狠話,一說出口就非要照做的,當下連連磕頭,鬼哭狼嚎地求饒。
白景玉眼看着有意把事情弄大,老太太仍是不肯往重點上去,只拿些旁事來論,不由得心裡更堵上一口氣:就這麼護着羅家姐妹?爲什麼?因爲她們是莊氏外孫女,那徐家這羣兒孫又是什麼?難道不是姓莊的老太太生養的?姑娘們的清譽倒比不得她想掌控老六婚事的決心?
出門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