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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俊英很平靜:“早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梅梅一怔:“知道你還非得要我說出口?你……想怎樣吧!”
“我想怎樣?你又想怎樣?梅梅,你爲何這麼要強?我是你的丈夫,在我面前,你用得着防備,用得着遮掩什麼嗎?”
徐俊英嘆着氣:“你還是不能相信我,不然我一進門你便不會是這樣清冷,你會拉着我問老的境況,跟我說你忍不住又惹着她了,問我怎麼辦,我自然會安慰你,告訴你老無事,這不就過去了嗎?你卻把心思藏着,我若不讓你把那番話說出來,告訴你我絕無責怪你的意思,你今夜定是十分不安!”
梅梅認真聽着,細細味,怎麼也覺不出徐俊英的話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他明確地告訴她:他不怪她把老氣暈,讓她放鬆,不必於心不安。
可是爲什麼總有那麼點不對勁?看着徐俊英平靜的面容,梅梅輕聲問道:
“真的不怪我?那麼你生氣了嗎?”
徐俊英眉頭一跳:“沒有。”
梅梅說:“我與你訂的那個盟約,你還記得嗎?”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她:“不用提醒,我記着。”
“但你未必願意遵守,對吧?再來反悔一次未爲不可,不過是權宜之計,打什麼緊?你不用忍着,生氣就是生氣,想責罵就來吧,如果誰對我親親祖母這樣,我也會受不住!”
梅梅起身去到榻上,從一本書裡抽出那張自己口述、徐俊英親筆所寫,日盟約和夫妻約定合在一起的書:“在這裡!我心裡確實不安,今天下午還拿來細看了一遍。”
隔着桌展開給徐俊英看了,然後折成長條,伸到燈上點燃,徐俊英略一楞怔,跳起來伸手搶奪:
“我會遵守,絕不食言……”
梅梅側身閃開,看着火焰在手上燃燒跳動,灰燼掉落地上,她拍了拍手,看着不知所措的徐俊英:
“從此沒有盟約,我認了你做丈夫,進了候府,與你做成真正的夫妻,你滿意了嗎?”
徐俊英掃一眼地上的灰燼,皺眉道:“你何苦如此?”
“燒了,你該輕鬆纔對!不肯任人擺佈拿捏,這是我的本性,你早知道的,氣在心裡,隱忍不發,你能堅持多久?你能帶着這個心結一如既往地寵我愛我嗎?總有一天,你會暴發,那時我是什麼樣的下場?我再拿出這張紙,要求你履約,對我如初?你若認下,那纔是笑話!話說真本在我手上,爲何齊王看到了?連他都罵我混帳,可見立此據,確實荒唐。再者,真心實意,豈是一紙盟約拴得住的?虛以應付的書盟約,維繫着虛僞的感情,我不稀罕!我自認不是混帳之人,爲境遇所困,纔出此下策,自毀形象。按理說我該遵守候府規矩,今日之事,我只好負責,聽憑你們發落,以平怨怒!徐俊英,我說過很多次,你是假糊塗還是真看不清楚?這就是你我的本質——你自私、霸道、強勢,一點孝心未泯,對自己的長輩家人不論對錯,盡心順從,不容冒犯。我卻愛自己,捨不得吃一丁點虧,爲了身邊人和自己能有個好日過,我忍你,但還要忍你家裡不靠譜的尊長,那是難了!所以我們實在不應該結合,但事已至此,我人輕言微,能改變就不是這樣的局面了,我死了那條心,一切聽從於你,繼續做夫妻還是放開抑或讓我消失,悉聽尊便!”
徐俊英看着燈下端坐的梅梅,一身雪櫻色家居服,胸襟袖口繡滿玫瑰花,肌膚勝雪,面泛桃色,本身就像一朵初初綻放的炫麗玫瑰,散發着甜美誘人的芳香,偏她繃起嬌顏,星眸冰冷,兩片粉脣輕巧地啓合,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尖利的刀,刺入他心中,而他除了承受,竟是發作不得,胸脯急劇起伏,額上微汗沁出,只覺得一顆心快被揉碎爆裂。
實在忍無可忍,他起身離開桌,走去將房門關上,看一眼跟着站起立在桌旁略顯緊張的梅梅,又折身開門進入那邊書房,少傾出來,梅梅見他面色陰沉,右手拿着一把黑鞘短刀,認得是那次打獵時徐俊英交給她防身用的,結果她下山時讓張靖雲拿着,卻沒記得要回來,這會怎麼又在徐俊英手上了?
“記得它嗎?”
徐俊英將短刀在她眼前一晃:“是我心愛之物,交給你,你卻給了張靖雲!如果不是我無意發現,就回不來了!”
梅梅搖頭:“不是……是我下山時靖雲替我拿着,我一時忘了!”
“現在不論這個!許多事情,若要細論,我就活不到現在——把手伸出來!”
梅梅一下將雙手藏到身後,後退着,要殺可以,砍手不行!
看着她臉上的懼意,徐俊英心裡更痛,不由分說捉住她,將她圈在懷裡,把着她的手拔出短刀,刺目的光芒迫使梅梅閉了一下眼,只聽見徐俊英貼在她耳邊說道:
“滿心滿腦都是你,你在我身體裡血脈裡,密不可分!莫說惹了老,你就是惹下滔天大禍,把我整個徐家一起斷送了又如何?我還是能容得下你,與你同生共死是此生所願!我讓你看我的心!挖出來讓你看看,你就知道,我對你是不是真的!”
梅梅一睜開眼就看見自己的手抓着刀柄,被徐俊英牢牢把着往他左胸刺去,那有質感的一紮,讓她驚得張大了嘴:他來真的!短刀沒入胸口一寸有餘!
梅梅嚇得尖叫,什麼事都敢做,殺人奪命可不敢,況且還是——徐俊英的命!
她死死抓住刀柄,拼命對抗着徐俊英往下扎的力道,嚥了口口水,紅着眼睛瞪他:
“你瘋了?你是傻嗎?一不小心就會死……我也活不了!”
徐俊英忍着痛,臉色蒼白:“那不正好?一起死,我的魂靈隨你回故鄉,你才肯相信我!”
“不不!不要死!這回死了哪裡都去不了!”
梅梅眼淚滴落下來,語無倫次:“幾輩纔有一次的奇遇,我不巧碰上了,你以爲你能有那個運氣嗎?快放手!快把刀拿出來!求你了!”
“我對你的心、對你的感情是真的,絕不虛僞,你信不信?”
“信!”
“我與你夫妻同心,不論你做了什麼,我始終站在你這邊,護你寵你,你信不信?”
“信!”
“從此心裡只能夠想着我,不準有別人,遇事要相商,一同探問究竟,不準以絕情放開之類話語相逼,應不應?”
房門外,翠喜幾個不停拍門呼喊:“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啦少夫人?”
梅梅咬牙點頭,淚雨紛飛:“應了!”
徐俊英脣邊泛起笑意,鬆開手,輕撫她的臉,用拇指替她拭去淚水:
“若真能就此死去,有你如此陪送,卻是再幸福不過!”
梅梅搖頭:“不!我會被你牽累……秦家、恆兒、翠喜他們,都完了!”
徐俊英咬脣,卻也無奈,放開她道:“你退後。”
梅梅鬆了口氣,退開,看着他慢慢拔出短刀,胸口衣裳立即有鮮血浸染,刀入鞘,徐俊英做出眩暈之態,撐着桌,梅梅急忙扶住他:
“要不要叫醫?”
徐俊英就勢一手搭在梅梅肩上,貼靠着她:“扶我到書房,書房有傷藥,我自己包紮一下即可,你開門應付丫頭們,讓她們備熱水,你替我擦身!”
把徐俊英扶進書房,梅梅出來開了門,門外站着翠喜、翠憐和翠思,還有橙兒蘋兒,後邊黑壓壓一羣婆僕婦,一個個滿臉緊張,少夫人剛纔那一聲喊是受了驚嚇的,房裡燈火通明,卻垂着帳幔,即使存心要偷看也看不清,不知道夫妻倆在做什麼,把一干人擔心壞了。
隨口說了個原由,便讓翠喜幾個備熱水、換洗衣裳,梅梅則呆坐在桌旁,細細想着剛纔情形,回過味來,那叫什麼事啊?徐俊英居然用這一招,趁她驚慌失措,反又迫得她應下幾件事!
書房裡,徐俊英將衣裳脫了,拿出藥汁藥膏擦拭包紮傷口,情急之下也還保有理智,他怎不知左胸處哪裡可下刀哪裡不能?就是刀刃刺下都有講究,其實只是個口而已,並無大礙,梅梅傻女卻嚇壞了,畢竟沒見過這樣狠厲場面,哭得那個可憐勁,手腳都軟了,徐俊英脣角輕牽,當時確實也想不出什麼法,她放出那樣絕情冷漠的話出來,他心都碎了,若軟下來求她,必被她踩在腳下,說不定還會被趕出上房,要是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冷戰起來,今晚而後,都休想再近香澤,如何收場?她再得了什麼怪法,真的鬧着離他而去,到時都沒地兒哭去。
不如來個痛快的,讓她看自己的真心,消除她心裡不快,寧可傷着自己也不能淡了夫妻情份。
丫頭們關門退下,徐俊英見梅梅總不來接他,心想她可能省出什麼來了,不給她機會生氣,自己走出來,抓了梅梅一起進淨室爲他擦拭身,梅梅看見他身上的白色繃帶,倒是很標準的包紮法,慣在戰場上混的人應該都會幾手這樣的,也不知道他傷口重不重,反正她是感覺刀刃刺下去好多,所以才嚇得驚叫出聲。
當下嘆了口氣,也不推託,幫他除了衣裳坐到浴盆裡,拿起棉帕巾絞了熱水,小心替他擦拭頭臉和上身,洗到下身停頓了一下,說道:“你自己來吧?”
徐俊英說:“我手一動,傷口就痛!”
梅梅瞪着他:“你活該!”
徐俊英笑:“那你爲什麼不讓我下手?”
梅梅垂下眼,卻又好像專要看他那裡,很快又擡起眼,剛好看見他在怪笑,惱了,擡手就打過去,徐俊英接住她的手,笑着親了親貼到臉上,說道:
“是不是想打我一巴掌?生氣了儘管打,只不要說那樣絕情的話!梅梅,你還真忍心,我們如此恩愛,你、你竟捨得這樣傷我!你把老弄成那樣,我心裡生氣一下不行麼?過了就過了,我對你的寵愛沒半點消減!那畢竟是我親親祖母,她哭着喊一聲父親的名字,我就彷彿看到父親躺在血泊裡的樣,梅梅,我……她畢竟是父親的生身母親,於心不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既然與祖母不合,就放開你,不能!絕不能!沒有你,我誰也不認!梅梅,就當是爲我們夫妻、爲恆兒、爲我們以後的孩兒積陰功好不好?忍受她,儘量不與她面對就是了,你不必管我如何與她說,只要相信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就行了!”
梅梅無語,她成了什麼?上輩挑拔丈夫與家裡人決裂的女人她見過很多,最爲不屑,可現在竟輪到她來當那樣的壞女人?
大棉布帕巾包住他身,拭乾他身上的水,穿上衣裳,回到臥室,梅梅身上衣裳弄溼幾處,便另找出一套到屏風後邊換了,又繞到梳妝檯前梳了梳頭髮,回來一看,徐俊英已經爬到牀上去了,靠在牀頭等她,不禁一怔:
“你公看完了?”
徐俊英一笑:“陪夫人重要,公留着明天上衙裡去再處置!”
“不用陪,我累了,躺下就睡着,你去吧!”
徐俊英將她拉上去,輕攬入懷:“我也累了,我們說說話,就睡!”
梅梅躺在他懷裡,禁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他胸口,徐俊英縮了一下:“痛!”
“真的很痛?那就是……很深了?”
“嗯!刺到心了,心碎了!”
梅梅靜了一下,手指輕移,到他臂上用力一掐,徐俊英吸了口氣,卻沒喊,只是將她摟得更緊。
“梅梅,你燒掉的那張紙,我可以一字不漏寫出來,到時還交給你收着。那不是虛僞的盟約,是我交給你的心,用以換得你嫁我的承諾!我默寫過一份,拿給齊王、張靖雲看,我讓他們知道我的決心,不允許任何人壞我婚姻!梅梅?”
梅梅往他懷裡拱了拱:“我睡着了!”
徐俊英在她頭上親了一下:“睡吧,做得什麼好夢,記得帶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