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爺?”
媚娘擡頭見徐俊英劍眉輕蹙,面色凝重盯着燈盞,似乎是陷入了深思,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
徐俊英立即收回目光,神情一端,探詢地看向她。
媚娘笑魘如花,沒事人似地移動桌上的茶碗,說:“茶都涼了,我叫丫頭們再換一杯來,候爺似乎不喜喝花茶,就泡杯碧螺春吧!”
她故意在“候爺”兩字停頓了一下,好讓徐俊英注意到她改了稱呼,她記得徐俊英曾經交待過她不要叫夫君,只稱他爲候爺。
權衡利弊,想清楚了——眼前這位丈夫,恆兒的爹,威遠候徐俊英,相貌堂堂,英武帥氣,卻整一個不懂疼惜老婆的大男子主義者,男權至上是吧?好,我忍!從今起都聽他的,就算不服氣,也要做出遵從“丈夫意旨”的樣子!爲了管家掌權,抓住銀子,可人疼的小奶娃都做了人質,送給那老太婆養着了,相比之下,當孃的這點自尊心、羞恥心算得了什麼?
坐穩位子,保住利益,忍辱負重會有回報的,一定!
翠喜端了熱茶進來,媚娘接過,在手上掂了掂,小心遞到徐俊英面前:
“溫熱正合適,候爺請用!”
徐俊英看着翠喜掀簾出去,一邊接過茶碗:“門外廊下平白多了許多婆子僕婦,你新要了人來?”
媚娘說:“還沒跟候爺說及呢: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說我如今管事了,要使喚的人多,一下給了二三十個人過來,王媽媽挑了挑,只留下十來個能幹強壯的婆子僕婦,七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都在外邊侍候着,房裡使喚的原將是翠喜幾個。候爺看東園是不是也要多放幾個小丫頭進去?瑞珠和瑞寶,雖說是老太太給的,極伶俐能幹,可年紀也漸漸大了……”
徐俊英喝了口茶:“外邊的人你看着好就行,東園不需要人,瑞珠瑞寶,你不必管她們,到時自有老太太安排!”
媚娘恭順地應了聲:“是,我知道了!”
徐俊英擡眼看她,媚娘卻垂下眼眸:“候爺是對的!我以往過於任性了,往後必定都聽候爺的話,候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凡事只與候爺商量了再做定論。”
徐俊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低眉順眼、謙恭溫婉的媚娘——猜到是這樣,媚娘不會捨得放棄掌管候府中饋的權利。
懂得取捨進退,這樣就很好!
以前喜歡秦媚娘,娶她進門,卻從未看得懂她,那自然是因爲相處時間少之又少的緣故,奇怪的是她活過來當晚,他對上她那雙亮得不同尋常的黑眼睛,竟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他的心與她是相通的!他能看到她內心世界,但那裡具體有什麼,又說不上來,也不願去多想,一個放下了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深究!
她頂了候夫人的名份,她兒子成了他的長子,她想管家,可以,一個小戶人家女子,孃家無權無勢,除了可以趁便撈點小財外,涼她也沒有能力翻了天去。在候府之內,他暫時允她做她想做的事,但她必須絕對聽從他的話,不能偏離他的意旨。
“你能明白過來最好。”
徐俊英放下茶盞:“管家不易,尤其內院瑣碎事太多,細心些……老太太處早晚還得去侍候着,不能因爲忙就忘了規矩孝道。平日兄弟妯娌間和睦相處,也要有分寸——以後不可再去管人家房裡私事,三弟那邊,二太太原已爲他相好良家女子做妾室,回過老太太的,老太太點了頭,那日我正好在旁邊,你這樣一摻合,三弟必不肯聽從二太太的安排,二太太白費一番心力,還得費勁去推掉原說好的人家,惱怒之下,若知道是因你替如蘭延請了名醫,不管你如何好心,必定討不得好去,連我也會被她惱着。候府一大家,子孫個個出色,我爲長孫才承的爵位,長房又掌了中饋,若再去管二房那些事……你把二太太往哪裡放?這些內宅事你們婦道人家最該看得明白,不應由我來教你!”
媚娘垂着頭:“候爺教訓得是,我記着了。”
“你既然執意要做,就好好學,用心費神去做,莫失公允,不要讓人抓了你的短!實際上我覺着,景玉纔是管家的上佳人選,畢竟她孃家家境與我們候府相當,從小見多看慣,做起來順手,你,就難些了!”
徐俊英默默地想起當日老太太顫抖着滿頭白髮,指着他訓斥:“總有一天你會後悔!門不當戶不對,那樣小家子氣的姑娘,缺少教養,上不得檯面,如何承當誥命之封?就連你這後院,她都未必能替你鎮住!”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意氣用事,不聽老人言的惡果啊!
這邊媚娘內心也自有一番忿忿不平:嫌我出身寒門小戶?早幹什麼去了?當初貪人家美色,匆忙娶進門,孩子都生了,還說這些,有意思嗎?
小瞧你奶奶我,強大的壓力之下什麼學不會?好歹大公司混出來,不信陰溝裡翻船,管你幾百口人的小小候府還能栽了去!我沒有背景,我孃家沒錢財沒權勢,你這位姑爺有啊!給我時間和機遇,我還你一個有錢有勢、門庭光耀的丈母孃家!
見徐俊英站起來,媚娘忙跟着起身,遲疑地問道:“內室備有熱水,候爺可要洗個熱水澡?”
徐俊英掃了她一眼:“不用了!”
說着徑直走出門外。
王媽媽和翠喜幾個走進房內,見媚娘盯着櫃上的沙漏出神,也不轉過身來,只問王媽媽:
“他回了東園?”
王媽媽點頭,有些難過地看着媚娘:“大爺估計要看公文呢!”
媚娘說:“那兩個姨娘,是哪個滑了胎兒?還沒好嗎?”
“是意姨娘,快滿月了。說來也怪,意姨娘出了事,繡姨娘也病了,大爺就沒再去那邊。”
沒什麼奇怪的,是大太太乾的好事,爲了給鄭美玉鋪路,那兩個賤妾只好墊底。
徐俊英真不喜歡鄭美玉嗎?可是他明明不排斥鄭美玉啊,兩人靠在一起,走得那樣自然,反倒是自己這個正妻,手一碰到他身子他就像個殭屍。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前世長得明眸皓齒,健美開朗,這輩子承了秦媚孃的身體,更是生得千嬌百媚,如花似玉,怎麼有了恆兒之後,就拴不住他了?
沒長全就做了母親,許是病得太久,這身子稍顯瘦弱,冰肌玉骨,腰盈一握,根本還是朵待放的蓓蕾,他竟然也看膩了?
那句話是至理名言麼?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他吃了回頭草,轉去傾慕青梅竹馬的表小姐莊玉蘭?如果是那樣,該怎麼辦哪?
媚娘盡力拉回悄然四散的信心,沉吟着對王媽媽說:“明兒起,悄悄留意候爺在府裡的行蹤。還有給我備兩份見面禮,我明天去看看那兩個姨娘!”
王媽媽忙阻攔:“哪有主母的專去看賤妾的理兒?沒的擡舉了她們,只傳她們過來就是了!”
“無妨,她們不是病着呢嗎?畢竟也懷過爺的骨肉,沒功勞有苦勞了,看看去!”
王媽媽不作聲了,翠思撇了撇嘴:“奶奶就是仁慈,奶奶病那陣子,她們可一次也沒過來看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