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在頭天晚上開始泡,天還沒亮,歐陽氏就領着院子裡的人在小廚房的石磨上磨豆子,做豆腐,“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白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歐陽氏唱一句,巧兒幾個跟着唱一句,小廚房裡嘰嘰喳喳,十分的熱鬧。
宋箬溪聞着香味醒來了,睜開眼看到鄴疏華的臉貼着她的臉,手搭在她腰上,揚脣一笑,用手腹在他眉眼間輕輕比劃着。劃了一下,鄴疏華沒動靜,再來一下,還是沒反應。手指從雙眉中間順着高挺的鼻樑劃下來,畫到嘴脣邊時。仍然閉着眼睛的鄴疏華卻突然張開嘴,一下咬住了宋箬溪的手指,把她嚇了一跳,輕呼出聲,“啊!”
鄴疏華卻還裝出一副熟睡未醒的模樣。
“你這壞蛋,居然裝睡了,嚇我一跳。”宋箬溪嬌嗔地笑罵着,把手指從虎口裡抽出來,在他臉上用地戳了一下。
鄴疏華笑着睜開眼,握住她的手,問道:“今天不用去給母親請安,你怎麼也不多睡會?”
“我餓了,聞着香味就醒來了。”宋箬溪笑道。
話音剛落,鄴疏華肚子發出咕嘰的聲音,笑道:“我也餓了。”
兩個飢腸轆轆的人,趕緊下牀穿衣,喚人進來伺候梳洗。
早飯是兩碗香嫩可口的豆腐花,一籠芝麻銀絲捲、一籠豬肉香菇包和一碟芋頭餅。
吃過早飯,兩人無所事事地坐在暖閣裡,四目相對,宋箬溪想起了一件被她撂到腦後許久的事,“刺殺的事,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跟我細說啊?”
“父親查過,那批人是從衛國潛進來的殺手,邵夫人、小賓夫人和嶽夫人都是衛國人,父親一開始是覺得有人故意這樣安排,畢竟孝恭和孝良的排行靠後,就算我死了,還有大哥二哥三哥,承昆也有九歲了,這城主之位輪不到他們。父親讓人追查,發現孝恭的隨伴林善曾與衛國的人有過接觸。只是,林家的院子在當天晚上,突發大火,等火滅後,從裡面找到七具燒焦的屍體,懷疑是林善和他的父母,兄弟、妻兒,父親把這事壓了下來,讓人在暗中調查。”
“調查的結果呢?”
“還沒有結果。”
“這件事不會就這樣不了了之吧?”
“一個有野心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他還會有所行動,我已接手暗獵司,佈置好人馬,監視他,只要他敢出手,就有了確鑿的證據,我就可以懲處他。”
宋箬溪挑眉,“你會怎麼懲處他?”
“瓔瓔,你放心,我不會多傷人命,我會把他一家人全部送去崎島。”
宋箬溪對鄴疏華這種留有後患的作法,並不滿意,其實她想說,她並不介意多傷人命,但是事情還沒發生,此時費脣舌說服他改變主意,純粹是在浪費時間,等到那天再說也不遲,換了個問題,“是誰請陳陌追殺你,可查到了?”
鄴疏華搖了搖頭,“沒有人與赫國的人接觸,卞夫人和三哥一向都很安分。”
宋箬溪眸光一閃,道:“陳陌不是真正的赫國人,他是閩國人,你應該查與閩國人接觸的人。”
“三嫂是閩國人。”鄴疏華經她提醒,想起岳氏是閩國人。
“安排人去查查吧。”宋箬溪也不想草木皆兵,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不想有一天突然就刀刃架在脖子上。
鄴疏華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宋箬溪送鄴疏華出門,轉身回來。
“少夫人,該畫消寒圖了。”香朵笑道。
宋箬溪點了點頭。
香朵取下素蓮圖,鋪在案上。
宋箬溪在白瓷小碟裡暈開顏料描蓮花瓣,一池素蓮共有八十一個花瓣,每天往一個花瓣裡填色,等八十一個都填完,就出了九,就該春暖花開。
“少夫人,揮春送來!”薄荷在門外稟報道。
宋箬溪出門接過送來的揮春,指揮香朵和薄荷貼好,香繡等人在剪窗花,把個院子佈置的紅紅火火,一派新年氣氛。
蓮花花瓣又描畫五片,就到了臘月三十,清早先沐浴更衣,洗去舊年的晦氣,乾乾淨淨迎接新年。過年,人人都是上下一新,穿金掛銀,喜氣洋洋。
入夜後,鄴繁帶着一家人到奉先堂祭祀鄴家先祖,祭祀完了,就去秋爽廳吃年夜飯。男人女眷是分開坐的,等鄴繁宣佈開席,提着食盒的侍女們魚貫而入。
吃完年夜,女眷們帶着鄴承昆等幾個小的去暢音閣聽戲取樂,鄴繁和六個兒子則按規矩園子裡摘松柏枝,一會接神要用。
昭平縣主照例點了兩折慣常的喜慶熱鬧戲,就讓衆人都點一折戲。在座的人每人點了一出。那幾個小的,不懂戲,就直接略過。
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唱了幾折後,戲臺上唱起了《玉蜻蜓》中的《前遊庵》。
扮小生的男子唱道:“你來看一池鯉魚活生生。我道你茹齋吃素到終生,卻原來一朝還俗要開葷。”
昭平縣主眉頭皺了一下,目光掃過衆人,卻無法肯定是何人所點,側身小聲吩咐周嬤嬤:“你去問問這齣戲是誰點的?”
周嬤嬤退開去問話,臺上的扮着尼姑的旦角唱道:“十方檀越有善行,放生積德是修心。讀書人放生跳龍門,輕溥人胡言褻瀆要落火坑!”
小生又唱道:“登石階,進寶殿,迎面掛着一盞燈。三太呀昭昭紅日當空懸,忘了吹燈你太粗心。”
尼姑唱道:“這是琉璃燈,就是長明燈,普照人間添光明。勸施主供一盞香油添一盞燈,明明雙目清清心!”
小生接着唱道:“三太你日添香油夜點燈,想必是目最清來心最明。心清不該做尼姑,明目錯投庵堂門。似這等多才多藝的女嬋娟,竟落得木魚聲中葬青春!”
“奶孃,這在唱什麼?”鄴知環年幼,聽不懂,又好學,扯了扯奶孃的衣袖,問道。
鄴承昌恰好知道這齣戲的內容,就想向堂妹顯擺,忙把嘴裡的果脯嚥下去,搶先大聲道:“我知道,我知道,這戲名叫《玉蜻蜓》,這個小尼姑和這個男人睡在一起,還生了個兒子,那兒子長大後來認親孃。等我長大了,我也去找個美貌的小尼姑,讓她給我生兒子……”
鄴承昌的奶孃沒提防他會說出如此驚人的言辭來,嘴角抽搐,一時之間覺得所有人都看着她,登覺無地自容,臉面全丟光了。
潘靈娟氣得腦子一片空白,忘記了昭平縣主在座,火冒三丈的厲聲質問道:“這是哪個點的戲?當着這麼多孩子,點這麼一出有違良俗的戲,昌兒好好的,都被拐帶壞了。”
小賓夫人輕咳兩聲,道:“這折戲是我隨意點的,沒太看清楚,既是如此,就讓他們別演了。”
潘靈娟是庶子媳,依規矩見父妾要行半禮,這齣戲既然是小賓夫人點的,她就是再生氣,也不好追究。
周嬤嬤還沒回來,但點戲的人已經知曉,昭平縣主冷笑道:“戲單上的戲不下百出,你這隨意一點,就能點到這一出,還真是會點,既然這麼會點,明兒就去鐘樓點卯。”
“夫人,妾身一時不察,點錯了戲,還請夫人看在五公子的份上,寬待妾身這一回,妾身下次絕不會如此莽撞做錯事了。”小賓夫人本以爲今天是大年夜,她又有子傍身,就算昭平縣主聽出她借戲嘲諷鄴疏華,也會有所顧忌,不會重罰她,最多說她兩句,卻沒想到昭平縣主直接把她攆去鐘樓,嚇了一跳,趕緊出來跪下道。
貶去離巷還是鄴繁的妾室,有機會還有可能出來,攆去鐘樓點卯,那就成了棄婦,永無翻身之日。對昭平縣主如此重罰小賓夫人,宋箬溪有些不解,但是不解歸不解,她是不會貿然出頭求情的。
潘靈娟勾了勾脣角,嫡母還真是厲害,只要一有機會就出手整治這些妾室。其他三位庶子媳是同樣的想法,她們也是妻,對這些妾室也是厭煩的很,也是想盡法子折騰她們的。
諸位側夫人神色無改的端坐在位置上。
蘇念錦和李鸞兒是客人,也不會多事去求情。
小一輩的那幾個,還不知道求情。
“來人,把賓氏拖去鐘樓。”昭平縣主既不聽小賓夫人的辯解之詞,也不會顧忌鄴孝良,她就鄴疏華這一個兒子,小時候,鄴疏華的身體差,沒辦法才讓他跟着覺明大師,身體養好了,可是人卻清心寡慾,拖到二十四五歲,鄴繁和她費盡心思才勸得他入俗世娶妻,她不管小賓夫人是真的點錯戲,還是假的點錯戲,都要重罰,以儆效尤。
“妾身點錯戲,在夫人看來或許是該受罰,但是夫人如此重罰妾身,妾身不服,妾身要面見城主,請城主來評評理。”小賓夫人不願坐以待斃,站起來,轉身疾步往門外走去。
昭平縣主眼中寒光一閃,正要出言讓人阻攔,門外傳來通報聲,“城主到,少城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