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徒勞地向前伸手,但那霧氣很快就合攏,堂娜徹底消失。
驀地,雲霧裂開,化爲千萬面迎風的旗幟,秩序井然地向後退卻。那種雲也可以歸結爲“珠峰旗雲”,但與氣象專家和藏民們看到的旗雲卻有着天壤之別。
西藏十大未解之謎中的每一個都有着人類物理學無法解釋的詭異之處,就像現在,每個人都能看清楚這個畫面,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合理解釋這一大片珠峰旗雲到底去往哪裡。
“她就這樣消失了,不留絲毫痕跡……”林軒喃喃地說。
那個女子隨着旗雲消失在現實中,但她的影子卻永遠鐫刻在林軒心底。
其實,林軒如果向藏地寺院中的高僧請教,對方會說那女子已經進入輪迴轉生之中,按照命運的安排尋找下一世的歸宿。
輪迴轉生是具有濃厚的唯心主義色彩的理論,可以做任意解釋,舉出幾百種轉生的方式、好處、結局,但那並沒有一點用處,即使是一億種解釋,都消除不了林軒心裡的痛。
“通訊信號已經恢復正常,我們在這裡等待救援就行了。”魏先生如釋重負,“之前我很擔心你,現在你回來了,我的心終於放下。”
“謝謝,江湖上的傳說果然沒錯,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林軒說。
對於林軒的讚美,魏先生報以自嘲的苦笑:“值得信任有什麼用?我寧願放棄這種讚譽,窮盡智力去提高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以此來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在藏地,人人都不需要讚譽,只需要行動。”
這種觀點與林軒的處事方式不謀而合,他入藏之時,也是抱着這種“敏於行而訥於言”的態度來的。只不過,好的意願並未達成好的結果,到現在離開藏地,仍然是兩手空空,一無所得。
對於從迷霧高牆回到飛機上這一節,林軒沒有一點記憶,幸好魏先生拍下了視頻,才使他不至於“短暫失憶”。
他從畫面上看到,自己由迷霧中一步步走出來,仰面向上,雙臂高舉,嘴脣不住地噏動,似乎在跟什麼人對談。
再仔細看,他的腳尖並未沾地,而是御風而行,凌空踏步。
中國古代江湖高手修習輕功至極致之時,也能達到這種凌空虛度的境界,但林軒根本沒有練習過那種絕頂輕功。
更重要的是,他從未察覺自己曾經凌空而行過。
他回顧了自己下飛機之後的所有細節,所見到的、所聽到的、所說過的全都恍如隔世,無法準確地描述出來。
“天上有什麼?”魏先生似是在問林軒,又似是在自問。
“虛空中的影像。”林軒只能如此回答。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進入迷霧的一分鐘內發生了什麼?早知道應該在你身上掛一架攝像機,把經歷的一切都拍下來。”魏先生微笑。
當然,魏先生一生有着無數奇特的經歷,深知在某種情況下,攝像機根本拍不到人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否則,世界上哪來那麼多不解之謎?
林軒知道,魏先生的確很想知道迷霧中的本相,但他不想說。對於一位探險家而言,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勾起探索的慾望,而很可能就是這種慾望斷送了一位成名探險家的性命。
他尊敬魏先生,不想害對方,所以寧願緘口不言。
山中方一日,人間已千年。
這句俗語貫穿了華裔的發展歷史,在無數神話故事中出現過。今天,林軒親身經歷了這樣的事。在科學家看來,時間是一種流動的東西,可以被分割、阻斷、加快、減慢,然後令人類在時間軌跡的反覆變化中忽快忽慢、忽隱忽現地生活着。
以眼下的例子來分析,當林軒下了飛機走入前方的黑洞時,他所經過的時間已經與魏先生、機艙內的時間發生了偏離。
換句話說,他進入了更玄妙的空間,認識到更多普通人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在分離的時空之內,他學到了更多有用的知識,也迅速洞悉了與陽間迥然有別的“陰間”是什麼樣的。
二十四小時後,新加坡航空的救援機趕來。專業技師團隊排查了本航班的故障之後,感到非常茫然,因爲本航班根本沒有任何故障可言,儀表、燃油、氣密、荷載、發動機、電路線都是完好無損的,假如在大雪山頂上有一條五百米長度平直跑道的話,飛機馬上就能起飛,直奔目的地。
技師團隊無法解釋林軒留在機艙地面上的兩個腳印,那是科學技術範疇以外的東西。他們對着腳印反覆地拍照,把圖片傳回總部去,最後只能將其定義爲“林軒對飛機的高度破壞”。
正因如此,技師團隊與地面安保部門聯繫,要求他們徹查林軒與魏先生的身份。同時,這羣戴眼鏡的理工科天才利用手中簡陋的工具,將兩人“控制”起來。
魏先生一直沉默着,任由航空公司的人員擺佈。
林軒也很配合,因爲這些全都是各大航空公司針對於恐怖劫機事件的必要程序。
“魏先生,這件事並沒結束。我預感到,圍繞‘地球軸心’發生的事只揭示了一半,我們看到的只是藏地,還沒看到藏地之外遙控本地事物的幕後高人。那高人一定存在,其能力完全超乎想象,處於‘半神’境界。”林軒深思熟慮之後,才簡短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曾數次看到天空中由龍捲風形成的深邃風洞,那一定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蟲洞”,或者也可以說,是通往另一維度的捷徑。
魏先生皺着眉點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來就是這世界的真實規律,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近六十年的港島江湖只知道有六大門派、十八堂口、三十六幫會、一百零八勢力的存在,和勝和、和安樂、和合圖、和勝義、和勝堂、14K、新義安等等在銅鑼灣、油麻地、尖沙咀、旺角等地各自劃定了自己的地盤,儼然形成了新一代的江湖新格局。可是,六十年之前呢,那些從大陸遷移過來的青紅幫大哥、武師社團纔是江湖的脊樑。在那時,我們一提到‘南白北雷’,立刻肅然起敬,猶如當年水泊梁山兄弟見到托塔天王晁蓋、及時雨宋公明一樣,納頭就拜,尊稱老大。從‘南白北雷’再向前推,大上海三大王杜月笙、黃金榮、張嘯林都是跺跺腳能震翻黃浦江大輪船的高人……江湖無限之大,我們就算藉助高倍望遠鏡、微型放大鏡都無法窺見江湖的全貌。所以,我同意你的話,一切看到的東西都是浮在表面的渣滓,真正能夠左右局勢的必然是幕後之人。”
林軒心底敬意頓生,因爲魏先生這一番話已經將近代江湖上的大局勢剖析得一清二楚。
港島傳統社團大部分是由著名的反清復明組織天地會(洪門)異變而來,在目前政治清明、四海昇平的社會狀態下,已經遠離打打殺殺,轉入正行。
“回港島去,我們還有很多事需要做。方便的話,暫時放開其它事情,過來幫我?”魏先生試探着問。
林軒反問:“魏先生,幫你做,實際又是幫誰做?”
他永遠不會脫離組織,因爲“組織”在他心目中是爲華人謀福利、爲世界保和平的正義機構,其行動宗旨、精神境界遠遠高於任何一個西方國家冠冕堂皇的特務組織。
“爲華人做,爲自己的良心而戰。”魏先生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一次,輪到林軒陷入沉默。
空中小姐送來簡餐和礦泉水,不急於離開,守在一邊,看着兩人進餐。
“什麼時候可以回港島去?”林軒問。
“大概十小時之內吧,我們正在聯絡尼泊爾政府,看如何處理這架飛機。”空中小姐回答。
雪山環境保護不易,留這麼個大傢伙在山上,一定會成爲登山界的噩夢,因爲在颶風、雪崩、融冰的作用下,它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滑下山去,將很多滿懷理想的登山家送進地獄。所以說,妥善處理掉它,纔是此次航班失事問題的最徹底解決方法。
魏先生忽然自嘲地一笑:“如果大衛科波菲爾在這裡就好了,他又可以大顯身手,讓這架飛機消失,省得破壞環境。”
林軒也跟着笑了,魔術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天才才能玩轉的異術,可以顛倒世界、挪移乾坤,讓人類目睹完全違背大自然規律的奇事。
“是啊,先生也喜歡大衛科波菲爾?”年輕的空中小姐驚奇地挑起細眉問。
魏先生點頭:“沒錯。”
“那可太好了,我們飛機上又多了一個魔術師的知音。現在,正有一位偉大的魔術師在外面做準備,計劃在五小時後夜幕降臨時進行‘飛機消失’的魔術表演。”空中小姐說。
“魔術師沒死?”魏先生的表情既詫異又欣慰。
空中小姐點頭:“對,其實我們都知道,魔術師已經是逸出生死範疇的奇人。人人以爲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他總會重登舞臺,站在聚光燈下重新綻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