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承橋之那一縷暖意
喬家祠堂前,站滿着喬家的子孫,喬家老族長手捧着厚厚的族譜,瞪視着面前縱然是被壓制的狼狽卻依然傲然不肯下跪的年輕人,右手中的筆高高的舉起,重重的落下,在那一行名字之下,紅紅的硃砂組成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驅逐出喬家!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喬家的子孫!!”
漆黑的夜空被閃光撕裂開一道口子,驚雷伴着這一聲暴喝沉沉的炸開,幾人架着年輕人疾步出了祠堂,奮力的一推,將那年輕人推倒在了祠堂前。
譁然的大雨傾盆而下。
年輕人看着那高高的祠堂大門,卻是低低的笑了,從此不再是喬家子孫?或許,在老頭子帶那對母子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擋了某些人的路,而這一次,他無意間撞破的那件事便成了他們真正的藉口。
也許,他們等的就是這一刻吧……
帶着一份嘲諷,他漫不經心的撐着地起身,深深的凝望了一眼森然的祠堂,毅然離開。
家?早在他孃親過世之後,他還有家嗎?
罷了,如今脫去這一層,倒也給了他一個天高鳥自飛的機會,曾經,和好友的那些雄心壯志,也該拿出來好好的拿出來盤算盤算了。
想到這兒,雨幕中的腳上竟然輕快了許多。
“大公子,我們公子出遠門了,不在家中。”
“大公子,我們還未回來……”
“大公子……”
可是,兩個時辰後,接二連三的閉門羹之後,他再也輕快不起來了。
這就是牆倒衆人推嗎?曾經歃血爲盟揚言生死與共的的好兄弟。竟在他落難之時,一個個的避而不見。
不在?騙誰?昨兒還曾一起一醉方休,這個時候出門了?
嘲諷的笑染上一絲苦澀,他不知不覺間在一座樓前駐足,昂首看着那高高的門匾:清渠樓。
此時正是清渠樓燈火最輝煌的時候,往昔也正是他與那些好友們買醉的開始,可不知爲何。在這一刻。他卻無法坦然踏過這一步。
“喲,大公子來了,大公子怎麼成這樣了?”樓中。青媽媽疾步而來,一邊招呼着身邊的姑娘,“快快快,給大公子拿傘。拿乾布巾來。”
“阿芙呢?”他不躲不避的立在雨中,淡淡的問。
“這……”青媽媽面顯難色。卻是接了一把傘來到他面前,替他擋去了頭頂上的雨幕,低聲說道,“大公子。還是先進去避一避吧,阿芙現在不便見你。”
“不便?”他冷眼睨着她,眸中的光芒已然淡了下去。脣邊勾起一抹譏笑,“確實不便。”自古以來。市井酒館以及這樣的樓,消息流傳是最快最快,高門大戶尚且已知曉,更何況是他們這兒。
“大公子,你別誤會,仙芙兒如今是我們樓的頭牌,她也有她的事要盡心的。”青媽媽訕然的笑着,把手中掛着布巾遞了過來,布巾中還裹着一錠銀子,“大公子既然不願進去,那……拿着這些,尋一清靜地方避避雨吧。”
他低頭,接過青媽媽手中的小銀錠子,不由仰天長笑,笑聲中,卻不似平日的灑脫,多的是自嘲。
“青媽媽。”笑罷,他衝着青媽媽晃了晃手中的銀子,淡淡的問,“這一錠銀子,可夠買下你樓中一壺酒?”
想他在這清渠樓裡,哪裡不是一擲千金,可今時今日,卻在這兒得到這五兩銀的施捨,可笑,真真可笑。
問罷,他猛然轉身,大步離開之際,手中的銀錠子劃過一道弧度完美的落在青媽媽的腳尖前。
人情冷暖,一夜之間,他頓悟。
可是,他亦是人,說不傷心又怎麼可能?
剝去了大公子的身份,他才發現,他竟是一無所有,所有的光環,兄弟,朋友,知己都不過是可笑的夢。
屋漏偏逢連夜雨,兩天後,他被人劫盡了身上財物扔在了一荒涼的河灣處,起因不過是他那日深夜隨意僱來的離開泗縣的船。
看着這一片荒涼,雖是夏夜,他僅着一年薄薄的內衫,卻覺得遍體生寒,是因爲對世態炎涼的了悟,還是因爲淋了一夜的雨引發的病意,他已經分不清楚。
“這位小兄弟,你這是遇上什麼事了?”恍惚間,他看到一條船停在他面前,船上,一對瞧着有些年紀的夫婦正善意的詢問着他。
又是來打他主意的?他啞然失笑:“船家,我身上已經沒有什麼值錢東西了。”
“小兄弟,你要去哪?若是順路,我們可以捎你一程,若是不順路,我們可以捎你到前面的渡頭,那兒有去各處的船。”船家不以爲然,只關心的問着。
“我……泗縣。”鬼使神差,在恍惚中,他脫口的居然還是泗縣。
“泗縣?成,你上來吧。”老漢爽朗的笑着,將船靠近。
罷了,上去便上去吧,他如今這模樣,也沒什麼能給他們圖的,大不了就是命一條,而他現在的情況,繼續留在這荒涼地,只怕也離死不遠了。
“當心些。”上船之際,他腳下微滑,險些撲落水裡,所幸,老漢的動作不慢,及時的拉住了他的手臂,他順勢癱倒在了那船板上,船頭陡然的份量加重,使得船輕輕的晃了晃。
“爹,怎麼回事?”恍惚中,他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音從船艙裡鑽了出來,緊接着,目光似是撞進一汪清泓,在那汪清泓中,他墜入無邊的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有意識間,他感覺到有人坐在他身邊,替他擦身,替他喂湯喂水,甚至還聽到那清脆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真不公平,一男的成得這樣好看,再瞧瞧我……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身子時熱時冷,他想辯,想告訴她,世間並不是長得好看的便是好的,就像他,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公子,如今也不過是像條垂死的狗,無人垂憐。
只是,他依然無法動彈,只知道,她似乎一直守在他身邊。
她的存在,就在這寒意中,慢慢的滲入他的心房,在那冰冷的深處,落下一點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