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嶽沒答話,只看向寧懷璧。
他既去了桃縣爲官,自然也知道桃縣的情況,想必心中是有些想法的吧?
他願意認下這門親戚,自然不僅僅是因爲寧芳的討喜賣萌,而是這門親戚也跟永寧長公主一樣,屬於肯自助的人。
果然,就聽寧懷璧道,“下官倒是有一個想法,只是還不完備。公主若是信得過,能不能多容我些時日?讓下官再仔細琢磨琢磨。若是可行的話,下官倒想把整個桃縣的果園都梳理一下。只那時,公主您還想賣那果園嗎?”
永寧長公主聽得驚了,“你想動所有的果園?那可不妥!你不知道這其中干係着多少人家。這一個鬧不好,你丟官罷職都是輕的!”
說不定連小命都得搭上!只是這話,她到底沒好說出來。
寧懷璧卻淺笑着又問一遍,“若僥倖事成,下官能幫着公主把果園收回來,您還賣嗎?”
當然不賣!
永寧長公主又不傻,就算底下人連賬本也不交,光看那些管事吃得那樣腦滿腸肥,還能交她那些銀錢和果子,就知果園的產出有多豐厚了。
“這是先皇所賜,也是家中祖產,若不是給逼到這份上,我何必賣它?”
那就好!
寧懷璧得了這話,心裡就有底了。
永寧長公主的心態,應該代表了大部分果園主的想法。留着雖是個燙手山芋,但賣了更難以割捨。若能利用好這些真正主子們的心態,許多事就可以爭上一爭了。
但他還得再問一句,“若我幫着公主把果園爭回來,往後卻得要求您守縣裡的一些規矩。這麼說吧,將來會讓您損失果園一成左右的收益,您願意嗎?”
永寧長公主答得斬釘截鐵,“你若能幫本宮把果園爭回來,別說一成,三成本宮都給你!”
她如今自己都不一定能拿到三成,不如痛快點給寧懷璧分些好處。
若有這樣地方官護着,從此再不必受那些皇莊管事們的鳥氣,更不必提心吊膽生怕那些管事做出歹事來連累自己,永寧長公主真心覺得三成代價很便宜。
“好!”
寧懷璧也是個痛快人,當即表態,“那下官必定竭盡所能,替公主爭上一爭!”
事情談成,他就要走了。
程嶽隨他離開,卻在永寧長公主把他們送至二門時,被人叫住了。
寧懷璧回首看着月洞門後那一抹紫色嬌柔身影,知道是侯府小姐韓祺了。
可人家又沒叫他,且是個小姑娘,他自然不便跟過去旁聽。但也不便走遠,省得人家藉口說他們孤男寡女,私相授受,影響名聲。
程嶽顯然也是此意,所以並沒有靠得太近,只在園門邊就住了腳,“不知小姐喚我,所爲何事?”
韓祺長得其實並沒有永寧長公主漂亮,但眉宇間多了幾分繼承自父親的英氣,頗有股颯爽味道。
雖離得有些距離,但寧懷璧還是清清楚楚聽見她說,“妾冒昧來見三公子,只爲說一句——我心悅你。”
寧懷璧只覺腦中一個霹靂,直恨不得立即失聰纔好。
什麼時候,大梁朝的閨秀們變得如此膽大熱情,敢當衆說出這樣的話了?
但程嶽,
這位比他還年輕得多的小表舅倒很是淡定,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連回她的話,都如回過千百遍般,那叫一個不假思索,從容不迫。
“多謝小姐擡愛,特來相送。只今日雪大風寒,還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婉拒的意思,十分的明顯。
這樣被人回絕,韓祺倒也不如尋常女子般哭哭啼啼,更沒有追問,我到底有哪裡不好,你爲什麼看不上我?諸如此類的廢話,只是對程嶽又福了一福。
“我來之事,家母並不知曉。若知曉了,必要責罰。只我想着,女子一生,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能隨心所欲之事着實不多。況且如今我是個無父之人,才斗膽向公子表明心意,也算成全自己的小小心意,不至於等到垂垂老矣才追悔莫及。”
講完,她也不停留,轉身便走,這份颯爽乾脆,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只是寧懷璧再跟着程嶽乘車而返,總有些尷尬之意。
咳咳,一不小心看見長輩的“風流韻事”,這個,總不能怪他吧?
不過再偷瞧小表舅臉上的雲淡風清,寧懷璧心下難免暗暗佩服。
這得經歷過多少次的告白,才能修煉得如此不動聲色?
就是寧懷璧這把年紀,都不能保證自己不受半點驚嚇。
表舅還真是很受歡迎吶!
正胡思亂想着,忽地程嶽沉聲道了句,“皮下三寸皆白骨。只可惜不上些年紀,多堪不破此中道理。”
這,這是在向自己解釋?
寧懷璧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可反應過來之後,他更不明白了。
小表舅向他解釋個什麼?再說小表舅自己還年輕着呢,怎麼就猶如七老八十般,堪破了呢?
惴着一肚子疑惑,回了英王府,女兒和侄女卻已不在。
夏珍珍一臉失落,眼中隱有淚光,“芳兒故意把我支開,跟她姐姐回宮了。”
寧懷璧原本心裡也挺不好受的,可見妻子如此,他倒是剛強起來,“孩子懂事,你就不要讓她們傷心了。行了,咱們也回去吧。”
他也沒想到會在永寧長公主府耽擱這麼久,這會子眼看就要天黑,雪地路滑,趕回桃縣有些來不及,只能去對面的小院暫住一晚了。
夏珍珍悶悶點頭,到底打起了精神,去跟孟謝二位夫人道別。
只回到別院時,已經枯等一日的春姨娘滿臉熱切的問,“大姐兒呢?聽說她回來了,人呢?”
寧萱此次回來,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總之是避開了她,甚至也沒提到她一句。
所以夏珍珍也只給了她一句,“她們姐倆已經回宮去了。”
春姨娘欲待再問,夏珍珍卻已跟着丈夫走了。
春姨娘不敢追問,便想拉着平素最好說話的畫眉打聽一二,可畫眉也只冷冷看她一眼,便走開了。
還是喜鵲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問她作甚?她也是被她親孃送到人牙子那裡賣了的。”
春姨娘聽得又羞又臊,忍不住替自己辯解,“可,可又不是我……”
喜鵲輕哼一聲,“畫眉說她娘賣掉她時,也跟她說,她不是有心的。可結果怎樣?”
傷害已經造成,不想着怎麼彌補,只想着如何替自己開脫。這份“慈愛”,也就有限得很了。
看喜鵲擡腳走了,春姨娘欲哭無淚。
想找人說說,可誰又願意聽她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