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寧芳第一次見到她的大表哥,還有大侄子。
當然,在她一歲多點時,也曾給夏珍珍抱回孃家去過。可那時的她完全不記事,所以這回相見,倒跟頭一次似的,十分新奇。
大表哥夏繼祖是大舅舅夏明啓的長子,也有二十七八了,跟寧懷璧差不多年紀,眉目清秀,生得不似他爹那般方正嚴肅,倒跟夏珍珍如親兄妹般,有五六分相似,想來都是隨了夏老太婆,看得寧芳很是親切。
至於他兒子夏存儉,比寧芳還大一歲。所以寧芳雖然才六歲,卻已經有了一個七歲的大侄子。
這小子沒隨爹,卻隨了祖父,長得就跟夏明啓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不過一團稚氣,還帶着滿臉的不服氣。就算給他爹硬壓着來賠禮,仍是梗着脖子,一副威武不能屈的倔強模樣。看得寧芳心癢癢的,很想逗弄一番。
“你叫存儉?我雖比你小些,但論輩份,你該叫我一聲姑姑呢。”
夏存儉看着那麼個白皙精緻,比自己還矮半個頭的小丫頭片子,要他叫姑姑,那是萬萬不能的。於是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誰知後腦勺頓時捱了他爹一巴掌,夏繼祖瞪着兒子,“叫人哪!聽見沒有?”
眼見夏存儉委屈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寧芳有些不忍心,忙換了話題,“不願叫就算了。你念書沒有?學到哪兒了?”
這回夏存儉怕在小丫頭片子面前又捱打丟臉,不敢再犟,只得吸吸鼻子,嗡聲嗡氣的答,“我都上兩年了,《三字經》、《千字文》都學過了,詩也背了有幾百首了。”
說話間進了屋,正好寧四娘聽見,頓時招手笑道,“好孩子,快過來,讓親家祖奶奶瞧瞧!嗯,這也是個讀書的孩子,有靈氣!”
夏存儉今日前來,本來滿心不忿。可先是被寧芳逗弄一回,又被這位氣質高華的寧府太太親親熱熱攬在懷裡,小男子漢那滿心不忿便消散了大半。
只見寧四娘鬢邊都有了白髮,還望着自己笑得十分可親,於是也瞧着寧四娘不好意思的笑笑算問了好,露出缺了一顆的大門牙。
哈!
寧芳這才恍然,怪不得方纔聽他口音就不對,原來是在換牙呀。想來怕人看見笑話,所以說話纔會繃着脣,聽得那樣古怪。
寧四娘倒沒笑話人家,只道,“你既讀了書,那我可要考考你,何爲十義?”
這不是《三字經》的內容嗎?
夏存儉很自信,這本書他背得滾瓜爛熟,張口就來,“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
可他還沒背完,夏繼祖卻滿面羞慚的先行賠禮,“是晚輩教子無方,得罪了。”
寧四娘微笑着擺擺手,“無妨。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他還小呢,有些道理得慢慢教。”
夏存儉呆呆想了一會兒,忽地臉漲得通紅。似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不料那個比他還矮半個頭的小姑姑,走到他面前,聲音清脆軟糯的問,“你是不是不服氣?不妨說出來,辯辯是誰有理。祖母,可以嗎?”
寧四娘鼓勵的看着她,“當然可以。讀書便要如此,勤學好問,方可上進。”
夏繼祖一皺眉,本要攔着,可夏存儉卻已經大聲問了出來,“若有人不孝父母,又連累兄弟,卻只因身爲長輩,做晚輩的便說不得麼?”
小樣兒!
都不用祖母出手,寧芳決定先收拾他一回,“那她的父母兄弟,有讓那晚輩去說麼?”
夏存儉鼓着小臉嘟囔道,“他們那是礙於面子!”
寧芳小臉一沉,忽地上前,重重將他一把推倒在地。
雖然地上鋪了地毯,摔了也不疼,可夏存儉卻又羞又惱,着實生氣了,“你憑什麼推我?”
寧芳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既然你身爲晚輩,當衆頂撞長輩都有道理,那我身爲長輩,推你一下又怎麼了?你說我娘不好,我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舅舅舅母們礙於顏面,都不好說她,所以你挺身而出替他們出氣了。那我覺得你得罪了我娘,而我娘又礙於顏面,不便責罰於你,所以我現在也挺身而出,替她出口氣,這難道錯了嗎?”
“你,你強詞奪理!”夏存儉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指着她的鼻子爭道,“你娘都嫁出去多少年了,還成天回來刮油水!每次她來,家裡都要生好大的氣。她——”
“夠了!”夏繼祖忽地揚手,重重打了兒子一巴掌,“不管小姑姑花用了多少,那是你掙回來的嗎?你有什麼資格說!”
“我爲什麼不能說?”夏存儉捂着臉,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忍了半天的眼淚直往下掉,“我又沒撒謊!上回祖父明明說好了,要拿那支紫參給你捐個前程。可結果呢?還不是給了她!祖母爲這事都氣病了,寒冬臘月的,祖父還得出門販藥材,不全是她們家害的?還有娘……本來娘聽說此事挺高興的,還特特跟外祖家說了,結果泡了湯。害得她上次帶我回去,又被大姨她們嘲笑,只能躲在屋裡哭。還怕你知道,不讓我說……”
看兒子越哭越傷心,夏繼祖那揚起的巴掌,卻怎麼也打不下去了。
此時連寧芳也無話可說,還是寧四娘把夏存儉拉了過來,替他擦着眼淚,“好了好了,男兒流血不流淚,哭一下就好了,哭得多了,骨頭就軟了。你是個讀了書的好孩子,能聽我給你講講道理嗎?”
夏存儉努力的擦乾眼淚,用力點了點頭。
寧四娘道,“是,你小姑奶奶是做過很多錯事,你心疼祖父母,心疼你娘,所以生她的氣,這都沒錯。可是,你怎能因此跑到夏家大門口去指責她呢?我們姑且不論你有沒有道理,你這讓外人看見,要怎麼想你們夏家,又要怎麼想你?”
夏存儉一下愣了。
卻見寧四娘眼中多了幾分嚴肅,“家不和,外人欺。就算你小姑奶奶再不好,關起門來,要怎麼吵鬧都可以,你身爲晚輩,卻當衆頂撞長輩。且不說讓人如何議論你的教養,你讓人怎麼看待你們夏家長輩和門風?”
這話說得不僅是夏存儉這小屁孩立即服氣的道,“我錯了。”
連夏繼祖也心悅臣服的賠不是,“真真是我管教無方,才鬧出這等笑話!”
寧四娘卻搖了搖頭,“不。這事的根由還是在我那媳婦身上,你們這些年也確實是受委屈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連個孩子都給氣成這樣,可見我那媳婦有多不懂事。所以你們今兒就安心在我家歇一晚,明兒一早,我讓我那媳婦跟你們回去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