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脾氣

聽說還要夏珍珍回家道歉,夏繼祖慌得連連擺手,“這可萬萬使不得!來之前,娘聽說存儉做的事,已經發了大怒。特意叫我們來給親家太太賠不是,怎可讓姑姑再跑一趟?”

寧四娘笑道,“我家因結這門親,着實佔了你家不少輩份上的便宜。既如此,你就容我這老太太倚老賣老一回吧。是我叫我媳婦回孃家賠不是,你這做晚輩的只管應承就是。再說她的年禮還沒送呢,怎能不去?好了,芳兒,帶你大表哥和大侄子去客房休息。晚上吩咐廚房,給他們擺酒接風!”

“是。”寧芳清脆的應了,當即就把五妹妹寧萍抱過來,往夏繼祖面前一遞,“這是我小妹妹,大表哥還沒見過吧,快接着!”

看她那小胳膊抱着個更小的麪糰兒,夏繼祖只得接了。

寧芳又把寧茵小手往夏存儉跟前一塞,“這是你小四姑!茵兒,牽好咱們大侄子。回屋去把你那些好吃的,拿出來給大侄子嚐嚐。安哥兒別急,二姐這就叫奶孃來抱你。你這小胖墩,二姐可抱不動。”

眼看大孫女非常有主人範兒的帶着這麼一幫大的小的出去,寧四娘微微笑了。

回頭便吩咐徐媽媽,“把給大爺打點的東西收拾起來,加到二奶奶的回禮裡。”

徐媽媽似是想笑,卻又忍住了,什麼也不問的點頭答應,“那奴婢弄好就去接二奶奶。”

等她也出去忙活了,寧四娘才嗤笑一聲,將大兒子送回來的禮單啪地一聲扔到了一旁。想想卻又命人收拾起來,吩咐,“回頭給二姐兒送去。”

數日後,浙東,海寧縣,鹽官府衙。

梳着鳳尾髻的青年婦人,指着面前那幅蓮紋雞冠花繡圖,難以置信,“娘就給了我們這個?”

她年約二十五六,原是翰林家的孫女兒。自幼不說飽讀詩書,但書香人家裡薰陶出的氣質卻是不錯,襯得原本只稱得上清秀的容貌也多了幾分麗色。只因平素操心太過,已經在眉心眼角帶出淡淡痕跡,看着就似三十許人。

金奶孃撇着下嘴脣,也是一臉的不高興,“可不就是這個?虧我還幫奶奶說了那些好話,結果一個好字沒落着,反就打發了這樣東西。還說這是太太親自選了樣子,讓人繡了大半年的。要大爺掛上,時刻記得爲官清廉。不過回來時,倒給了張銀票,讓奴婢把大奶奶當掉的玉鐲贖了回來。喏,在這兒。”

可寧府大奶奶梅氏,哪有心情管什麼玉鐲,只急着追問,“娘怎會這麼做?如今離過年還有幾天?上上下下還在等着家裡的東西過年。昨天相公還擬了個請客單子給我,可這要酒沒酒,要肉沒肉的,我怎麼給他操辦?”

金奶孃忿忿道,“可不是?前幾年咱們也是這麼送,也沒見太太挑什麼理。偏今年那夏家一來人,就變卦了。走的時候,奴婢瞧着給那夏家的風雞風羊,還有臘魚火腿,裝了足足三四輛車,是咱們平時的兩倍還多!大奶奶,您別怪奴婢多嘴,到底不是親生的……”

“夠了!娘不是這樣偏心的人,就算偏心,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故意剋扣。是不是你當時說錯話了,讓娘起了疑心?”

想着家裡隱瞞那件大事,梅氏心頭一陣陣發虛。以寧四孃的脾氣,若她知道了……

梅氏完全不敢想。

金奶孃連忙叫屈,“怎會?奴婢可是把嘴巴閉得牢牢的,不該說的,一個字兒也沒說。”

又目光躲閃的道,“太太還說,明年是老爺的五十大壽,她打算好生做場法事。所以,所以要大爺親手抄上十卷《地藏經》,好在佛前供奉。”

梅氏一下愣了。

《地藏經》一共兩萬餘字,就算從現在起,每天抄上一千字,一月也頂多得兩本。寧四娘要十卷,就得抄上五個月,倒是剛好趕上明年四月,公爹的冥壽。

梅氏半晌無語,目光復雜的摩挲着自己那隻玉鐲,卻又忽地拔下頭上一支累絲飛鳳銜珠釵。

“把這當了,趕緊去採買些東西回來,先把年過了。”

金奶孃不肯接,“這事大奶奶怎不去跟大爺商議?回回都當您的東西,象什麼樣子!”

梅氏卻道,“那你是要他回來跟我鬧,還是花錢買個清靜?”

金奶孃無奈的看她一眼,到底去了。

而梅氏獨坐在那兒,喃喃自語,“娘,到底還是生氣了吧?不過也對,都忍了三年了,再忍下去,真當她沒脾氣不成?可相公又何曾肯聽我說……”

爐前紅紅的炭火映着她苦笑的臉,明明滅滅,晦暗難言。

當寧家的大少奶奶收到年禮的時候,寧芳已經和妹妹孃親一起,從外祖家又返回了樑溪。

不是夏家不願意留姑奶奶和兩個小外孫女多住幾天,而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家家事情都多。這時候留人,未免顯得對婆家太不尊敬,也顯得自家閨女不懂事。大過年的都不幫忙,跑回孃家躲清閒,這不是找罵嗎?

所以,寧芳孃兒仨只在夏家住了一晚,便走了。

可就這一晚,也足夠平息不懂事的夏存儉在自家門口,對姑奶奶不恭不敬的流言了。

原本夏存儉的親孃,夏家大少奶奶胡氏,還對婆婆逼着夫君兒子上寧家去賠禮道歉頗有怨言,可等到兒子一走,流言四起的時候,她才知道怕了。

“……只恨我見識淺,起先還錯怪了婆婆。那幾日裝病,連請安都沒去。你說我要不要去跪上半日?”

夏繼祖瞧胡氏那一臉忐忑,心中好笑,臉上卻仍唬她,“這時候才知道怕?你也不想想,咱們家掙了幾代,纔好容易給儉兒正經請了先生,讀起了書。日後還指着他光耀門楣呢,你倒好,爲了出口氣,就縱着孩子幹出這樣事來。這回幸好是寧家太太不計較,還專程讓兩個妹妹和小姑姑都回來給咱家長臉。否則,就爲這個名聲,你兒子日後再努力,只怕前程也有限了!”

胡氏越發懊惱,“我知道錯了。不過我也沒想着儉兒如此莽撞,會跑到大門口去鬧事,回頭我一定罰他。可婆婆那兒,你幫我說說好話吧?”

夏繼祖這才佯裝勉強的答應,“行吧,晚上咱倆一起去給娘請安,到時你跪下,認錯的態度好點。”

胡氏知道丈夫還顧及着自己的面子,所以才特特要晚上天黑了再去,心中微甜。不過想起一事,她也笑了,“都說小姑姑從前生得如何標緻,我總不信,倒是這次小姑姑回來,瞧她瘦了許多,我纔有些信了。”

夏繼祖提起此事,也是十分高興,“那是你沒見過小姑姑年輕時候的模樣,不是我自誇,那真真是咱們泰興縣裡第一美人!如今萍姐兒還小,瞧不出來,但芳姐兒和茵姐兒都沒有姑姑小時漂亮。那時候,家裡不管來個什麼客,小姑姑一站出來,哪家大人不覺得跟個小仙女似的?每回打賞,她都比我多!”

胡氏噗哧笑了,“是啊,都知道你跟小姑姑一塊兒長大,受委屈了。”

夏繼祖略訕訕道,“什麼委不委屈的,都是從前不懂事瞎嚷嚷呢。姑娘是家裡的嬌客,能養幾年?如今自己也有了閨女,才明白祖父當年偏疼小姑姑的心。”

說起自家小女兒,胡氏也不言語了。半晌才道,“小姑姑那繡樓,還是給她留着吧。反正我是不爭了,讓祖父祖母也能高興幾年。”

夏繼祖看妻子懂事,十分欣慰。不過想想家裡那幾房叔嬸,又略發愁。

小姑姑第二次上門送禮,三房離得遠,不知道也就罷了。可二房就在跟前,二嬸卻連個面也不露。四嬸倒是露了個面,可除了打聽一回寧懷璧,扯幾句客套話,就再無下文。

夏繼祖心中明白,這是看小姑姑沒兒子,小姑父又沒熬出頭,市態炎涼罷了。

可外人也就罷了,到底還是一家人,怎好做得如此過分?

只可惜夏明啓不在,夏大太太又病着。夏老太公也是見兒孫這麼不冷不熱的態度,就算再想留女兒外孫女多住幾日,到底還是催着她們早早回去了。

且不提夏繼祖心中隱憂,此刻回到寧府的二姐兒,正陷入深深的被打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