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東府裡住着一位準王妃,一位準世子妃,這對於原本已經露出頹勢的顧家長房來說,自然猶如一顆定心丸。儘管女兒嫁的不是自己看中的淄王,但胡夫人知道自己也該滿足了。所以每逢王夫人過來和她商議顧抒的嫁妝,她就算強打精神也必定強撐着。可畢竟是久病之身,久而久之便有些吃不消了。因而,這一日王夫人過來的時候,寒暄兩句就一把按住了要強自起身的她,隨即在牀頭坐了下來。
“大嫂,娘讓我來對你說一聲。咱們家能出一位王妃,這是鎮兒尚公主之後又一樁天大的喜事,必然會竭盡全力操辦,所以日後這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養病要緊。”說到這裡,彷彿是知道胡夫人那眼神閃爍下的深意,王夫人又開口說道,“你若是真心爲抒兒着想,就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病上,別讓她再耽擱了。”
此話一出,原待要勉強理論一二的胡夫人頓時沉默了,良久才輕輕點了點頭。見爭強好勝的胡夫人終於被說服了,王夫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即便笑了笑。
“另外,今天來,我也是另外有一件事想和大嫂說一聲。晗姑娘畢竟在咱們家裡住了這麼久,說情分也好,說緣分也好,如今她就要成了世子妃,咱們家也不能只是嘴上說一兩句恭喜。她父兄已經回來了,在京城置辦了一座宅院,已經上書皇上請接她回去,又上門來說過一次。娘也答應了。除卻她那三個丫頭,從張家帶來的一應箱籠,還有定禮,娘還預備了四箱衣裳,兩匣首飾,兩箱藥材,鈞窯瓷器一套十二件。還有好些其他的古董珍玩……”
見胡夫人眉頭微蹙,彷彿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王夫人便加重了語氣說道:“她家裡並不是太寬裕。所以娘想在她的嫁妝上助一臂之力。須知銀錢易得,好東西難得,所以娘翻檢了自己的嫁妝體己。那些首飾和瓷器都是從裡頭挑出來的。”
胡夫人聽說太夫人又要做這樣的好人,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嗤之以鼻。然而,下一刻王夫人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大吃一驚,幾乎掙扎着想要坐起身來。
“宮中淑妃娘娘送來消息,韓王殿下大婚之後,將就藩平涼府。”
“這怎麼可能!”胡夫人一把拽住了王夫人的手,聲音急切地說道,“此前皇太子尚未入主東宮前。和英王那幾個皇子不是都不曾就藩嗎?”
“此一時彼一時。”王夫人自己得知這個消息時,亦是大吃一驚,但相比胡夫人這個當事者的失態,她那會兒也好,此時此刻也好。都鎮定得多,輕輕掙脫了王夫人的手,她便低聲說道,“雖說韓王殿下不如淄王殿下和趙王世子情分深厚,但韓王殿下要去就藩的乃是甘肅那種偏遠之地,萬一遇到什麼事。趙藩身爲北地強藩,興許能照應得到。不過是一丁點財物,就能賣人一個交情,大嫂應該看得出其中利害纔是。”
而且,惠妃當初爲什麼想爲韓王聘章晗爲王妃?還不是因爲章家父兄都在趙王麾下,據說頗得趙王信賴,而惠妃先頭一個兒子已經封在了北邊,自然希望趙王能照應一二。如今雖是惠妃這一重希望落空,但倘若胡夫人能夠替女兒做些好事,惠妃哪怕是看在兩家的兩重兒女親家關係上,也會對顧抒這個兒媳更看重。
總算胡夫人終究還當了多年的主母,當即斬釘截鐵地說道:“好,我也送兩匣首飾,兩箱衣料,再加上一套越窯的青瓷,日後添箱的時候,我再助她一把。”
自打父兄再次上門來之後,章晗便知道,自己呆在顧家的時日恐怕不多了。雖則這地方曾經讓她無數次想要逃離,但如今真的要走,她除了不捨得張琪,卻也有些異樣的悵惘。這座朱門綺戶讓她一度失去了不少東西,但也讓她得到了不少東西。平心而論,顧家雖也有顧振顧拂兄妹那樣的混賬,但太夫人等人即便計算過她,終究也是雷厲風行取捨明確的人。否則,她也沒有今天,早就成爲一堆枯骨了。
因而這一日,當章鋒和章晟親自登門來接時,她辭了太夫人回到房中,抱着哭得止都止不住的張琪,她便輕輕拍着她的背道:“傻丫頭,日後可不能再這麼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兒家的眼淚也金貴得很,有時候打落了牙齒也只能往肚子裡咽,畢竟只會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不在,你就要一切靠自己了。竭盡所能讓太夫人憐惜你,竭盡所能讓武寧侯夫人看重你。如果我所料不差,三姐姐就要開始學着管家了,你也對太夫人磨一磨,和她一塊去學一學歷練起來。你無需超過她,只要有自己的亮點,總能讓武寧侯夫人對你的印象改觀……”
聽章晗囑咐着那些對自己來說至關緊要的話,聽她抓緊最後一點時間給自己的未來指路,張琪終於止住了抽噎,用帕子擦了擦已經通紅的眼睛,用心地記下了那些珍貴的教誨。直到最後章晗說完了,她才突然屈膝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
“姐姐,多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應關切,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
眼看張琪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章晗一愣之下,慌忙伸手去把人拽了起來。想到乾孃死後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她忍不住一把將人拉在懷裡,眼淚也一時簌簌掉了下來。
“好了,別哭了,也別這樣行大禮,你越是這樣,我心裡越難受。你放心,就是我走了,也不會真的一點都不管你的事,我只有兄弟沒有妹妹,一直就把你當成我親妹妹似的。”說到這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記住,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遇到什麼事,你自己一定要堅強!”
“嗯!”
當章晗頂着腫得如同桃子一般的眼睛出了顧家二門之際,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往日多半關着的福祿壽喜紋樣的垂花門敞開着,顧鈺正扶着王夫人站在那兒,見她回頭便笑着點了點頭,而張琪則是怔怔揮着手,王夫人則是一臉的坦然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欠身一禮便提着裙子鑽入了車廂。當沈姑姑跟着一塊上來了之後,放下車簾,外頭又關上了車門,她卻是如同癱軟似的一下子靠在了沈姑姑身上。
沈姑姑多年身在宮中,對於人情世故自然知之甚深,此時一貫行事大方穩重的章晗竟是這樣失態,心裡哪有不明白的,任由章晗就這麼靠着,卻是沒有說話。直到馬車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章晗終於坐直了身子,她方纔輕聲說道:“姑娘心裡可是不好受?”
“是不好受……畢竟姊妹那麼多年……”章晗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便苦笑道,“只希望她能心想事成。”
“姑娘放心,您這份心意一定會一輩子護持着張大小姐的。”
當馬車最終停穩了之後,章晗便聽到外頭傳來了章晟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妹妹,已經到了,快下來看看咱們佈置得如何?”
沈姑姑忙捲起了車簾開了車門後跳下車去,隨即又一手攙扶了章晗下來。章晗定睛一瞧,這才發現自己不是在門外的衚衕,而是在二門前。一道高大的影壁橫在自己這輛馬車的身後,上頭是磚雕一個斗大的福字,顯得乾淨爽利而又喜氣洋洋。
雖則覺得好,可她也不理會耍寶似的兄長,扶着沈姑姑的手進了二門,見這第二進院子北面五間懸山頂黑瓦片的屋子,三正兩耳,東西廂房各三間,尚有小小的迴廊連接正房。看上去顯得方正而整齊。待從北面右邊的小門進去,第三進院子卻是格局稍小,東西廂房都只兩間,北面三間屋子,卻佈置成了一個小小的花園,東北角是一個葡萄架子。花園中鋪着一條碎石子的小徑,在如今這臨近八月中的時節,雖說難見奼紫嫣紅爭奇鬥豔的景象,但一簇簇綻放的粉色芙蓉仍是讓人心曠神怡。
見章晗東看西瞧,面上滿是驚喜的笑容,起頭還擔心妹妹不喜歡的章晟終於鬆了一口氣。當章晗迴轉身詢問這些花從哪兒來的時候,他便大大咧咧地說:“誰知道,都是趙破軍那傢伙去張羅來的,今天我還留着他一塊的,他倒好,溜得比誰都快!”
章晗微微一愣,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叫老爺的聲音。眼見一個**歲的童子快步進來在章鋒身側說了句什麼,繼而章鋒就匆匆出去,章晟便嘿然笑道:“想不到爹也有被人叫老爺的一天!”
看着那童子的背影,章晗便若有所思開口問道:“這下人也是趙大哥安排的?”
“不是,那是一個戰歿士卒的弟弟。朝廷雖有撫卹,但他家裡人口多,他父母都想把他賣了,爹就說把人請來給咱們幫幫忙,每月給他家裡五百錢,他家裡自然千肯萬肯。”章晟說到這裡,就嘆了口氣道,“這樣的還有不少,爹說盡量照應照應他們,橫豎就幾個月,在外院做些事,比不知道根底的人強。而且年紀小,也不虞有其他心思。”
正說着,章鋒卻已經匆匆迴轉了來,面上流露出幾分躊躇和無奈:“晗兒,顧家又打發了幾輛車來,說是太夫人和威寧侯夫人武寧侯夫人和小姐們各自送你的東西。此前怕你婉拒,所以待我們一出來就派了車跟上,是顧管事親自送來的。”
ps:第四天雙更……我不知道能堅持多久,總之大家多多支持鼓勵一下我!(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