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灑下來,就在平時讀書的沐芳水榭中,小長楨鼓着包子臉,惡狠狠的盯着對面的沈弘與王氏,就像一頭還沒長牙卻恨不得將敵人撕扯的小狼。
然則,看着兇悍,實際上並不能給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王氏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過,不動聲色的微微調整臉色,看上去就成了不忍:“懋懋啊,你姐姐呢?莫非真是病得不能見人?可請了大夫?”
小長楨咬着脣不說話。
沈弘嘆氣:“懋懋,你姓沈,我是你的親祖父,打斷骨頭還連着筋,難不成還會害你不成?”
他上前兩步:“跟祖父回家好不好?你瞧,我將你二伯母也帶來了,以後就讓她照顧你,好不好?你兩個哥哥是不成的,等你長大我把沈家傳給你。你放心,祖父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給了王氏一個眼色,王氏便道:“正是呢!懋懋跟二伯孃回家,伯孃吩咐廚房準備你愛吃的飯食好不好?還有雪花酪和玫瑰酥。”她哪裡知道沈長楨愛吃什麼,但他和自己的長林就差着半歲,想來愛吃的也差不多。
王氏心裡不齒沈弘的作爲,這老東西賊心不死,來了幾次都沒有發現沈秋檀那個倔驢,想必是真的病得不成了,這便大了膽子,想把三房這小崽子哄回去。
自己實在沒辦法纔跟着走這一遭,可是要把沈家給這小崽子,她的長林又怎麼辦?
原本她也有些擔心,但進了這個沈府,見了府中鋪陳之後,她就不擔心了。
她這公公,恐怕是看上了新府的財帛。
如今齊王遠在邊關,聽說病得下不了牀,隨時都要嚥氣,沈秋檀那莽撞丫頭偏又避着人不見。如此一來,齊王失勢,沈秋檀病重,剩下一個小小的沈長楨自然好糊弄,先把他小人一個哄回去,這宅子裡的一切早晚還不都是沈弘的?
不愧爲多年的侯府兒媳,王氏將自己公公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想清楚沈長楨不會威脅到長林的地位以後,她的勸說也帶出了幾分情真意切。
不遠處,風塵僕僕的沈秋檀恨得要緊了牙關,原來自己不在的時候,這羣人就是這樣哄騙弟弟的。
她本來是擔心嚇壞弟弟,預備先梳洗再出來見面的,誰知白芷和山奈兩個一起將她拉了過來,她小聲問兩人:“這兩個怎麼進來的?我不是早有吩咐,我不在的時候閉門不出,外面的人也不能放進來麼?”
山奈不說話,白芷弱弱道:“是大管家喬山叔,他……他說老侯爺不是外人。”
沈秋檀咬牙,真是……
她氣沖沖就要現身,那邊沈弘還在循循善誘:“你姐姐不管你,祖父卻捨不得你。你現在年紀小不懂事,她一個克父克母又剋死夫婿的天煞狐星,拆散我們祖孫兩個,嘖嘖,還真是居心叵測……你跟着她,沒好處!”
孃的,沈秋檀怒了,摸出一把大錘就要動。
結果前面小長楨一把推開沈弘:“不許說我姐姐!你們都是壞的!走,都走!不許再來我家!”
可憐還沒過六歲生日的他,身邊就一個差不多大的沈信最聽話,見立在一旁的喬山面露猶豫,沈信衝上去推着沈弘,盡着最大的努力完成小長楨安排的任務。
本來氣炸的沈秋檀冷靜下來,也現出身形:“不知沈老侯爺和沈二夫人光臨寒舍,有何貴幹?若是要誘哄我家弟弟,我可是要報官的!”
她還穿着男裝,鬢髮也不算整齊,沈弘見了就道:“一個姑娘家,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還有臉教訓我?就算分了家,我也是你們的親祖父!”
王氏神色卻是一動,沈秋檀這樣,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喬裝外出了。
“來人!”沈秋檀懶得廢話。
聞言,喬山猶豫上前,其他兩個家僕也跟着上前。
沈秋檀又道:“將這二人打出去!以後誰敢再放他們進來,便從我沈家滾出去!”
“姑娘,使不得啊!”喬山勸道。
沈秋檀壓下胸中怒火,冷冷道:“這個家,究竟是我和懋懋做主,還是你喬山做主?”
喬山臉一白,腳下一個踉蹌,想要解釋這都是爲了他們姐弟好,但嘴裡竟有些發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打出去。”沈秋檀沒耐性,其他家僕一抖,連忙將沈弘兩人趕了出去。
沈弘的叫罵聲漸漸遠去,沈秋檀不看喬山,只心虛的看着小長楨。
小長楨氣鼓鼓的盯着她,裝作不理她,盯着盯着,大眼睛裡就蓄了淚水:“壞姐姐!他們都說你不要懋懋了!嗚嗚……”
沈秋檀心疼極了,連忙抱住弟弟:“不會的,姐姐怎麼會不要懋懋,都是姐姐的錯,姐姐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
亥時,洗漱乾淨的沈秋檀哄了懋懋睡覺,見弟弟打起小呼嚕,才悄悄的退了出來。
剛一出門,就沉了臉:“喬山呢?”
白芷忙道:“還在沐芳水榭跪着。”
“呵,現在倒是知道跪了。”
沈秋檀冷笑,他是對爹爹忠心不假,當初一路護送弟弟進京也勞苦功高,可就算這樣也不能仗着自以爲對弟弟好,就代替弟弟拿主意。
“秦朗呢?”
一個黑影從竄了出來,山奈向來見怪不怪,倒是白芷嚇了一跳。
秦朗知道沈秋檀要問什麼,主動道:“屬下只管小公子的安全,其他的……”喬山可是新府的大管家,他一個暗衛,只要小長楨和陳老夫人沒有遇到生命危險,就得悄悄藏好的。
沈秋檀語塞,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難以吞吐。
“罷了,你先隨我去花廳。”
等秦朗將沈秋檀離開期間京中以及淮南的事,報與沈秋檀知道後,已經快到子時。
沈秋檀揉揉痠痛的額角,叫秦朗自行離開,而後才吩咐山奈將喬山帶上來。
花廳裡點了燈籠,光線算不上昏暗。
喬山一進來,就見到端坐在上首的沈秋檀,姿態端莊、眉角帶威,已經不是五年前跟在她身後那個瘦弱的小姑娘了。
一時間,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沈秋檀開口了,聲音帶着些疲倦:“南郊有一處莊子,佔地不小,隨便安排個人,我有些不放心,喬山叔若是願意,便去幫我看着這個莊子吧。”
語氣平靜,甚至帶着幾分柔和,並沒有傍晚時候的怒氣與衝動。
這是要趕我走?喬山張了張嘴,喉嚨又幹又緊:“姑娘,我是真的爲你和三公子着想的。我沒要老侯爺一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