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老爺和夫人……我帶着小公子從濟北到京城,走到一個叫安縣的地方……”
燈火下的少女面容平靜,聽到喬山的話,十分誠懇的點點頭,以示贊同。
她沒有打斷他的話,喬山後面準備好的解釋,卻成了多餘,他自己閉上了嘴。
九姑娘,確實長大了。多麼像還活着的三老爺啊!
他心裡有些開心,有些如釋負重,這麼多年,總歸沒有辜負老爺對自己的信任,可爲何又有些難堪與難過?
難道自己盼着姑娘和小公子與老侯爺親近,真的錯了麼?
姑娘總歸是要嫁人的,一個女子沒有家族依靠;小公子也總是要讀書考取功名的,一個被姐姐帶大的孩子,與一個興盛的有些底蘊的家族。孰輕孰重,誰都懂得取捨吧?
老侯爺是糊塗了些,要給姑娘安排親事,可天下女子不都是要嫁人的?
沈秋檀心裡一嘆,知道喬山自己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卻也懶得再多說什麼,只道:“喬山叔可願意替我去照看莊子?”
喬山笨麼?
其實一點兒都不笨,她已經問過了,沈弘來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選外祖母不在陳府、不在沈府的時候來;而且打沈弘第一次來,懋懋就說了不想再見到他們,結果呢,來了一次又一次;走之後,還約束府中下人,不將此事告訴隔壁府中的外祖母。
所以喬山這個內應做的實在太合格了。
欺負懋懋年幼,不愛告狀,欺負自己不在府中,就敢自作主張,自以爲是。
她口中提到的那莊子確實不小,有兩個蜂房,再就是她做胭脂用的各色花草,讓喬山去當個莊子管事,便算是還了他與爹孃的情誼以及他護送懋懋進京的報答了吧,再多的,是沒有了。
彷彿心頭壓着塊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喬山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
而後,用了兩日,沈秋檀重新整治了府中上下,攆出去幾個油滑的僕人,又提了壯兒做了大管事,轉眼,歲日來到。
這一回,沈秋檀膽大妄爲跑去西川,雖然留了秦朗善後,叫家人不至於擔心她,卻也過於張狂,在白雲寺住了一夜的陳老夫人回來,見內務肅清,沈秋檀無恙,便結結實實的罰了她的跪。
沈秋檀自知錯誤深重,並不敢求饒,倒是懋懋到新立的祠堂看了她好幾次,他還以爲做的隱秘,別人都不知道,其實沈秋檀在裡面就看到他的袍角了。
她抿抿嘴,笑了。
懋懋小傲嬌,裝作還不原諒自己,其實還是很擔心自己的嘛!
足足兩個時辰,沈秋檀才被允許起來,陳老夫人看着姐弟兩個換好衣裳,趁着夜色到了隔壁陳府。
陳舅舅一見沈秋檀噓寒問暖,舅媽田氏也一通關心,嘴裡唸叨着:“棽棽這一回病的太久了些,如今總算是好了!”
自從上回她說漏了嘴,將李琋送木簪回來慶賀沈秋檀及笄的事情說出來,陳老夫人便格外小心,許多話都不再當着田氏說。
田氏是她親自選的,做媳婦兒媳婦,都沒話說,性子直心腸好,但這嘴就有些快了。
“表姐,表哥,大哥給我帶了瓷娃娃,我帶你們去看!”從田氏身後鑽出來個胖乎乎的小姑娘,正是陳德潤的小女兒陳嬌蓉。
她長得隨父親,小長楨隨母親,年齡又沒差太多,這樣站在一起,倒比表兄妹更像親兄妹些。
沈秋檀心裡高興,抱了小蓉兒進門,書房裡頭陳延英正在桃符上題字,而陳延芳就躲在他旁邊吃桂花餡餅。聽見祖母帶着表姐來了,立即丟了餡餅跑出去:“表姐,你終於病好了!我要吃雪綿豆沙,還有桂花糕、馬蹄酥、藕絲糖……”
陳德潤敲他腦門:“眼見又長大一歲,怎麼還如此貪吃!”
陳延芳便躲到了陳延英身後,陳延英直到一氣呵成,吹了吹桃符上的墨跡才擡起頭,與衆人行禮。
陳老夫人心疼大孫子:“寫好了麼?快跟祖母來歇歇!”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離了書房,而後沈秋檀爲了哄外祖母和懋懋開心,使出渾身解數整治了一大桌子菜,歡歡喜喜算是過了歲日。
過了年,雖然還沒過生日,但自己也算是十六了呢。
…………
沈秋檀一路快馬加鞭的回來,但西川那邊的消息傳回京城就相對慢一些。
正月裡,沈秋檀除了給幾家相好的人家送了禮之外,依舊沒有出門,反正她身體不好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直到時間進入二月,西川的消息才陸陸續續的傳來。
原來西川最大的官死了,因爲要刺殺齊王,沒想到卻被齊王反殺了。
百姓們議論的是熱鬧,病弱的齊王沒死,地頭蛇死了,事情和想象的落差太大,才成了百姓們一時的談資,但勳貴人家看的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似乎,他們之前都太小瞧齊王了。
二月末,押解康平餘部進京的隊伍也到了,同時帶來的還有康平裡通外敵的證據。
霍準坐不住了,王太后簡直氣炸了。
西南一隅,她經營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纔收攏了西川,沒想到康平竟然是個廢物。
還有小病坯李琋,感情以前不是她想多了,是他真的一直在做戲,隱忍到如今才暴露出來!
可無論她怎麼叫囂也於事無補,康平通敵的證據已經率先送到了三司內閣,嚴茂將和高贇勢必不會輕輕放下。
霍準臉色難看極了:“此前是我們大意了,娘娘息怒,當心氣壞了身子。”
迴應他的是茶盅着地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裡顯得尤爲刺耳。
半晌,王太后冷冷道:“我們現在該慶幸,李琋沒有把我們與康平往來的信件交出來。“
霍準一凜。
這些年康平靠着勾結南詔北定王,讓邊境戰事經年不休,這樣朝廷還要靠着康平來穩定西川局勢,而康平的權利越來越大,處境雖然微妙,但誰也不敢輕易將他取而代之。
“康平雄踞一方也算是條漢子,誰知會生出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霍準憤恨:“要不要……微臣去把他給……”
“你還嫌不夠自曝其短?”李琋爲什麼不將自己與康平的書信一併呈送上來,還不就是因爲他自己都覺得光憑書信證據還不夠。
如今的李琋,還是忌憚自己的力量的。
若是這個時候,自己去殺康榮,豈不是親自給李琋遞了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