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臉色登時冷得象冰,眼光也凌厲如刀,本來到這裡特意問他生辰到了想要什麼,難道他不該深情款款趁機固寵撒嬌嗎?爲何這話題如此沉重令人傷心?口氣也硬起來:“哦,時至今日,你還要心心念念離開朕嗎?”
他又用了那個至高無上的“朕”,語氣也變得危險起來。
昭華心裡一涼,他處處示弱屈服,時時小心謙卑,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他已經臣服,胸無大志,進而放他回國,皇帝這人佔有慾極強,如果厭倦了,把他打賞給別人或是送到軍營去讓人糟蹋,倒是不太可能,可是把他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冷宮倒是有可能,或是乾脆把他殺了,畢竟他的身份不是普通男寵,而是有可能死灰復燃的亡國之君。想逃跑又怕皇帝會拿燕國宗廟和臣民泄憤,在燕國實力沒有恢復之前,他還真的不敢冒這個險激怒皇帝。
昭華強壓下戰慄,道:“可是,身處深宮就算錦衣玉食,也終是淒涼孤獨,異國他鄉再好也本不是埋身之地,陛下遲早厭倦我,到時候把我棄之一旁任人踐踏,不如放我回去。我真的不敢有什麼不安份的想頭了。”
見文康臉色仍是冰冷,昭華語氣也帶着幾分顫抖:“陛下若不肯,我死之後,好歹把我的屍骨送回去。”
看他眼眸中波光盈盈,含着深深的哀痛和祈盼,文康再也忍不住,把他緊緊抱在懷裡,恨不能把他按到肉裡,聲音也帶着顫抖:“昭華,昭華,和我在一起你當真如此痛苦?”
他做了極大的讓步和努力,承受着朝堂上巨大壓力,付出無盡的寵愛,想要和昭華並肩而立,共創大業受世人跪拜,到頭來對方仍是心心念念地要離開他。
一股熱流衝上眼眶,說不出的滿腔委屈和怨懟升上心頭,恨不得掐死他再掐死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怎麼會淪落到求愛不得的地步?
昭華不愛他,而他卻已情根深種,無法回頭……
昭華沒料到他如此情緒激動,心中也說不出什麼滋味。可是更覺得委屈,本來棄國遠囚,任皇帝折磨凌虐,任他報復泄恨,是想等他消氣了,求他放自己回國,回去後好好發奮圖強,恢復河山。所以忍人所不能忍,苦捱苦熬,只是求得一線生機,萬萬沒想到後來發展到這一步,居然是這樣糾纏不清。
可是和他在一起,真的很痛苦,以前所受的那些的苦,已深入骨髓,怎可能被現在的寵愛輕輕抹去,不留一絲痕跡?
無論是爲了亡國之恥,還是爲了以前受到的非人折磨,他都不能不恨,夜夜痛苦難眠,時常被惡夢驚醒。
可是看他苦苦癡纏得不到回報,卻依然固執地守護,心裡爲什麼會這麼痠痛。
想到自己要利用他的這份癡心而算計傷害他,這痛苦更是加重幾分。
總之,和他在一起,無時不痛苦。
“你是皇帝,多少人討你的歡心而不得,你又何苦強迫我,不強求你在我身上放幾分真情,更不強求這情能夠一生一世,只求你厭倦之時放我回故國。可嘆鳥飛返故鄉,狐死必首丘,難道我連鳥狐也不如?”昭華的聲音悽楚萬分。
“不許再說回去不回去的話,否則重罰。”文康壓住心裡的戰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嚴厲冷酷,又道:“你說說你還有別的什麼心願?”
“沒有了。”昭華擡起頭看着他,眼眸浮起令人心痛至極的絕望和悲憤,似無形的利刃,狠狠劃過文康的心頭。
怕再看到那哀絕目光,文康把他的腦袋狠狠地按在自己懷裡:“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這個世上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我會得到你的心,用盡一切手段,除了……”
除了放你自由。
不放手,就是不放。
他不後悔,就算被他恨一輩子也不要緊,只要他心裡有他的位置,只要他在自己身邊。
第一場雪來臨的日子正是昭華的生辰,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如柳絮隨風,天地一片銀白,潔淨的彷彿沒有一點塵埃。
文康將昭華抱上御輦。
“今天,帶你去個地方。”文康語氣頗神秘,昭華也沒問他,天氣轉冷以來,他苦於病痛,做什麼都沒勁,最近膝蓋疼得連站立都困難,只得靠輪椅行動。臉色愈發蒼白,身形也顯消瘦,可是文康偏喜歡他這種薄病的樣子,清麗柔弱,飄逸如仙,讓人心動,不由自主想去守護。
車輪滾滾,溫暖舒適的御輦讓人昏昏欲睡,昭華也沒有掀開簾子看看到哪裡。
文康抱着昭華下了御輦,進入一處宮苑。
昭華擡眼看看四周,雪花飄飛,密如簾櫳,透過它看遠處亭臺樓閣,如蒙了一面巨大輕紗,朦朧、神秘、美麗。待進去一看,卻見這園子相當熟悉,進門是一幛湖石假石,隔絕繁華。石間幾株梅花綻紅吐蕊,冷香暗流。中間一徑羊腸小道曲徑通幽,人行其間如穿行山間,過了湖石山,前面是一汪碧水,水面氤氳着水汽,熱氣騰騰,想是溫泉。滋養得四周花木在冰雪中透着生機綠意。
昭華有些納悶,這個地方分明是齊國皇家避寒所用的冬宮碧濤苑,元宵節後和文康一夜風流就是在這裡,只是這裡的佈置卻和當初大不一樣,竟與燕國皇宮御花園極爲相似,不知怎麼回事。
文康抱着他走入一處院落,院門懸着的匾上書“棲鳳宮”三字,院子小巧精緻,鵝卵石花街鋪地,十分平整潔淨,點綴幾處恰到好處的山石翠竹,牆根處掘地得泉,用湖石砌成一小潭,使整個院景顯得生動活潑。這倒罷了,更奇的是與他在燕國東宮的居處一模一樣,連院內靠西牆一所半亭,亭下石筍,亭上的匾額檻聯也一樣。
看到此處,昭華也預料屋內是什麼光景。
果然進去一看,各式紫檀花梨傢俱都簡潔大方,大牀上懸着水綠色雙繡花草帳子,牀前立着雙繡雪壓紅梅的紫檀架屏風,案上擺着美人瓷瓶,內插幾株梅花。多寶格陳設着玉如意,瑪瑙盤,羊脂白玉瓶等物,和燕國東宮寢室佈置完全一樣。
昭華從文康懷裡掙扎下地,徑直打開對窗的花梨木桌案的抽屜,果然裡面一個小盒,打開盒子,是一顆如雞子般大的明珠,光芒耀目。他不喜歡蠟燭味,晚上讀書時常以夜明珠代替蠟燭照明。
再看書房,不但擺設,連架上圖書,也和燕國東宮裡一般無二,都是他先前常看、喜歡看的。西牆上掛着一幅字,上書:“雪虐風嘯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正是他喜歡的前人詩句,沒有落款,看筆跡是皇帝所書。
只是這些和燕國東宮完全一樣的東西,是從哪來的?
文康看到他眼中的疑問,道:“朕命人尋機會問了翡翠,這些東西是在內庫中尋得的。”
打下燕國後,燕皇宮內許多珍寶圖冊都被洗劫一空,卻沒有入國庫,而是入了皇宮內庫,包括原本在太子東宮的寶物圖書。文康不願提起這事,只是含混而過沒有再說下去。
昭華也沒有再問。再看屋內連宮燈,火盆等不起眼的小物,也完全和當年在燕國東宮時一樣,不知是從燕皇宮搬來的,還是按原樣複製的,總之這裡費的功夫着實不小。再加上外面的花園,估計是過了未出正月就開始動工了。
文康把他抱起,經過一條迴廊來到一所高大殿堂,殿內是玉石砌的水池,昭華看其佈置,應是碧濤苑裡的玉液池,裡面依然是擺滿奇花異草,錦帳低垂,香菸繚繞,只是減去了華貴的陳設,佈置成他喜歡的簡潔大方的樣子。但是水池還是老樣子,讓他想起元宵節後在玉液池那瘋狂放縱又初嘗極樂的一夜。
想到這裡,昭華臉上發紅,轉過頭假意觀賞牆上掛着的琴劍瓶爐。
文康裝作沒看見,道:“這裡是陽山最好的溫泉,對你的身體極有益處。朕命人將此處行宮按照燕宮御花園的樣子翻蓋重建,另外在溫泉邊建了棲鳳宮,完全依照你在燕國東宮的佈置。有溫泉滋養,即便三九寒天,這裡的花木也比外面繁茂,你在這裡養病會更好些。你的生辰我也沒別的給你開心,送你這個園子養身。”
昭華怔了一下,有些失神,燕皇宮的御園在六國中以精緻清雅著稱,和齊國富麗宏偉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居然照原樣搬到齊國行宮,也不知這園子蓋了多久,更不知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心思,只是他以爲照燕皇宮的樣子蓋一所園子,就能慰自己思鄉之情麼?卻不知更讓人觸景生情,心裡愈發疼痛。
文康沒有理會他的沉默,仍然擁着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唯有一處,保持了原樣沒有改動。”
昭華還是沒說話,他知道是哪一處。
“就是玉液池。”文康說着,用手繞着他一綹髮絲,“上回元宵節過後,我們在這個地方共享極樂,雖然之前我抱過你多次,但是那一次,我卻是把你當處子般珍愛,把那一夜當做我們洞房花燭夜。那是第一次,你感到了快樂和沉醉,而這快樂是我給予的,至今我還清楚記得你當時的癡迷,難以忘懷。”他的聲音極低,嘴脣幾乎挨着他的耳廓,輕柔的聲音教人莫名的沉迷。
昭華轉過頭去,文康扳過他的臉,看到他嘴角那一抹並不溫柔的笑意。
“你一直在恨我,我卻貪心,又不知好歹,還妄想得到你的心。”文康把手按在昭華的心口,“我以爲光陰如流水,有些事情可以淡忘,以爲只要努力,終有一天,可以得到你的迴應,卻忘了你對我的感情只有恨,這恨並不隨時光流逝而淡忘。”
“不過沒關係,我不在乎。”文康又自嘲地笑笑,“你就算恨我,就算永遠得不到你的迴應,我也願意對你好,願意保護你,只要是我願意守護的,就會一心一意守護下去。”
見昭華默不出聲,也不看他,文康感慨:“我們這一世,註定糾纏不清。到底要如何,你這鐵石心腸,才肯回應我,我願意爲你做一切,除了放你走,哪怕讓你恨一輩子,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昭華把頭埋在他懷裡,一隻手撫摸他的背,心思起伏,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狠,幾乎是掐到肉裡。
對這人的恨曾經刻骨銘心,曾發誓永遠不原諒,恨的恨不能食肉寢皮,可是爲什麼抱着他的時候會心痛難忍。,
手上的力量不自覺弱了下來,沉吟許久,才說:“我沒資格恨任何人,其實我並不想傷害你。”
文康聽了眉眼舒展開來,帶着滿滿的笑意,熱烈的擁吻他。
昭華沒有象以往那樣習慣地抗拒兩下,而是順從的任他親吻,心裡一股酸楚直衝上喉間,哽咽起來。
“我真的不想傷害你,可是不得不傷害你,如果我狠狠地傷了你,絕對不是因爲恨你。”這句話在昭華喉間流淌,到嘴邊卻只成爲一句:“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知道……”文康一邊吻他,一邊脫掉他的衣服,堵住了他下面的那句“……你最好離我遠些……”
兩人一起下了水池,文康對付昭華的手段愈來愈熟練,不一會挑起情/欲,兩人都開始沉醉。
溫泉水滑,氤氳着白茫茫的熱氣,兩個人影糾纏,深入骨髓的熱/吻,纏綿、繾綣和憂傷,如火焰和冰霜糾纏、**。
昭華憂傷地看着眼前人,那情動的模樣,讓他有些茫然。這個在危機四伏的宮廷裡保護他的人,這個他曾發誓永遠不肯原諒的人,這個說要不計回報永遠守護他的人。
這人喜怒無常,對他忽好忽壞,壞起來令人咬牙,好起來又讓人心碎。
一股酸楚直衝上來,有種想哭的衝動……
雲雨過後,文康溫柔地吻上去,如春風拂葉般輕柔,小心翼翼似對待珍貴的玉器,手上輕重有度的揉捏他的腰背,減輕痠痛不適感,這是他專門向太醫學的,愈練愈熟。
這樣的撫摸、揉按和輕吻極其舒服,比熾熱纏綿的深吻更讓人沉迷。昭華眨眨眼,想問什麼,舌頭卻象粘住般,眼睛也睜不開,身上軟弱無力,靠在他懷裡睡去。
文康知他睡覺輕,怕驚醒他,一夜裡也不敢動,聽着懷裡人輕緩的呼吸,覺得天上仙樂也不過如此。
早上起來,兩人一起用完早膳,昭華纔想起昨天要問的問題:“陛下費心了,不知什麼時間開始蓋這園子,花了多少錢?”
文康原來帶着笑意,聽他這麼說,臉黑下來擰了他一下:“你真掃興,這般好時光提什麼錢。”
昭華一笑,有些羞赧:“陛下肯定很失望,我這個人看上去風雅,卻是一身銅臭氣。”
文康也一笑,昭華雖然因病痛無法上朝,可是和他在一起時也討論些國事,只是他每回談起國事,大多離不開錢字,小至油鹽柴米,大至軍費開支都很關心,他取笑他看似淡雅如仙不食人間煙火,可是對錢卻是看重的很。昭華反駁,無論是治國還是治家,最要緊就是做好收支平衡,珍惜人力物力,方對得起百姓終年辛苦勞作。並聲稱,民以食爲天,米價鹽價這些民生問題絕對不是小事,更別說國帑開支。
昭華雖然停了上朝在宮裡養病,對先前提議的兩策卻仍是關心着,關注燕地以銀代糧的事是否落實,關注開豹尾河入濟州的工程進展到什麼程度。
所以,昭華很鄭重地說:“開渠引河的工程纔開了頭,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陛下把錢用在這沒要緊的地方……”
文康用脣堵住他的話,懲罰似地噬咬,糾纏一陣,才放開他,道:“你真掃興。”
昭華有些不安:“臣只是不想做事半途而廢。”
“放心,工程上用錢是有些緊張,但是也不會缺到你這裡。這裡的溫泉最好,你好好待着養身體。”文康不想提及因爲重蓋碧濤苑行宮幾乎掏空了內府,導致內府總管的很大不滿。
“那你呢?”昭華睜大眼看着他,有些緊張地問,“這裡離都城三十里,陛下不會在這裡陪我吧?難道不上朝了?”
文康看他緊張,心情莫名好轉,道:“朕會陪着你,你先在裡住一段時間,朕要臨幸妃嬪,等有了子嗣,朕一定只陪你一人。不上朝的日子,朕來這裡陪你泡溫泉。”
昭華無語,這話文康嘴上說了好幾遍,一邊說着要爲了子嗣臨幸妃嬪,一邊卻仍是夜夜纏着自己。現在他終於要付諸行動了嗎?
“你不高興?”
“不是。”昭華搖頭道,“只覺得大冬天的你這樣來回跑,太辛苦了。”
文康將他抱得更緊,道:“你也終於心疼朕辛苦麼?”
昭華靠在他懷裡沒有說話,側耳聽着寬闊的胸膛裡有力的心跳聲,不知不覺眼角有了溼意。
外面,雪下得越發大了,彷彿從天頂垂下密密的輕紗,屋裡溫暖如春。
作者有話要說: 前邊有讀者問到虐文問題
小鳳以爲,虐分三等。
初級虐身,讓讀者心疼。
疼完了捏?完了。如本文。看完就完。
二級虐心,讓讀者內牛滿面,溼透紙巾雙目紅腫。
哭完捏?完了。如檸檬大的《束縛》,如《被享用的男人》,如《似愛而非》,都是虐文經典,哭得稀里譁拉,最後靠着主角的努力和寬容,終於HE了。讀者哭完,滿意地擦掉眼淚啃飯去。
三級虐全身,讓讀者揪心揪肺。
文很現實,主角努力也木有用,造成杯具的因素不可抗,讀者看着主角徒勞無功的掙扎,直到走向預料中的結局。或者終於誤會解除,然爲時已晚,情如流水終不可追。讓讀者哭都哭不出來,然一股悲愴無奈之氣盤旋胸中不去,以致精神恍惚沒有食慾,衣帶漸寬人憔悴。
如楚雲暮大人的文。
小鳳初看《一世爲臣》,驚爲天人,方知何爲歷史耽美文之巔峰之作。再看文下評論,靠之,讀者評和作者文質量成正比,妙筆生花摧人心肝。其MV令人淚下。
再去尋該大大其他文,別的讀者警告雲:連看她三篇文,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鳳不想死,所以不連着看,同時備紙巾一包,搞笑白文若干以供調劑心情,吃飽喝足,做好充分準備觀之,唉呀,還是被虐得差點斷氣。
再悲聞楚大封筆,隱退江湖,更是撕心裂肺。方知能被虐到是多麼幸福,嘆幸福逝去不再,求虐不可得也。
嘮叨完繼續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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