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昭華搖搖頭,“請貴妃助我回到燕國,到時候我必迎娶令妹,如今各國,和令妹年齡身份才貌相配的男子,實在是很難找到。難道貴妃願意令妹做妾,天天給正妻做小伏低的請安嗎?您也不願令妹入齊皇宮與自己爭那個後位吧?”
姬貴妃臉色極難看。
昭華繼續說:“聽說貴妃極是疼愛令妹,想爲她找個好歸宿,放眼天下各國,有哪個王孫公子即身份貴重,年齡相當,人品才貌又配得上,而且又不朝三暮四喜新厭舊?今日我送她皓月珠發冠,來日若有可能,絕不虧待她。貴妃可以考慮一下,我願意等,等到她嫁人那天。到時候,我與皇上是表兄弟,娶姐妹二人也算親上加親,到時候齊燕一家,也是皇上願意看到的,同時貴妃在宮裡的地位也會更鞏固。”
姬貴妃若有所思,沒有說話。想到能把這個傢伙從皇帝身邊打發走,是求之不得的事。
“貴妃若有意,請代爲收下發冠,轉贈令妹,若無意,也請不必和他人談及此事,免生事端。”昭華最後說了一句告辭離開。
文康下了朝回到寢宮,得知昭華去承香宮向姬貴妃請罪,姬貴妃沒難爲他,一起喝了茶,說了會兒話,還命總管太監送他回來,居然象是和好的樣子,文康暗自納悶,使人打聽,才知道昭華居然向姬貴妃要求娶她的小妹。
文康氣得一把將昭華摔到牀上,吼道:“你嘴上說要好好侍奉朕,居然還去勾搭別人。”
昭華忍着疼道:“她現在是後宮之主,我向她討個好也爲了後宮安寧,若是再起衝突,豈不是讓陛下爲難。”
文康氣消了些,道:“真的?”
“真的,真的。”昭華忙點頭,“我又不是現在娶她妹子,只是等你厭倦我以後再娶。”
文康火衝上來吼他:“你休想,等朕厭倦你,就殺了你。”
“你親口說過會保護我,如果我安份就不會殺我的。如今想食言嗎?我安安份份熬到你厭倦我時還不行嗎?”昭華衝他吼起來,又委屈又生氣。
文康正要想別的招術威脅他,昭華抱住他:“你不要對我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會很傷心很緊張。”
文康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很無力很疲倦,不想再追究他的用心,一把摟住他,道:“你也不要惹我生氣,我也不要你的心了,只要你安份的待在我身邊就行了。”
細長的嘆聲帶着無奈和疲憊傳入耳中,昭華有些感傷,靠在他的肩上,緊閉雙眼,將異樣的感覺驅逐出去。
濟州城菸袋街,一輛藍帷馬車停在一所院落門口。
陳嘯仙下了馬車,門上老僕迎入大門:“老爺總算回來,這幾天家裡正急着呢?”
陳嘯仙一臉愁容:“還不是宮裡的慕容公子耍太子脾氣,非得要我診治他才肯吃藥鍼灸,今兒他好轉了,我才向大總管求了假回家。夫人急壞了吧?”
“老爺慢點。”老僕扶着他,“夫人這幾天急得茶飯不思,今天事情已經解決,少爺平安回來了,所以不用急了。”
“什麼?”陳嘯仙停住腳步一臉驚訝,“少爺回來了?這麼說案子解決了?”
“父親。”
“老爺。”
正房裡出來一中年婦人和一青年男子。
陳嘯仙大吃一驚,指着青衣少年:“你怎麼回來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可是從牢裡偷跑回來的?”
“父親上座,聽孩兒慢慢說。”陳家公子把陳嘯仙扶進屋內,倒了茶,道:“事情是這樣,孩兒當街與人打架,誤傷人命,按律當斬,不料昨天苦主撤了狀子,說是死者有宿疾,被孩兒誤推了一下撞着了,宿疾發作,所以才死了,並不是孩兒把他打死的。於是官府判孩兒在都城服徭役三年頂罪。”
“怎麼會這樣呢?”陳嘯仙又驚又喜。
“是有人給了苦主一萬兩銀子,讓他撤狀銷案,苦主定要孩兒頂罪,他也沒好處,不如拿筆銀子換得妻兒餘生不愁。”
“誰肯拿一萬銀子鉅款來救你的命?”陳嘯仙失了喜色,緊張地問。“他可要什麼報答?”
“那人說,他主子蒙父親多次醫治,這次幫個忙也是應該的。父親若想報答,請救他主子一命,若是爲難,也不勉強。”
陳嘯仙聽了呆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旁邊陳夫人催促:“老爺怎麼了?那人的主子是誰?你若是能救他一命便救,身爲醫者,就算平白無故的人也該盡力相救,何況人家對咱家有大恩。”
“是啊,父親。”陳公子道,“既然人家需要父親相救,父親如何能袖手旁觀?”
陳嘯仙以手撫額長嘆:“這可怎麼辦?你們知道那人是誰?救他談何容易,而且救他就意味着背叛君主啊。”
陳家母子面面相覷。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文康忙得一刻不停,好在昭華身體已愈,不用他擔心,還能幫着處理一些奏摺卷宗,翻找一些案卷什麼的。
除夕那天,文康愈發忙得不得歇息,從祭神拜宗廟拜社稷,受百官朝賀再受後宮妃嬪朝賀,然後是辭歲宴,賞賜羣臣,忙了一夜未眠幾乎不得喘息,眼看天色漸明,接着就是新正大賀,也不想歇息,又到摘星樓去看昭華。
相比之下,昭華倒是極清閒,和翡翠等侍者圍坐熏籠守歲閒聊,見皇帝過來,趕緊迎入內室。
文康一見他,帶着倦意的眉眼舒展開來:“快來,有好東西給你吃。”
“什麼東西?”昭華對吃食不大感興趣,見內侍捧過食盒,拿出一隻帶蓋金碗,上前打開碗蓋,一看是一枚雞蛋,散發着濃郁的肉香。
“我當是什麼稀罕物,原來是隻蛋。”去年這個時候他吃過,熟過頭了,不怎麼好吃。
“你懂什麼?這不是一般的蛋,是吉祥蛋。”文康不高興地敲他一下,給他講了齊國的風俗和這隻蛋的寓意,昭華非常驚訝,原來居然這枚蛋有這樣的名堂,想到去年和今年除夕,這隻蛋都歸了自己,不禁怔住了。
“快吃啊。”
“陛下厚恩,臣實在無以爲報。”昭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拿了銀匙吃下這枚蛋,吃到嘴裡無比苦澀又帶着甘甜。
這年的春節,文康過得很開心,比往前過得無比愜意,年節期間封了印,空閒時間很多,不是特別緊要的大事,大臣們也不會在這時候來麻煩皇帝。
於是皇帝毫不在乎妃嬪們的怨氣,天天和昭華混在一起,觀賞歌舞,聽戲看雜耍玩遊戲不亦樂乎。臣下照例進上許多奇珍異寶以求君主賞臉,文康叫昭華一起觀賞寶物,讓他先揀喜歡的挑了再賜妃嬪們。昭華也不客氣,挑了份量輕容易拿的收下。
轉眼間,燈節已到,事前皇帝已經下旨命濟州令好好辦理京都燈節,不怕花錢,越熱鬧越好,定要比往年更加繁華有趣。於是自正月十三試燈,到正月十五開始燃燈到十七,連着五天,全城張燈結綵,金吾不禁。
管財政的司農大夫很是有意見,爲昭華重建碧濤苑蓋棲鳳宮已經花了一大筆錢,開渠引豹尾河入都城的工程更是吃錢,現在皇帝又要大放花燈,好象錢是從天下掉下來似的。可是再有意見,也只得遵旨東挪西湊撥了款給濟州令。
到了看燈的正日子,昭華早早穿好了文康給他準備的貂裘,等着月亮上來好出去觀燈,文康看他急迫心裡暗笑,又趁機欺負一番,才帶他出去。
因爲皇帝的命令,所以這年燈節比往年更加繁華,真是冠蓋如雲,錦衣絡繹,燈棚十里,千萬盞彩燈競相放光,把街市照得如白晝一般。
兩邊掛着的各色彩燈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再加上雜耍,變戲法的,舞百戲的,耍獅子的,踩高蹺的、跑旱船的讓人看個不夠。
文康和昭華看得極高興,苦了旁邊一幫侍衛,全身毛孔都在高度戒備中。眼看人山人海,燈市口擠得水泄不通,鞭炮歌吹鐃鼓之聲如雷般,連人說話聲音都聽不到,偏那兩位久處深宮沒機會出去放風的主子,哪熱鬧就往哪湊,直急得蘇送爽等侍衛們恨不得多長几隻眼幾隻手纔好。
歡樂的氣氛很容易感染,文康緊緊拉着昭華的手,生怕他走丟了,看他臉上泛起興奮的紅光,心裡也無比快樂。
“以後每年上元佳節,我們都來觀燈。每年都來……”文康湊到他耳邊說,可惜旁邊煙花爆竹,鑼鼓喧天,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
昭華納悶地看看他,顯然是沒聽見,文康捏捏他的手,拉着他擠到步仙橋上。
橋上欄杆一百二十道,雕着十二生肖,許多青年男女紛紛上前摸着十二生肖頭。昭華好奇地看着他們,文康湊到他耳前大聲說:“這叫走橋度厄。”
傳說有仙人下凡在此橋上,遇有緣者會渡化成仙,所以此橋名爲步仙橋。每年佳節,都有人在此走過摸十二生肖頭,挨個摸一遍,據說老人過一遍可消百病,男人可以厄運全消,婦人過一遍可生男孩,青年男女攜手過一遍百頭到老。
文康給他解釋一通,也顧不上他能不能聽見,拉着他的手上了橋,把手放在十二生肖頭上,示意他照這樣摸一遍。
昭華看看他,不明所以,但是看許多青年男女手拉手過橋摸欄杆,心裡也猜到幾分,覺得兩個男人手拉手過橋摸欄有些彆扭,欲抽出手來,文康握的更緊,還瞪他一眼。昭華只得讓他拉着,照他的樣,一個個的摸過去。
橋下河燈千盞,水面霞光映彩,天上星光,河上燈光,互相映照,無比璀璨,綺麗壯觀如人間仙境。文康命人買了兩盞河燈,湊在昭華耳朵邊大聲說:“許個願,可以心想事成。”
這回昭華聽見了,接了河燈,很認真的想了想,嘴裡唸叨兩句,將燈放入河中,看着慢慢飄過去,飄到看不見的地方。
過了橋,兩人又去逛街市,昭華對那些宮裡少見的民間小玩意極是感興趣,一件件拿來把玩,文康示意侍衛,凡是他碰過的東西一概打包帶走。
兩人邊走邊看,累了就在小攤上坐一會兒,兩邊攤上賣各色小吃,昭華很有興致,幾乎每樣都嚐了一口。
“寧州湯糰頂呱呱啊。”一聲叫賣傳來,聲音中帶着軟糯的南方水鄉氣息。
昭華聽了,轉身來到那家攤位跟前,要了兩碗酒釀湯糰。
又問:“聽老闆口音是南方人?”
“系啊,我是燕國人,兩年前國滅家園被毀,又加上齊國徵收重稅,討生活艱難,所以來帶着孩子濟州做點小買賣。”
“哦。”昭華臉上的笑意不變,眼眸中卻愈發陰鬱。
文康陪他吃,怕他積食,把湯糰舀出,只讓他喝米酒。蘇送爽,還有剛升任御前侍衛長的宋樂志等幾個侍衛也散坐一旁。
老闆父子在後面燒火揉湯糰,一邊小聲議論:“這兩位爺長得真俊,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長得俊有屁用?”老闆說,“那昭華太子長得俊,所以才做了孌寵,真不知羞恥。男人長得好卻做這種事,還不如死了。”
文康一臉寒氣,眼眸中閃着暴戾和殺氣,轉頭看了宋樂志一眼,宋樂志點頭。
昭華似是不覺,喝了一碗,對老闆說:“老闆你的湯糰做得不錯,以後每天做一碗送我家裡好麼?”
“好,好。”老闆忙不迭的答應。
宋樂志臉色稍變,看向文康,文康嘆了口氣,無奈地對他搖搖頭。
這時,另一攤上傳來叫賣果酒的聲音,昭華興致很高,又叫果酒來吃,還覺得不夠勁,又命人叫了清酒來。
文康這時覺得有點不對勁,勸他:“少喝點,這麼冷的天喝一肚子冷酒下去不好,想喝回去天天給你喝,好不好?”
“不好,我要喝。”昭華醉態可掬盯着他,脣角笑意盈盈,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那份抹不去的憂鬱比往日更重了幾分。
“好,好,你再喝一碗就不喝了。”文康只得哄勸,“我們去那邊瓊林樓看燈景,那地方是濟州皇宮外的最高點,登到樓上可以看到整個濟州全景。”
昭華眼睛明亮起來,笑意愈深:“好。”
文康鬆了口氣,放下酒碗,扶着他,衆侍衛扈從,在人羣中擠出路來,上了馬車,直奔瓊林樓。
登上高樓,俯視全城,只見一片火樹銀天,西城東城是貴人富人所居處,主幹道火樹銀天,繁花似錦。南城北城是平民所居,也有幾片熱鬧的看燈之處。昭華沒說話,也不看東邊和西邊繁華熱鬧的焰火和燈光,只是久久凝望着南方,南城是國都貧民聚集地,只有少量燈火在黑暗的夜裡隱隱閃爍,爲這寒夜增添了幾分溫暖。
樓上風很大,吹得他衣袂翩飛,一頭黑髮隨風飄散,文康看着他,忽然有種錯覺,好象下一刻他會乘風飛去,飛下高樓。
文康有種莫名的害怕,上前挽着他的腰:“當心點,別掉下去了。”
“我不怕。”昭華仍是癡癡地看着。
“看那裡。”昭華用手指着,“那裡是皇宮前面的大廣場,每次重要的節日,百姓們都會在這裡集會玩樂,父皇也會登上五鳳樓召見百姓與民同樂,姑娘媳婦們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姑娘扎辮子插鮮花穿粉紅或其他紅裙,已婚的媳婦盤髻貼花勝插步搖,穿顏色很正的紅裙,燕國的女子是六國之中最愛打扮的,也是最會裝飾自己的。當然男子們也很帥氣,趁着機會,把紙條塞在香囊裡送給姑娘……”
“哦,好看,好看。”文康哄着他,“你別站在欄杆上,當心掉下去,站裡面也可以看見。”
昭華不聽,又指着西邊道:“城西郊那邊是國清寺,香火最盛,每年梅花盛開的時候,紅白綻放滿城飄香,全城的人都會去賞花,還賽詩,還要求姻緣求平安。在那邊,是燕鳴河,河兩岸栽的全是柳樹,一到春天兩岸綠蔭一眼望不到邊,河水環繞的地方是皇家行宮,每年春天海棠花開,還有父皇母后壽辰的時候,會讓全城的人自由進出遊玩,大家玩得都很盡興。旁邊是聖賢祠,供奉的是爲國犧牲的將士……”
文康抱緊他,輕吻他的額頭臉頰:“待過了冬,我陪你回燕國都看看,好不好?”
昭華迷茫地轉過頭看他,眼眸裡霧氣濛濛:“你是誰?爲什麼要我回去?我不回去。”
“好,好,不回去,你說回就回,不回就不回。”
“我沒臉回去,當年我無比屈辱的離開,我發過誓,要回就要以最風光的方式最尊貴的身份回去,否則……”昭華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見說什麼,迎着寒朔的風,淚水滾滾落下。
文康手臂收緊,將昭華禁錮懷中。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也盛着淡淡的傷感,
昭華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沒有了,國清寺已經毀於戰火……老百姓被搶掠一空,沒錢穿紅裙了也沒興致賞海棠花了,父皇母后都不在了,不會有簪花宴了……自由的風,沒有了……尊嚴……也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抱着語無倫次漸漸合上眼睛的人,文康輕撫他的頭髮,眼神深遂,遠望南方。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小康嚴肅考慮小華要放他回國的要求。大臣們開始抓小華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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