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把昭華關在摘星樓以示懲罰,只是每天夜裡還是悄悄到那裡去,黎明即去,照常上朝處理朝政,妃嬪不滿,他只說年關將近,有許多事要在封印前辦完。
政務繁忙。是個很好的理由,任何妃嬪都沒有理由干擾皇帝處理國事。
皇帝放下最後一封奏摺已經是三更時分,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該上早朝,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看看那人怎麼樣了。
文康披了件貂裘,也沒有叫人跟着,獨自出了建章宮北門,到了摘星樓,叫起值夜太監開了鎖,輕手輕腳上樓,進入寢室揭開帳子,看那人裹在錦被之中,只露了一張臉,鼻翅隨着呼吸輕輕扇動,乖巧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文康一身疲累登時散盡,輕手輕腳上牀,小心翼翼地他身邊躺下。
昭華素來睡眠較輕,這次卻沒有知覺,只皺了皺眉頭,仍然合着眼。
文康躺在旁邊以手支頭,定定地看着他,心裡描繪他的眉眼,他的嘴脣,聽着他的呼吸。伸出手來,試圖撫平對方眉間那個小小的皺褶,觸手卻覺得他的肌膚溫度不正常,呼吸不是很穩,臉上也不象平日那樣蒼白,而是帶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紅,鼻尖額頭蒙上一層細細的汗珠。
文康摸摸他的額頭,有些發熱,着急起來,輕輕搖他:“昭華……”
昭華仍是沒有知覺,縮縮身子,眼睛也不睜。文康更擔心,下牀到外間叫起值夜的翡翠,問:“你主子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翡翠揉揉眼看見文康在面前,清醒過來,聽他問話,回道:“主子這幾天一直懶懶的,吃不下飯,總是打瞌睡,做什麼都沒勁,說是心裡不舒服。今兒早起就覺得身上發熱,飯也不想吃。”
“宣御醫沒有?”
“主子說他現在正在待罪之中,哪能叫御醫,何況……”
“死丫頭,你會不會伺候?”文康怒起來,惡狠狠地罵她,又壓低了聲音道,“去把這裡所有伺候的人都叫起來,去宣御醫。”
翡翠趕緊披衣起來,一邊低聲嘟囔:“是主子不要叫御醫,就算來了他也不會看醫吃藥的。”
“臭丫頭,你主子鬧脾氣你該勸着纔是,哪能由着他。”文康又低聲罵道,“連侍候人都不會,活該嫁不出去。”
不一會兒,當值的太醫過來,昭華也醒了,一見不是陳嘯仙,把手縮回不肯診脈,文康硬把他的手拽出來讓太醫診了,又命人到陳家去傳正在輪休的陳嘯仙。
很快,藥熬好端來,昭華閉了嘴就是不肯吃,文康又急又氣想罵他,可是看他憔悴的臉龐,委屈的眼神,火氣也發不出來,端過碗來哄他:“快把藥吃了,朕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是當時情況你也明白,姬貴妃那樣一鬧,那麼多人看着,朕也不能明着袒護你壞了宮規。是不是?”
昭華還是不張口,也不擡眼。文康耐着性子繼續哄:“你把藥喝了,身子快點好起來,等元宵節朕帶你出去玩,否則的話你就老老實實呆這裡哪兒也別去。”
昭華終於有了反應,張了口,文康一喜,把藥喂下去,又捏個金絲蜜棗塞他嘴裡。昭華把棗含嘴裡,擡眼看他:“什麼時候出去玩?”
“快了快了,再過幾天就是年節了,那時好玩的很多。”文康說着又繃起臉,“不過,如果你的身子養不好,你哪都別想去,朕說到做到。”
昭華點點頭,文康看他乖乖聽話,脆弱無力的象一碰就折,恨不得現在就是元宵佳節,帶他出去觀燈遊玩,再次看到他春風拂面的笑顏。
折騰一番,天色將明,文康一夜未睡卻未見倦態,起身親親他,道:“你乖一點,不要想那不痛快的事,朕下朝就來陪你。”
“嗯。”昭華從鼻子裡哼一聲表示答應。
文康一笑,他身爲帝王,自幼都是接受別人的付出,從沒有爲誰這般付出過,如今倒過來,這人象個初生嬰兒般柔弱無助,等着他去寵愛、遷就,居然別有一番滿足滋味,一種充實的感覺漲滿心田,原來付出的感覺這麼好,雖然得不到回報讓人心痛,但是這世上有個人能讓他願意不計後果不計回報的付出,他也甘之若飴。
昭華非陳嘯仙的藥不吃,也不肯配合治療,文康不得不命人三番四次去催,才把陳嘯仙催到宮裡。
“好幾天不見陳太醫了。”昭華無力地躺在牀上看着他,“是昭華惹陳太醫不高興了?”
“最近家裡出了事,所以請了幾天假。”陳嘯仙板着臉,口氣帶着怒意。“脫衣服。”
“要拔罐嗎?”昭華老實地起來脫了上衣,又給翡翠、十六使個眼色。
兩人會意,退出屋門,遠遠守着,不讓人接近。
陳嘯仙慢吞吞取出火罐,卻沒有立即開始,瞧了瞧四周,沉着臉說:“你這身子倒是奇怪了,這發熱發的莫明其妙。”
“陳太醫爲何如此說?”昭華趴在牀上,含着笑意看着他。
“我費心調理,針對你的體質和病根定了醫案,怎麼你的身子反而越來越差?可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太醫吩咐要吃的藥和補品我都在按時吃,每天飲食甚至連喝的水也有內侍登記在本子上,太醫想必看過了,並沒有相剋相反的東西。”昭華把臉趴在牀上不看他,“可能我的病根難除。”
“最討厭你這種病人,不好好的配合,還在暗地裡玩些花樣和大夫作對。告訴你,就憑你看了幾本醫書就想在我手裡搞花樣,你還差得遠呢。”陳嘯仙臉色難看得要命,責問他:“你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麼藥?”
昭華聽了也沉默半晌,也不再把臉趴在枕上,緩緩坐起,直視對方的眼睛,道:“陳太醫果然不愧齊國第一國手,讓你看出來了。”
陳嘯仙又驚又怒:“你瘋了,不想活了?你到底想幹什麼?爲何要弄藥把自己弄得時不時的發燒?想向皇上邀寵嗎?”
昭華悽然一笑:“是我不想活了,只因怕激怒皇上,爲燕國臣民帶來禍端,所以求死不得,陳太醫仁心妙手,能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
陳嘯仙壓住了怒氣,口氣軟下來:“你這是何苦,年輕輕竟想着尋死。”
“想我本爲一國太子,國破家亡被擄至此爲奴,受盡凌虐,滿身傷痕,這些陳太醫都親眼見的,我受了哪些傷您最清楚。如今被迫承歡,天天小心翼翼侍奉君主,唯恐惹怒龍顏再遭不測,日日戰戰兢兢提防明槍暗箭,仍是防不勝防,時不時受罰,又被關在這裡待罪,這樣的日子活着有何趣味?”
昭華神色黯然:“與其等到色衰被皇上厭棄賜死,不如自己選個死法。只要陳太醫不揭穿,不出半年,我就會毫無徵兆的死去,若是陳太醫肯給我個痛快,我更感激不盡。”
“胡說。”陳嘯仙木訥冷漠的臉上也開始動容,“身爲醫者,以治病救人爲已任,以父母心待病患,哪裡能置人於死地?”
“陳太醫若肯讓我不再受活罪,同樣是救我。”
“休要再提此事,爲醫者只知救人不知殺人,絕不能做違背醫德的事,更不能利用醫術做害人的事。”陳嘯仙聲色俱厲,“你再私下服藥,我就稟告皇上,看他怎麼處置你。”
看昭華臉上慘然,陳嘯仙又放緩語氣,道:“你乖乖的照我的醫囑好好調理身子,趕快把你藏在臭腐□□裡的藥扔了,這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不會和任何人提起。”
昭華幾乎掉下淚來:“您說我肝氣鬱結,胃納不順,要放寬心懷調養,可是如此屈辱的日子我怎能放寬心,實在是一天也過不下去,成天活在懼怕和防備之中,就算照您的醫囑調理,也遲早會鬱鬱而終,如今我的性命就在陳太醫手上,只有您能夠救我。”
“唉……”陳嘯仙長嘆一聲,“你要我怎麼救你?”
昭華冷峻淒涼的臉上溢起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只要陳太醫肯施援手,我自有辦法。”
文康下了朝換下朝服也顧不上休息,徑直到摘星樓,伺候的太監立即上來稟報,說陳嘯仙來過,經他一番診治,昭華精神開始好轉,也吃得下東西了。
文康聽了大喜,急上來看,見昭華靠在牀頭,正在吃翡翠手裡端的一碗米粥。
“今天好些了?能吃得下東西了?”
昭華一笑:“陳太醫說,我再不好生吃飯,他就拿針扎我,還要用火燒我。”
文康哈哈大笑:“什麼用火燒,那叫艾灸,你這人非得給你點厲害才肯乖。”說着,接過小一手裡的粥碗,拿勺給他一口口喂下。
看他認真的樣子,昭華有些憂傷,雙眼被粥碗中熱氣薰得模糊起來。
文康給他喂完,拿帕子擦他的脣角的米粒。
“陛下一夜未睡,又忙着上早朝,快回去歇着罷。”
“朕就在這裡躺會兒。”
“小心過了病氣。”
“不怕。”文康脫了外衣鑽到被裡緊緊抱着他,“把你的病分擔些說不定你會好得快點。”
昭華怔了怔,聽他發出一聲滿足幸福的嘆息,看着他合上眼,不一會兒呼吸漸沉,顯然是非常疲累睡去了。
昭華一臉凝重,不再有方纔的笑容,又摸摸自己的臉,苦笑一下,天天裝出一副笑顏曲意承歡,時間一長,自己都分不出真笑假笑,也分不出真情假情了。
試探着伸手碰觸沉睡的容顏,小心翼翼,生怕驚醒那人,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的眉毛,剛硬的臉龐,停留在緊抿的薄脣上,溫柔地撫摸着。
文康覺得癢,抿抿嘴,張口嘬住那根手指,舔了又舔。
昭華一笑,這傢伙還和小時候一樣的毛病,如果在睡着的時候碰他的嘴脣,無論是什麼東西,他都會無意識地往嘴裡嘬。小時昭華調皮,除了用手摸他的脣,有時還惡作劇地把腳丫伸過去,當然,這事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敢讓他知道,想想讓他知道時會有什麼反應,昭華臉上的笑意更深,溫柔帶着狡黠,把手指頭往裡又伸了些,文康還是沒有醒,含着他的手指頭繼續嘬。
忽聽外間有腳步聲,昭華急縮回手,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迅速轉過頭去盯着窗外,又恢復了往日淡漠冷靜的神色。
落月從外間進來,看見方纔他臉上溫柔繾綣的笑意,呆住了。
這一覺黑甜無夢,文康醒來感到精神奕奕,見昭華坐在身邊定定地看着他,還是表情淡漠,眼眸中卻有着憂傷和溫柔,幾綹頭髮隨意地搭在額前,有種說不出的韻致。
文康伸手把頭髮順在他耳後,道:“你不是正病着,還不好好躺着休息?”
昭華一笑:“其實我也沒什麼病,是怕吃那苦藥纔不願讓人知道,偏偏你把一點頭疼腦熱當回事。”
“我不是把一點兒頭疼腦熱當回事,而是把你當回事,懂不?”
“懂,懂。”昭華點頭,“陛下如此關懷,倒叫我慚愧了。如今我知錯了,明日去和姬貴妃賠罪如何?”
“你說什麼?”文康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說我知道錯了,不想叫陛下爲難,明日去承香宮向姬貴妃請罪。”
“朕那天說要你去請罪並不是真的要你去。”文康見他認錯並不高興,“只是想看看你爲了朕願不願受委屈,肯不肯做不情願的事。如今知道你的心,朕也知足了,你不用去了。”
“畢竟她現在是六宮之主,不能讓她太難看,也免得我以後在這裡難站。還是去請罪比較好。”
“誰敢欺負你,朕宰了他。”文康更不高興,“你不要理她,當心受氣。”
“絕對不會,我保證。”昭華看他疑惑的眼光,微微一笑,“女人心再硬硬不過珍珠寶石,我帶着禮物去,她就不會難爲我。”
文康也笑了一下:“是啊,對女人,用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就可以征服她的心,如果征服男人也這麼容易就好了。”
昭華又笑:“如果這樣就把一個男人征服了,恐怕陛下覺得毫無趣味吧?”
文康勉強一笑:“可不是。”
用武力用富貴徵服一個人,終是沒有意思,用溫情繾綣,最先深陷的卻是自己,先動情的那個是最苦的。
華麗精緻的承香宮後殿,姬貴妃詫異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昭華,臉色不豫道:“你來做什麼?”
“昭華幾天前冒犯貴妃,今日特來請罪。”
“少裝腔作勢,本宮可當不起。”
“臣是誠心誠意的。”昭華說着打開手裡捧着的盒子。
頓時,璀璨絢麗的光芒從盒中射出。姬貴妃吃了一驚,急下座來看,只見盒裡一支嵌珠金步搖,上面五蝶翻飛,連翅須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垂着數串明珠,每個珠子難得的一般大小,光澤瑩潤。還有一串紅寶石項鍊,光彩奪目,無比華貴。更難得的是還有一頂白玉束髮冠,黃金座上面雕成白玉牡丹形,幾可亂真,正前方一顆寶珠發出一道令人炫目的光芒。
姬貴妃是東林國公主,自幼見慣寶物,是識貨的人,知道這顆寶珠名皓月珠,是價值連城的奇珍。
俗話說伸手不打送禮人,姬貴妃準備好的下馬威也使不出來,道:“起來吧。”
姬貴妃命人拿杌子叫昭華坐了,道:“那個束髮冠是男人用的,你給我做什麼?”
“這個冠可不一般,只能給姬貴妃一人知道。”
姬貴妃命所有人退下,命心腹宮女守在門外,然後說:“就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什麼話說吧。”
昭華不緊不慢地說:“那個束髮冠不是給貴妃的,是想送給貴妃的小妹妹的。今年皇上壽辰上見她着男裝英姿勃發,令人愛慕。臣一直念念不忘,想送她一樣東西,這皓月珠是奇寶,正與她相配。”
“什麼?”姬貴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年文□□辰的時候,她的小妹妹跟隨長兄來齊國賀壽,不知昭華怎麼見着了,還記得她。
昭華知道她驚訝,微笑道:“記得今年早春時貴妃曾在御書房見過臣,當時您說如果昭華不是奴隸的話,願把您的小妹嫁給我,貴妃還記得吧?”
姬貴妃想起來了,當時她去皇帝寢宮侮辱昭華,隨口戲謔了一句,不想被他記在心裡。冷笑一聲:“你什麼意思?一句戲言而已,你不但是個奴隸,而且年齡比我小妹大許多,還想癩□□吃天鵝肉。”
昭華聽她這麼說,只是笑笑:“等皇上厭倦我,就放我回故國,到那時我就不是奴隸了,而且令妹也長大成人,可以出嫁了。”
姬貴妃越聽越奇:“你不會是因爲我當初那句戲言要娶我小妹吧?”
“不是。”昭華嚴肅地說,“的確是喜歡令妹,一方面也想和皇上親上加親。”
姬貴妃冷笑:“原來這纔是你的目的,你燕國如今齊國屬地,成爲奉齊國爲上國的屬國,你又被廢了帝號貶爲庶人,還想妄娶東林的小公主。”
“貴妃想必清楚,女子和男子終是不同,不能出去建功立業,最後總得嫁人。嫁個王孫公子,恩愛幾夜也就被擱一邊了,什麼花容月貌,海誓山盟都做靠不住,唯有地位尊崇才保一生無虞,不被人欺負,這最高的位分莫過於國母的地位了。”
“什麼意思?”姬貴妃疑惑地看着他。
“貴妃與皇后之位僅有一步之遙,只是這一步卻是邁不出去,豈不可惜。”昭華很悠然地啜口茶。
“你的意思是……”姬貴妃聽明白了些,卻不敢相信。
“昭華希望貴妃登上皇后之位,願傾全力相助。”
“條件是要我協助你娶我小妹嗎?”姬貴妃冷笑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跳入:封印就是春節期間不辦公,當然碰上勤政的官員,遇上特殊事件還是啓印辦公的。
小華要跑路,得不到蘇侍衛的幫助,得到陳太醫的幫助也有門兒。做好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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