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了一番紛亂的思緒,昭華回道:“是一個小太監來太后寢宮傳陛下旨意,要奴才回去伺候,結果他把奴才帶到奇峰林一帶的偏僻處,一個侍衛在那裡等着,就是他……”說着,昭華把腦袋轉向那個穿五品服色,留着短鬚的高大侍衛,又道:“他說是蒙大將軍受了楊蠡丞相委託來救奴才出宮的……”
“你胡說……”那高大侍衛怒道。“我明明說是楊蠡派……”
話音剛落,那高大侍衛驚恐的瞪大了眼睛,身子也戰慄發抖。可是已經說出的話收不回來,只得拿眼向蒙天章求救。
蒙天章眉頭一皺,肚裡暗罵昭華狡猾,一邊從容地說:“你說什麼?你說燕國丞相楊蠡派人企圖把昭華救走,你得到消息,所以趕來追阻,對不對?”
那高大侍衛如撿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點頭:“對,對,是楊蠡派人埋伏在角門外,企圖把他救出去,臣得到消息趕過來,正看見這逃奴與人勾結,一看事敗,接應的人跑了,他拒捕反抗,還殺傷了侍衛。”
蒙天章道:“陛下,這刁奴陰險狡猾,眼看逃跑事敗,爲保性命,胡亂攀誣,做垂死掙扎,陛下萬不可被他騙了。”
文康一言不發的聽着,把他們的臉色神情全看在眼裡。又看着昭華,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昭華道:“陛下英明睿智,不會被人矇騙,華林苑雖是行宮御園,卻也在禁衛軍嚴密保護之下,怎麼會輕易讓燕國人混進來,況且,奴才蒙陛下不殺之恩,得保殘命,已經很滿足,怎麼會冒險逃跑呢?”
文康有些厭惡地皺眉:“你少裝模作樣,你本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裝這副樣子給誰看。”
昭華也知道這應對之辭在這個時候沒多少用,明智的選擇是說一些實話,又道:“陛下當初在金殿上宣佈奴才永遠是皇帝陛下的奴隸,如果不經允許逃跑或死了,和燕國簽下的投降條約作廢,奴才萬萬不敢做這種激怒陛下的事。請陛下明察。”
“胡說。”蒙天章怒斥,“你那花言巧語豈能矇蔽陛下,不用大刑,諒你不說實話。”
文康點點頭:“蒙將軍說得也有道理。”
昭華絕望地看着他。
蒙天章大喜:“請陛下把這刁奴交給臣審問,臣一定讓他招出宮外的同黨。”
“審問是要審問的。”文康做沉思狀,一邊用眼掃過在場人的表情,緩緩的開口:“行宮御苑讓外人混進來,此事非同小可,蒙統領還是率人好好巡察一遍,看看還有沒有燕國亂黨潛伏,朕與太后的安全都盡託於你,卿可要勤勞王事啊。”
皇帝似是很信任地把安全重任託給蒙天章,蒙天章只得行禮道:“守衛宮苑,保護陛下是臣職責所在,只是這個賤奴……”
“御苑的安全是大事,蒙統領務必在意。至於這個奴隸怎樣處置是小事,就交給蘇侍衛來審問吧。”文康發了話,不容有異議。
蒙天章掩飾着失望神色不敢再有表示。
蘇送爽領了幾個人把昭華帶到一間小空屋內,拿根粗繩穿過他被捆綁着的雙肘,往橫樑上一扔,一拉繩子,把他硬生生吊了起來。頓時,肩肘的劇痛讓他蹙起眉頭。
審問開始:“你最好說老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我方纔說的是實話。”昭華疼得額上冒出冷汗,面帶痛苦之色,見是蘇送爽審問,鬆了口氣,又見他手裡什麼刑具也沒拿,更是略略放了心。
“還敢狡辯。”蘇送爽拿劍柄不輕不重擊在他的腳踝上。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從頭招來。”
昭華疼得把腳一縮,又把當時情景如實說了一遍,只把他曾說過的楊蠡委託蒙放之事含糊過去。
蘇送爽聽後,又拿劍柄打他的腳踝,再次逼問,昭華只好又說一遍。然後,蘇送爽再次問,直到他說了三遍,每次都沒有不一樣的地方纔作罷。
如果一個人說謊,他重複謊言時就會有與前面不一樣的地方。
蘇送爽問得細緻,每個細節都問到,走哪條路,見了哪些人說了什麼話都反覆細問。昭華說的是實情,所以毫無錯漏,最後蘇送爽說:“我還要去問那幾個侍衛,如果沒什麼問題就罷,如果與你說的不一樣,你可小心着。”
想了一下,又說:“可能陛下會親來審問,你可要想好應對,要可憐些,不要強硬,不要說假話,陛下最恨人騙他。若發現你說謊,絕對整慘你。”
昭華感激地看他一眼,咬着脣點點頭。
蘇送爽令兩個可靠的人在門外看守,以妨外人進來滅口,自己去找其他人對證,只留下昭華被吊在樑下忍受痛苦。
皇帝寢殿內,溜金香爐內香菸繚繞,爲高大的殿堂增添了幾分神秘氣息,衆多內侍在殿外聽喚,只有大總管落月在皇帝跟前侍候。
文康端着茶碗,眯起眼看着碗中氤氳的蒸汽,若有所思,半晌才緩緩開口:
“難道真是楊蠡指使人來救他的?一個豬販,居然有這樣的膽子?”
當時各國都重視農業,大部分賦稅從中所出,爲防經商害農,官府都採取措施抑商。人分四等,士農工商,商人排最後一位,所以,文康很難瞧得起商人出身的楊蠡。
“陛下可別小看這個豬販,能讓燕國太子看中的人,不會太差。”落月回稟。
“他傲慢自大,一國太子親自請他,他還端架子,可知是個輕薄東西。”
“陛下知道燕太子請他時,他故意刁難擺架子,國人都罵他輕慢無禮。那麼陛下可知,與此同時,昭華太子禮賢下士之名也傳遍天下啊。”
文康收起輕視之色,凝神細思:“難道朕看錯了他?”
“只怕他是試探燕太子,若太子不是真心,那麼他也不會全力輔佐,若太子真心求賢,他就自污名聲成全太子賢名,從那以後投奔昭華太子的能人日漸增多,這就是明證,連一直呆在深宮的老奴都聽說燕國在他的治理下,三時有收成,四野無飢餒,上下相安,尊卑有序,夜不閉戶,民衆安樂,可見此人做事知輕重有分寸,不簡單啊。”
“既然如此……”文康深思起來。“想必他不會蠢得在這個時候救昭華出去,這樣對燕國有害無益,而且這個方法也不太周密,不象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相國所做的。”
“既然不象是楊蠡安排的,那麼……”落月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看樣子是有人要置昭華於死地。”
“你怎麼看?”
“昭華說得也有理,行宮禁苑,外人混進來不容易,況且又毫無聲息。奴才冷眼旁觀昭華多日,他這個人,極其謹慎,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會做冒險的事。況且他忍辱負重甘爲賤奴,也只爲燕國留一生存餘地,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激怒陛下而致前功盡棄呢?”
文康拿着碗蓋緩緩地撥着茶葉,發出一聲冷笑。
他很清楚,昭華雖爲奴隸,但是威望仍在,才智更不可小看,手下能人也不少。所以他警告過昭華,如果逃跑,先前的投降條件作廢,就是爲防止這種情況,他用殘酷手段折磨昭華,挫其銳氣,昭華不敢反抗,可見對他的警告還是害怕的,那麼按理說不敢逃跑纔對。
看來這裡面另有文章,想糊弄他這個年輕皇帝可沒那麼容易。
小屋裡,昭華被吊在屋樑下,雙肘疼得好象要離身體而去,再加上天氣較熱,額頭的汗一滴滴如小雨落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忽聽門上鎖響,門被打開,內侍執着燈燭打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在燭光照射下映在地上,顯得陰森可怕。
文康緩步進來,擡頭看着被吊起來的昭華,冷笑道:“敢玩花樣,你的膽子不小啊。”
昭華強忍痛苦,記着蘇送爽的教導,用膽怯軟弱的語氣回道:“奴才不敢……真的……沒想過逃跑……也不敢逃……”
聲音又啞又沉,斷斷續續,顯是十分虛弱。
“朕說的不是你逃跑的事。”文康拿了根鞭子抽過去,道:“朕說的是你耍花樣,楊蠡真的委託蒙放救你嗎?”
“不知道,是那個高大侍衛說的。”
“胡說。”文康的鞭子抽得更狠。
昭華疼得輾轉掙扎,心裡卻放鬆許多,文康不追究逃跑的事,可見已經信了他,卻生氣他說了謊,還是趕緊識相點,不要再激怒他吧。
昭華趕緊說:“奴才知錯了,那樣說……只是想激那侍衛說出真話來,……並非有意欺瞞陛下……求陛下饒恕……”
文康這才臉色稍霽,扔下鞭子,道:“你放老實些,別耍花樣,朕又不是愚笨之人,自會明察秋毫,不會讓人誣陷於你。只要你安份,朕會留你性命。”
說着使個眼色,侍衛鬆了繩子,把昭華放了下來。
昭華倒在地上起不來,兩臂痛楚難忍。
文康臨走丟下一句話:“你跪在這裡好好反省。”
次日一早,蘇送爽把調查結果稟報皇帝。他關押了所有當事的侍衛,審問了一夜,分別挨個問了每一個人,威脅說如果供詞和其它人不一樣,就是欺君之罪,立即活活打死,如果說老實話,皇帝只問主謀,不追究從犯的責任。那些侍衛怕了,說了當時的經過,與昭華說的無異,當時昭華的確是不肯逃跑,並說了蒙皇上不殺之恩,不會爾反爾之類的話。
再去宮外調查了所謂在宮外接應潛伏的燕國同黨,把結果回報皇帝。
文康聽了回報,心裡明白幾分。
問身邊的落月:“依你看是誰做的?”
落月思忖一下,道:“奴才以爲,只怕是有人想借陛下之手除去昭華,所以買通了侍衛,騙昭華說救他出去,他若沉不住氣,真的離開皇宮,那些人會在外面殺了他,到時給他安個逃跑拒捕的罪名,誰也不能說什麼。他若沉得住氣,不輕舉妄動,回到陛下身邊,倒還有一分轉機,但是那些人也會想別的法子栽他個逃跑的罪名。只是這主使人會是誰呢?”
文康冷笑:“這也不難猜到,朝中想殺了昭華,又能使喚得動大內侍衛的,能有幾人?再看蒙天章的言行神色,這事兒九成與蒙家有關。”
“陛下明鑑萬里,什麼人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耍花樣。只是昭華怎麼辦?”
文康臉沉了下來,道:“他居然跟着人跑到宮苑偏遠處,這麼大意,也該受罰。”
“他已經跪了一夜,還捱了幾鞭子,也該得到教訓了。”
“那就讓他上來。”
文康命人把昭華叫來斥責了一頓,又說:“在這皇宮裡,你要活命得靠自己,誰會成天保護你,下回再跟着宮人亂跑,你可小心着。”
昭華被折騰了一夜,胳膊疼膝蓋也疼,滴水未進,嗓子疼得說話艱難,只伏地謝恩。
“你下去吧。”文康開恩發話。
昭華卻不想下去休息,道:“請陛下開恩,允許奴才看望三郎。”
文康看着他用期盼的眼神眼巴巴看着自己,一時竟有些難受,沉默一會兒,道:“還看什麼看,昨夜他已經傷重而死。”
期望被生生粉碎,昭華的眼睛黯淡下來,雖然他知道黃三郎捱了那幾刀,活下來希望很小,可是沒親眼見他斷氣,總是懷着萬分之一希望,希望齊宮御醫妙手回春,能夠挽回他一條命,如今希望破滅,只覺心裡像被輾碎一般,疼得喘不過氣來。
文康看他滿含期望的眼眸瞬間黯淡,飽含悲傷。又想起黃三郎的忠義,心裡也不好受,嘆了口氣道:“朕會下令將他厚葬,你看他一眼就回來,不要久留。”
昭華只覺一腔悲憤痛苦塞滿胸臆,沉得喘不過氣來,再加上受了一夜折磨,走路也搖搖晃晃,待走到停靈的屋子,看見那白布下蓋着的人,雙手顫抖得厲害,實在無力揭起白布。
雙膝跪下,以手捂面,兩肩抖動着,發泄不出心中的怨憤悲傷。
“不要難過了。”身後一人輕聲說道,是桑田的聲音。
“他是爲我死的。”
“士爲知已者死,他死得其所,一定很開心。”
“初識他時,聽說他爲抱不平打死了稅吏,就覺得他這人是個俠義之士,所以很喜歡他,纔想着與他結交,沒想到卻害了他。”
“你這樣說卻是侮辱三郎了,他是感激你以國士待他,樂意爲你而死,希望義名留於後世,如今心願得償,怎麼是害了他。”
“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幕後主使之人,爲你報仇。”昭華心裡默唸,眼淚流了下來。
復國大業還未開始,就已經犧牲許多人,燕國亡後,齊國清理燕國埋伏的暗衛,爲了保住柳葉暗衛的行動能力,不得不犧牲掉一部分人來保住另一部分人,使齊國人以爲燕國暗衛已經連根拔除,當他看到齊國侍衛拿着青葉社的令牌時,想到那些被犧牲掉的人,心裡痛得如萬根針刺一般。如今忠義的黃三郎也付出了生命,若不復國成功,如何對得起犧牲的人。
痛苦、悲傷、憤怒和屈辱,反而激發了他的鬥志,復國的意志愈發堅強。
“昨日實在是太險了,你差點就沒命了,只是你怎麼發覺不對的?”桑田瞧了四處無人,低聲問道。
“這個容易,若是楊蠡真的要救我,也該通過你知會我一聲,好做準備。況且在齊國的行動安排,素來由燕國的最高暗衛屈老大指派。那人說是楊蠡派他的,明顯不對。”昭華分析,又苦笑一聲。“只是無論我是否上當,他們都會栽我一個罪名。難道我得寸步不離皇帝身邊?”
桑田無奈嘆口氣:“也只好這樣,無論皇上如何待你,你都要忍,至少他不會害你性命。”
兩人低聲商量了一下以後的行動。
這時皇帝命人來喚昭華,原來太后聽說有人指控昭華逃跑,生怕他出事,急得派人喚文康過去,文康只得帶昭華去給太后請安,太后見昭華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蒙放得知計謀功虧一潰,氣得大罵昭華狡猾,道:“原以爲他受盡折磨,渴望自由,一聽說有人救他,定會欣喜萬分逃出宮去,沒想到他這麼沉得住氣,居然不上當,可惡。”
蒙天章也很無奈地說:“怪我們太小瞧他了,他居然在皇上面前用話陰了董侍衛一把,皇上是聰明人,雖然一時被我拿話搪塞過去,最終卻難瞞過他。”
“他起疑了?”
“他要我去巡視御苑,卻把審問昭華的差事交給了蘇送爽,這不是明顯不信任我嗎?”
“奸詐的囚徒,外表一副溫和順從的樣子,骨子裡卻是如此陰險。”蒙放咬牙切齒,又道,“皇上也真不象話,上回那惡奴毆打大臣,逃過一死。現在連侍衛都殺了,居然連懲罰都沒有。早知如此,該瞅機會直接殺了乾淨。”
“不可以。”蒙天章反對,“君主最忌臣下擅專,尤其是象咱家這樣手握兵權的,皇上已經很猜忌了,怎麼可以就這樣動他身邊的人。”
“那現在怎麼辦?”
蒙天章細細思忖一會,道:“去請袁相國出面過問此事,那惡奴殺了侍衛,按律當死,他這個左相國分管刑獄,總不能不站出來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有JQ啊有JQ,灑狗血啊灑狗血。
楊蠡內牛滿面爬上來:“十萬字了終於俺的名聲得到洗白,作者你丫的讓讀者誤會俺那麼久。”
小鳳凰:“切,你一打醬油的,還想在開頭就跟主角搶鏡頭,找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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