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憤怒哀傷的眼神又讓文康心裡煩躁起來,剛纔的好心情散了大半。
“現在,我餵你吃飯。想吃什麼?”
桌上甜鹹幾樣粥品都是溫熱可口的,幾樣燕國風味的粥菜更是精緻。
“皇上無比尊貴,怎麼可以降低身份喂奴才吃飯。”昭華表無表情地說,聲音暗啞淒涼。
文康看他淡漠的表情和冰冷的雙眸,心裡沉了沉,臉上是一副生氣的樣子:“只要朕高興,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要做的就是完全順從。”
文康恨自己怎麼嘴裡說的話和心裡的意思完全相反,卻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也不想解釋。
原來餵飯只是主子奴才之間的遊戲而已,玩膩了折騰人的遊戲,偶爾換個口味爲奴才服務一下,這是不是齊國宮廷新流行的玩法啊?
昭華眼中寒意更深,什麼也沒說,順從地張開口。文康把勺放在嘴邊,認爲不燙了給他喂下,想看他眼神瞟向哪個菜,就挾了喂他。
皇帝用膳就是這樣,擺滿兩張桌子的菜,根本夠不着,他只用眼角一瞟,內侍就趕緊把那個菜往前挪。
可是現在昭華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只有嘴脣動了動,簡直不象活物。這讓他大爲掃興。喂完一碗粥,又餵了一塊點心。問:“還想吃什麼?”
昭華眼皮也不擡。
文康摟着昭華坐到榻上說:“算了,拿你沒辦法,你不喜歡這樣玩也不勉強你。但是條件是你要安份,要好好伺候我。”
昭華不敢相信他,他說的“好好伺候”是什麼?難道他還伺候得不夠好,都快把他折騰死了。
“奴才一定聽從皇上的吩咐,盡心盡力,讓皇上滿意。”還是冷淡又恭敬的口氣。
“說得好聽,你入宮快一年,根本就沒有好好伺候過。”
橫豎都是主子有理,做奴才的不可解釋,不可辨解,更不可頂撞,這是昭華捱了許多次懲罰後得到的經驗教訓,自然牢記心裡。
“請皇上教導。”昭華只好恭馴地答,掩飾着不以爲然的表情。
“說你伺候得不好你心裡恐怕不服。那你自己說說,如果朕不支使你,你有沒有爲朕倒過一杯水?”文康的聲音裡含着怨懟。
“這個……”昭華想了想,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捶腿的時候,如果朕不發話,你就不知道換個腿換個地方,你說你是笨還是故意的?上書房的時候你聽的入神,好幾次朕的茶水都沒了你也不知道添水,朕都沒有罰你。如果朕不開口吩咐,或是忙得顧不上休息,或是胃口不好,你是不會來勸一句吧?你心裡巴不得我累死餓死。”
昭華不知該說什麼好,似乎文康說的是實情。他好象是笨了點,非但沒有主動爲文康倒過一杯水,連說話也是皇帝先開口,他纔不得不答。但是他並沒有起過盼對方死的念頭。
“皇上要什麼,儘可以吩咐,誰敢不聽。”
“幹嘛非得開口要?朕自幼從未要過什麼,只要稍露喜意,就會有人主動送上門求朕賞臉。”文康看着他,不滿意地說,“總管們說你沒眼色,眼裡沒活,其實你不是眼裡沒活,是眼裡沒有朕這個皇帝。”
昭華心裡承認文康說得很對,確實不想讓他出現在自己眼裡。當然嘴上不敢說,很溫馴地說:“是奴才愚笨,不明皇上心意,請皇上教導,以後一定按皇上的心意做。”
恭敬中帶着疏遠,這樣的語氣和內容,讓皇帝不滿又無奈。
文康看着他,心裡直想笑,笑自己如乞丐般卑賤。
小時候他可以撒嬌耍賴,要這要那。
“昭華哥哥,我睡不着覺,快來陪我,否則我要哭啦。”
“昭華哥哥,我今天不高興,快來哄哄我,否則我不吃飯。”
現在他可不能用不吃飯來威脅,昭華巴不得他餓死最好,或是被刺客一劍殺了。
如今他高高在上,卻覺得一無所有,想要什麼卻說不出口。他想要的無非就是,有人能不帶目的關心他愛護他,當他孤獨時有人陪他說話,當他生氣時有人會哄他,當他痛苦時有人能安慰他,當他煩惱的時候有人爲他解憂。僅此而已。
太多的要求,他反而說不出口,真的不想如乞丐般下賤,伸手乞討那一點關愛。
“朕要你以後主動一點,別跟木頭一樣,撥一撥才動一動,也不要惹朕生氣。”最後,也只能冷冰冰的說這一句。
原以爲他會出什麼刁難的花招,原來是這個,反正主動幹活和被人支使幹活沒多大區別。昭華答應:“皇上的要求,奴才一定做到。”
你根本就辦不到。文康心裡嘆口氣,道:“有來有往,現在你也提出要求吧。”
昭華心裡鄙夷。別說得我們好象平等交易似的,我要的你肯定辦不到,我要做皇帝,你能辦到麼?把齊國的兵馬從燕國領土上撤出,你肯嗎?
“以後不要玩這麼無聊的遊戲,好不好?”先提有可能辦到的要求。
“好吧,穿上外袍,咱們出去騎馬,如果賽不過我,今晚就好好吃了你,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昭華嘴裡悄悄嘟噥:“你的烏雲蓋雪是天下神駿,誰能跑得過你。”
“你嘟囔什麼?”
“沒什麼?”昭華一邊在肚裡罵他,一邊穿上織金錦緞外袍,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線,潔白的外袍披在身上,披衣的動作雖然瀟灑,但是衣袍下襬拂到了桌上的茶壺。
茶壺晃了兩下,摔落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昭華一個箭步,接住了茶壺,動作過大,腦袋撞到了桌角上。
“咚”的一聲,象是撞在文康的心上,他趕緊上前看,只見昭華額角紅了一小塊,沒什麼大礙,只是差一點撞到太陽穴,不由得又生氣:“你幹什麼?一個茶壺至於把頭碰着嗎?”
昭華把茶壺放好,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也比跪瓷片挨鞭子強啊。”
文康的臉登時沉下來:“記仇?”
“不敢。陛下是主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敢反抗。”昭華淡淡地說,他已經下了決定,文康的要求只是要他主動些,這也不難辦。主動討好他,取悅他,爲了達到目的,什麼痛苦和侮辱都受了,還做不到這些嗎?
所以他很認真地說:“奴才一定會照陛下的吩咐去做,好好伺候陛下。”
眼光淡漠冷靜,語氣謙恭馴服,卻沒有半分感情。
文康嘴角扯了一下,勉強一笑,盯着他說:“好啊,那你先笑一下給朕看看。”
昭華怔怔地看着他,你當我是賣笑的嗎?在你面前我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他心裡一邊罵,一邊揚起嘴角,扯出一個合乎禮儀的笑容,眼神還是冷冽陰鬱,卻足以讓文康一陣心慌頭暈。虛假的笑都如此動人,真心的笑不知如何傾倒衆生,可惜,今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太后已經死了,他會爲誰綻開真心的笑顏?爲他嗎?不可能。
明知這不是真心的笑容,卻還是無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把猛虎爪牙拔去必會鮮血淋漓,可能還會傷及猛虎美麗的毛皮,如果把虎變成貓,可能不好玩了吧。
後來,文康對落月說:“你說爲了使猛虎乖乖臥於榻邊,要先剪掉他的尖牙利爪,朕也想這麼做,可是做了幾次都半途而廢,爲什麼你可以順利把人□□成功,朕□□一個人就這麼難?”
“那是因爲您對他動了情,所以總是做個開頭就下不去手。”落月實話實說,“您要徹底馴服他,就要狠狠的鞭打他懲罰他,直到他對您的旨意絕對服從,不敢有絲毫違抗。要給他全身都戴上沉重的鎖鏈項圈,吃飯喝水大小解甚至發泄慾望都要徵得您的同意,頭只能低着,只能跪在地上爬,雙手只能銬着,跪在地上象狗一樣用嘴在盤子裡吃飯,用嘴叼東西,這樣戴一年的鎖鏈,就算以後去下來,那枷鎖也會印在他身上,這樣,你就徹底剪斷了他的爪牙,把他馴服成只會取悅您的奴隸了。”
說着,落月微笑起來:“可是您做不到,當初這人毆打大臣時本應嚴懲,您沒有下狠手,只把他關了兩天。該把他淨身,您也沒下去手,每天的鞭刑沒讓他屈服,最後還是您先放棄。後來的□□也做不下去,看來您是喜歡他。”
文康聽了呆住,這怎麼可能?
沒道理,高高在上的皇帝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低賤如塵的奴隸?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來自敵國的俘虜?
皇帝雖然還沒有體會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但是他知道喜歡一個人,當然是把他捧在手心裡的疼,怎麼捨得折磨他,作弄他,怎麼忍心欺負他。所以,他可以肯定自己是不喜歡昭華的。
“朕只是玩玩罷了,不知道是不是象你說的那樣動了情,只知道你說的那些朕做不下去。”
“所以您幾次和他交手,都是您先妥協。這樣下去,您遲早會被他控制。”
“胡說!哪有奴隸控制主人的道理。”文康堅決不相信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帝王會被人控制。
憑什麼?他有移山之志,伏虎手段,怎會受制於人?
“您說過您不可能愛一個奴隸。可是您似乎在心底深處沒有把他當奴隸,您重視他,在意他,無意地想討他的關注。”
“落月,你把朕說得太低賤了,”文康有些惱怒。“你等着瞧吧,現在朕要和他打一場不在戰場上的仗,看看誰是最後的贏家。”
“那要看你和他兩人誰的心夠狠了。陛下。”落月有搖頭,好象預見文康會輸一樣。
“難道朕會輸嗎?”文康很不服氣。“他那個人絕對和狠心沾不上邊,一隻小鳥也不忍心殺。”
落月笑了笑,笑皇帝還沒看出來,那人不殺小鳥是因爲小鳥沒有礙他的事,若是有人防礙他實現志向,他必不會手軟,他愛惜人命是真心的,可是該狠的時候絕不手軟,一個對自己都狠得下心的人如何會對對手心軟。可嘆皇帝畢竟年輕,只看到他溫柔順從,看他悲天憫人仁慈善良,卻沒看到他骨子裡的狠勁。
“陛下,沙場的仗難打,人心裡的仗更難打。您有雄心大略,卻易感情用事,明明知道該怎麼做,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總是把事情往期望相反的地方推去。而昭華卻相反,他很能自制。”
“胡扯,朕要你看看,朕和他誰贏。”文康狠狠的握拳,好象握住了昭華的脖子,將他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
“陛下可願意和老奴打個賭?”
“好,朕賭了,賭注是什麼?”文康看着把自己從小照顧大的老奴,他無意中視爲長輩的人。
“賭注是給老奴自由,回中山國故鄉。”
“朕倒忘了你原是中山國亡國太子。”文康勉強笑了一下,說:“父皇對你極好,原本父皇駕崩時你該殉葬,但是他卻下令不許,只拿了你一綹頭髮隨葬棺中。你從小把朕帶大,朕已經視你爲長輩,供應豐厚言聽計從,你怎麼還想着離開,難道就不念這這幾十年的情誼?”
“先皇對老奴倒真是情深義重。”落月冷笑了一下,轉而又道,“情誼自然是有的,您對老奴確實很好,可惜改變不了老奴的命運。誰不希望擁有自由之身,誰不希望有尊嚴的活着,老奴臨終前希望能得到今生最渴望的東西,以自由之身歸葬故土。”
“好,朕答應你。”文康沉默一會兒點頭。
“如果您想要他的身子,那麼您已經得到了,應該滿足了。如果您想要得到他的心,說明您已經先動了情,已經處於被動地位。”
文康聽了一怔。
落月脣角的笑帶着說不清的意味。道:“老奴這裡提醒一句,先動情的人會輸的。”
冬日的早晨,天還是黑濛濛一片,富麗的寢宮裡燈火輝煌,各處伏侍的宮奴們都開始忙碌起來。皇帝懶洋洋起身,讓太監伺候着更衣梳洗,轉頭看看牀上躺着的人,正合着眼沉睡於夢鄉。
文康有些不平衡,這傢伙嘴上說得好好的,說要盡心侍奉他,可是在他起牀後去仍然睡着不起,憑什麼尊貴的皇帝天不亮就要起來上朝,而他卻可以睡懶覺?文康越想越不平,拿眼狠狠瞪他。只見牀上睡着的人眉頭輕皺,好象夢中仍然承受着痛楚。
想想昨晚把他折騰得夠嗆,難怪他很累。但是這不能怪他這當皇帝的不體貼,完全要怪昭華不懂事,這人向來神情淡漠,態度疏離,只有在被調戲作弄時,纔會露出羞窘痛苦的表情,那種自然流露的混合着堅強、無助,忍耐、脆弱和楚楚可憐的韻致讓他血脈賁/張,忍不住想要欺負,所以不能怪他殘酷,要怪就怪昭華容易激起人一種想蹂/躪的欲/望。
再說了,他賽馬輸了,當然失敗者要任勝利者處置了,這完全怪他騎術不精。
給昭華定完罪,文康心情轉好,瞪着他的眼神不知不覺地柔和起來,嘴角也噙了笑,吩咐宮奴準備梨湯、參茶和精緻粥點,等他醒來好用,要盯着他吃完不許剩下,等囑咐完,皇帝纔去上朝,一邊想着今天該玩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小康準備和小華玩什麼?
下章預告:小康放棄調 教,退了一步,可是他一退,小華立馬就進一步。小華用隱蔽的手段刺小康的心。
不要怪小華耍心眼什麼的。
小華挑撥皇帝和蒙放的關係,但是請注意是皇帝猜忌之先,小華才撥弄於後,他如果能處理好君臣關係,外人如何生隙?
小華與鳳逸有隙,可是兩人憑寬容和理解彌補了嫌隙。而小康卻處理不好與大將軍的關係,怪誰?
小康自身的問題,埋下了危機,這時加以外力的打擊,則國家危矣。否則,僅憑小華的手段要顛覆一個國家是很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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