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在寶座上的皇帝一言不發,年輕的面容在身後五扇盤金雕龍屏風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威嚴,修長的手指輕彈御座上的金龍,眼光掃向階下的羣臣。
齊國最年輕的上議政大夫屈無瑕出列啓奏:“陛下當初答應燕國的投降條件,只處置昭華一人,善待燕國百姓,不毀宗廟陵寢,不燒殺不屠城,燕國臣民對陛下感恩戴德,如今若殺了昭華太子,必會引起燕國上下的怨恨,恐怕陛下以前所施恩德付諸東流,如今燕國剛剛臣服,境內不靖,各處都有零星反抗,這個時候殺了燕國太子,無異火上澆油,燕國舊臣煽動燕人造反,該如何是好?”
此話一出,許多大臣表示同意。其中有些是老成持重的大臣,有些是被燕國厚禮美女賄賂過的大臣。
大將軍蒙放反對:“此言差矣,昭華率軍抵抗我齊國王師,使我國損傷諸多將士,一刀殺之尚且太過便宜,怎麼可以留他性命。那些不知好歹的燕國螻蟻,剿滅即可,有甚可怕?何況先王之仇不可不報。”
此話一出,絕大多數武將紛紛附合。
雙方都說得有理,大臣分爲兩派爭執起來。
文康的眼光看向左相國袁子益。
袁子益出身齊國四大世家之一,在朝廷上極有影響力,之前受過燕國的重禮,被楊蠡派來遊說的燕使說動,覺得沒必要趕盡殺絕。便上前啓奏:“昭華是燕國太子,一向受國人愛戴,燕皇臨終前已傳位給他,是燕國的精神支柱,而且他本人在燕國乃至六國也是素有賢名,威望甚高。若是殺了,必會引起燕人懷恨,若是不殺,設法磨其銳性,令他臣服,想必燕人也會漸漸失了鬥志,不如先關押起來,等我齊國完全接管燕國,燕人也淡忘故國後再殺也不遲。”
簾後的太后快要急死,連聲咳嗽,示意文康開口說話。
文康充分聽了衆臣們的意見,才微微一笑,道:“衆愛卿先等等,聽聽昭華太子怎麼說。”
說出拿出鑰匙給侍衛,道:“傳旨,宣燕國罪臣上殿。叫昭華從光明門外,三步一叩首,跪行進殿。”
此話一出口,殿內衆臣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昭華是降人俘虜,但也是文康名義上的表兄,居然如此狠心當衆折辱,真是令人膽寒。
侍衛趕緊到天牢傳旨。
拿鑰匙打開牢門,把昭華從刑架上放下來,解開捆綁的繩索。
昭華被放下來一時動彈不了,鞭傷雖然不很重,但是被吊了一夜,卻讓他他疼得全身**,骨頭都象碎成一塊塊,動都動不得,尤其是雙肩,好象脫了節一般失去知覺。
傳旨的侍衛怕耽誤時間,給他餵了幾口水,胡**按一番,命人架着他從天牢一路來到宮門外。
昭華聽到旨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傳旨的侍衛也不大忍心,這樣一個絕世風華的人受到這樣的羞辱,任誰也看不下去。
更別說其他燕國人又驚又怒,五內俱焚。
昭華揉了揉又酸又麻又痛的身體,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擡頭望着頭頂碧藍色的天空,好象天上有人在看着他,給他力量。
這次上殿性命攸關,他已經被放在砧板上隨時讓人宰割,應對略有不當,明年今日就是忌日。可是他不能死,現在他是燕國的希望,臣民的支柱,他還要復國,要傳承先人基業,要完成平生的理想,首先要做的就是活命,只有活下來,纔會有希望,才能想以後的事。
正如臨別時楊蠡時的贈言:酬志尚有日,慎保五尺軀。留得豪氣在,明朝返故鄉。
昭華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跪下來膝行向前,三步一叩首,虔誠無比,他全身是傷,又被捆吊了一夜,渾身痠痛如錘擊刀割,待從皇宮大門撐到正大光明殿,已經將近一個時辰,膝上額上都是磨爛磕破的血痕,血跡一路延伸到光明殿內。
昭華容貌清俊親善,本來就容易招人好感,待看他披散着頭髮,赤着雙腳,身着囚服三步一叩首,跪行進殿,一派亡國的落魄淒涼的樣子,方纔那些要殺的大臣們已經消了憤怒,再也恨不起來。
文康見他跪行上殿,叩頭出血,脣角揚起一抹滿足的笑意。
待昭華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在御階下跪好,文康故意問道:“太子殿下,方纔衆臣商議處置你的辦法,許多大臣都說要用你的人頭祭宗廟,你說應該怎麼辦呢?”
聽文康發問,昭華不動聲色地答道:“當然殺了我比較好。”
此話一出,文康包括簾後的太后,滿朝大臣,燕國宮人都大吃了一驚。
“這是爲何?”文康發問。
“臥榻之側豈容猛虎,陛下今日不殺我,日後若是我尋了機會東山再起,豈不是後悔莫及。”
“哈,”好象聽到可笑的話,文康大笑:“你以爲你是猛虎麼?你只是階下囚而已,是任人踐踏的螻蟻。”
“階下囚也不可小看,螻蟻也可咬人,否則陛下爲何對處置一個囚徒拿不定主意?”
文康知道他在激將,可是當着羣臣的面如此說,再說要殺他,等於承認自己怕了他。
果然,文康冷笑一聲:“別把自己太當回事,朕不殺你,不是因爲你沒有罪,而是朕要以德服人,令天下歸心,以示朕仁不殺虜,義不滅國。故而不欲輕舉屠刀。”
昭華拜下去:“陛下恩德澤被四海,罪臣萬分感服。”
“陛下,萬萬不可。”大將軍蒙放見昭華三言兩語說動文康,心裡着急,出列再奏。“夏桀囚商湯而不誅,殷紂拘文王而縱之,結果福禍相轉,天道逆行,桀爲湯所滅,紂爲周所亡。昭華爲人,陰謀多端,今陛下饒他性命,恐有夏桀商紂之患。一旦讓他得了機會,將如猛虎歸山、蛟龍入海,日後必危害齊國,請陛下收回成命。”
右相國林瀟也開口奏道:“陛下,前車之鑑,後世之師,一時之仁,國運攸關。陛下欲稱霸中原,繼而統一天下,一定要有一個穩固的基礎,齊燕不可共存,望陛下三思。”
屈無瑕嗤笑:“大將軍把一個階下囚比商湯文王豈不可笑,況且陛下明鑑萬里,可不是夏桀殷紂之流的無道昏君。”
蒙放知道自己言辭有誤,把囚犯比商湯文王,把皇帝比做夏桀殷紂,犯了大忌。見皇帝陰着臉似是很不高興,卻無從辯解,心裡發急,只得怒瞪屈無瑕一眼。
文康沉思着不置可否,只看着昭華,見他微微蹙眉似在想什麼。開口問道:“昭華,你以爲呢?”
“罪臣敢問,陛下勞師遠征,將士血戰沙場,圖得是什麼?”
“哦?”文康一挑眉毛,表示有了興趣。
“一場戰爭,無論以何名義,最終目的還是佔其土,役其民,奪其財。如今齊國已經坐擁燕國之地,征服燕地之民,還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財物稅賦,不知陛下還有何求。昭華命懸陛下之手,任人宰割,無反抗之力,只怕燕地之臣民恐陛下趕盡殺絕,生起變亂,盡燒庫藏之積蓄,驅趕治民之齊吏,陛下所得又失去幾分。誅已降之臣,失已得之地,竊以爲不足取……”
“住口。”蒙放一聲怒喝。“你休要在此巧言乞命,你外飾恭馴之貌,內藏叵測之心,哄得了皇上,卻哄不了本大將軍。”
蒙大將軍一聲喝斥,震動殿堂,衆臣大多驚懼。昭華卻淡淡瞥他一眼,道:“原來是統領三軍威震諸侯的蒙大將軍。恕下國小臣,見識淺薄,不知齊國是齊皇之國,還是大將軍之齊國?”
蒙放登時被他擠兌得臉色發紅,說不出話來,昭華此言,分明暗指他君前失禮,功高蓋主,不把君主放眼裡,這是犯了天下所有君主的大忌,蒙放氣得拔出佩劍向他砍去。
蒙放自恃爲顧命大臣,出身世家又是皇親,有功於國,破例賜於配劍服履上朝的殊榮,卻不知謙抑自斂,常以兒輩呼喝文康,早引起文康的不滿,見他當殿怒喝,君前拔劍,更是惱怒,一把抓起案上的硯臺準備扔過去,但是一想,又不能當衆剝大將軍的面子,亂了君臣大禮,只得放下硯臺,大聲喝道:“住手。”
昭華側頭躲過蒙放一劍,仍是面不改色,道:“大將軍要殺昭華,昭華敢不引頸就戳,但是大將軍即然還是臣子,應等皇上下旨再動手方是爲臣之道。”
被他如此夾槍帶棒的刺了一頓,蒙放脹紅了的臉已經發紫,只得訕訕的收了劍,退回朝位,仍是據傲無禮,毫無請罪的意思。文康見滿朝文武沒有一人敢批評蒙放君前失儀,卻只有昭華這個燕國罪囚綿裡藏針地批評了蒙放對皇帝不敬,只氣得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作。
屈無瑕又奏道:“今國都之內,上下都稱頌陛下仁德寬厚,不殺俘虜,陛下之名遠播諸侯,今齊國滅燕,各國驚懼,如赦免燕君,可爲天下樹一榜樣,只要臣服陛下的,可免死罪,如此不戰而屈人之兵,陛下霸業,指日可待。”
這話讓文康聽了舒服了些,仍然陰着臉一副威嚴不可犯的樣子,道:“齊國的皇帝是朕,不是別人,朕乾綱獨斷,凡事自有定奪,哪容他人嘮叨置喙。”
此話一出,蒙放的臉色更是難看得要命。
文康不理他,又轉向階下的罪囚,道:“昭華,你說過只要答應你的條件,就聽憑朕處置,你知道朕會怎麼處置你嗎?”
“罪臣聞亡國之臣,不敢語政,敗軍之將,不敢言勇。罪臣聽憑陛下處置,死而無怨,只希望陛下遵守諾言信守條約,保留燕國宗廟,善待燕國臣民。”
“好。”文康不緊不慢地當殿宣佈了對俘虜的處置:“朕要你做朕的奴隸,在朕面前你只能自稱奴才,你的性命和身體髮膚,乃至靈魂思想都屬於朕一人,朕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讓你生你才能生,讓你死你才能死,明白嗎?”
“明白。”昭華咬咬牙伏下身去,叩頭謝恩。自入齊以來,爲了保頭,不知磕了多少個頭。
“明白什麼?朕沒聽清,大聲點。”
昭華忍辱再拜:“臣罪當死,蒙陛下厚恩,保須臾之命,罪臣感激涕零,願侍奉陛下左右,往來役使,以度殘年。”
“好。從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奴隸,你要替你那個萬惡的父親贖罪。”
“罪臣領旨謝恩。”終於保住性命,昭華鬆口氣,但是折磨還未結束。
“首先,罪人爲奴要受剪髮之刑。”文康開始第一步的折磨。
聖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否則便是不孝,不孝就是不忠。所以世人對剪髮視爲恥辱,這是事關人格尊嚴忠孝節義的大事。
但是奴隸不是人,屬於主人的會說話的工具,是沒有權利擁有自己的頭髮的。
昭華緊咬下辱,任憑齊國侍衛將自己一頭烏黑的長髮剪去,看黑髮一綹綹落地,好象割斷與父母的血脈聯繫一般,心痛如絞。
文康又開始第二步折辱:“既然先皇太廟需要昭華的首級供奉,就割發代首供於太廟好了。”
割發代首,供於太廟。好比把昭華的人頭獻給齊國先皇享受勝利的榮耀一樣。昭華全身都在發抖,這樣的恥辱實在是難以承受,可是做爲亡國奴,性命都握在對方手裡,有什麼能力反抗,既然不能反抗,也只好聽從處置。只得心裡暗暗發誓,此仇不報枉爲人。
文康還不罷休,開始第三步折磨:“凡是齊國奴隸要烙上皇宮專用烙印,以示擁有。既然你是我齊國奴隸,就該打上烙印。”
殿上所有從天牢提來的燕國降人又恐懼又憤怒,打烙印是主人給牲口打印來和別家牲口區別,以示擁有權。可是居然把他們的皇太子象牲口一樣打烙印,這樣的侮辱誰受得了。
“不。”鳳逸一聲大叫,伸開雙臂徒勞地護住昭華。
昭華推開他,悲傷地搖搖頭:“不要做無謂的反抗。白白供他人開心。別忘了我說過的話,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聲音極小,但足以讓身邊少數燕國人聽到。
別人家的男主都是長髮飄飄,偶家男主偏偏是短髮,自己拍一下。
皇帝高坐金殿處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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