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一散,司徒皇后就回了未央宮,冷聲問身邊的宮女:“婧公主身子如何?”
那宮女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答:“回娘娘,駙馬親自在錦華宮照顧公主……”
司徒皇后鳳目一眯:“是麼?”
……
天色漸漸暗下來,錦華宮已經掌燈,諸多身穿綠衣的宮女端着晚膳進進出出,異常忙碌。等到月上枝頭,兩個宮女走出寢宮,小心地將門帶上。
走在寂靜的宮道上,一宮女小聲嘀咕道:“咱們婧公主那麼活潑刁蠻的性子,愛鬧又愛吵,可駙馬爺卻不會說話,又虛弱得厲害,聽說還剋死了三位夫人,暗香,這樣下去,公主不是要成寡婦?”
那叫暗香的宮女道:“現在不也是守活寡?駙馬爺那樣的身子能做什麼?你沒瞧見晚膳他根本沒動筷子?左相府還專門給他蓋了個院子養病呢,誰知道他病得有多厲害。”
“越說我越來氣,落華宮那幾個賤蹄子,天天在我面前炫耀,說她們落公主嫁了個一表人才的駙馬,指桑罵槐地說我們公主眼睛瞎了,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自討苦吃!說到底,還不是那個落駙馬始亂終棄,陳世美再世!”前頭的宮女義憤填膺道。
“唉,曉月,咱們除了生氣能有什麼法子呢。你忘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場面了?滿地都是血,皇后娘娘被嚇得不輕,這才同意公主下嫁相府大公子。咱們婧公主也真傻,處處落人口實,做盡了壞人,還給了人家鑽空子的機會,名聲、下半輩子的幸福,什麼都丟了,這一嫁出去,就算駙馬爺病死了,她還怎麼清白得了?”
曉月憤怒道:“皇后娘娘讓我們管好嘴,不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出去,可是,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讓落華宮那幾個賤蹄子高高揚着腦袋,她們算什麼東西!我們公主的委屈跟誰討去?人人都道是婧公主一廂情願賴着晉陽王世子不放,憑什麼要受這種冤枉?”
暗香嘆氣:“咱們婧公主是不是一廂情願,只有木蓮最清楚,可她的話誰信呢?啞巴虧是吃定了。”
這兩位宮女從小跟在皇后身邊,後來又跟了百里婧,性子十分耿直,也護主心切。兩個人漸漸走遠,從宮牆的拐角處走出一個老嬤嬤來,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倒還清明,她的背微微駝着,緩步朝錦華宮而去……
夜色已深,錦華宮內紅燭已滅,用以照明的夜明珠發出瑩瑩的光華,將寢宮內的一切籠上一層朦朧。
錦華宮一下子住了兩個“病”人,宮女們不敢掉以輕心,便在外間候着,只等公主或駙馬有什麼吩咐隨時可以叫她們。但是等了大半夜,也沒見一點聲響,便心安理得地打起盹來,因爲駙馬是啞巴,公主又爛醉如泥,想必沒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初春的夜晚還是有些涼意,涼風從不遠處的窗口闖入,撩起牀榻前層層疊疊垂下的紗幔,飛揚起舞。夜明珠的瑩白光芒灑在紅紗帳上,映出大牀上兩個人影——
“忘憂醉”確實厲害,百里婧一直在昏睡。既然都已經成親了,自然不用避嫌,墨問便大大方方地爬上了錦繡牀榻。
只是,他往常與世無爭的黑眸變得寒波生煙般深邃冷然,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睡得很熟的新婚妻子。今日筵席上所見,他的妻子的相貌是皇家公主裡最出衆的,性子想必也是最烈的,將嫡公主的囂張跋扈展露無遺。
可是,她的眼睛始終不能直視那個舊情人,哪怕是眼神跟那個人對上了,她也立刻就轉開,甚至,當着舊情人的面接連喝下三杯烈酒……
真是爲了他墨問?
當然不可能!
前陣子,京城裡鬧得風風雨雨,尊貴的婧公主與她的異母姐姐爭風吃醋,毫不留情地用劍將情敵和舊情人同時刺傷,之後,她便莫名其妙成了他墨問的妻子。沒有跟他商量,也不需要徵求他的同意,她以帝女的身份強制地將這一份婚姻“賜予”他。
即便是睡了,她的眉心卻還蹙着,長長的睫毛蝶翼般輕顫,不知夢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睡得極不安穩。她的兩隻手都放在胸前,右手緊緊攥着左手腕上的紅珊瑚珠串,漸漸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紅脣血色褪去。
墨問覺得奇怪,目光停在那串珊瑚珠上——陪嫁的首飾數不勝數,奇珍異寶琳琅滿目,可是他記得從大婚那日起,她便一直戴着這珠子,似乎很是珍貴。
好奇心驅使,墨問輕拿開她的右手,將她的左手握在了手心裡,雖然她五指纖纖,可掌心卻結了一層厚繭,並不似普通女子的柔弱。
他輕輕將她手腕上纏了四圈的珊瑚珠解開,圓潤光滑的珠子一鬆開,便從她的手腕上滑落,眼前的畫面讓墨問的眼眸劇烈一縮——
映着夜明珠的光,他看到她如雪的皓腕上,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正在往外滲着血絲,因爲珊瑚珠纏得太緊,她的右手又握得太用力,傷口結了痂又破裂,使得模糊的血肉中留下了珊瑚珠的坑印,微微凹了下去。
墨問凝神一瞧,眼眸頓時緩緩眯起,那些傷口正好分佈在經脈處,以這種深度來看,肯定流過許多血,她的左手應該已經……
大約是太痛,雙手又被握住,百里婧開始掙扎,手腕上的傷口更嚴重地撕裂開,有血順着她的手腕緩慢地流下來,身體瑟瑟發抖。
墨問忽然出手,急點她周身幾處大,將昏死過去的百里婧攬在了懷裡。
而嬌小的身體,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居然放出那些大話,說誰敢欺負他,她一個都不會放過……墨問沉黑的冷眸緊緊盯着她的臉,和新婚之夜一樣,將她的每一絲表情都收入眼底,每一聲嗚咽都聽得清清楚楚。
良久,墨問的眼睛精光一閃,射向紅紗帳外,停頓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收回,薄削的脣一點一點勾起,稍稍探身,吻在百里婧的脣邊。
涼薄的脣,涼薄的吻。
越來越有意思了,如果要“欺負”他的,是她的母后或者她的那個舊情人,她會怎樣?
百里婧,你的麻煩還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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