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狀況完全出乎所有人預料,待禁衛軍反應過來,擔心刺客作祟,上前欲保護百里婧安全時,黑衣人卻已經帶着墨譽越出了高牆。
行動之迅速,反應之敏捷,根本非尋常人可爲,顯然那兩個黑衣人是高手。
“讓開!”
百里婧推開身前的禁衛軍,她不需要他們的保護,提着劍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糟了,快追!”禁衛軍被她的急躁驚嚇,生怕她出事,他們並不認得墨譽,也不明白爲何百里婧如此激動,只好跟在她身後。
圍觀的人羣騷動不安,有人縮頭縮腦地躲避着,有人很想一探究竟。
“到底是什麼人啊?”
“怎麼回事?”
“美人忽然發狠,這是哪位官家的夫人?瞧這身手,不會是將軍府的吧?”
但到底只是疑惑,無人解答。
原本坐在馬車內隨百里婧一同入宮的木蓮落後隊伍許多,方纔百里婧跳下轎子時,木蓮曾拉開簾子瞧了瞧,並未下車,這會兒陡然見婧小白狂躁起來,甚至提劍追上去,她心裡突地一跳,忙不顧丫頭們的攔阻走下來,朝着人羣聚集的地方小跑去。
她遠遠地看到了黑衣人帶走的那個人的身影,雖然衣衫襤褸,但是背影總不會錯的,定是墨譽無疑。墨譽下獄之後,她的處境就異常慘淡,若不是礙於婧小白的面子,她身爲墨譽的妾室,理應受到重罰,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天日。
這些日子她被禁足,哪兒都去不了,許多次撫着腹中的胎兒,她想,也許把孩子生下來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因爲孩子的母親身份低微躲躲藏藏,孩子的父親又是個殺了人的死囚。她本是想給他一個完好無缺的身世,奈何他還是走了她的老路。
不,比她的身份更卑微不堪,這是她作爲一個母親最爲心痛的事。
明明知道不該如此去想,卻不得不承認,在看到墨譽背影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動不止,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之前的所有不曾發生過,墨譽未殺人,她的孩子可以出身在相國府,有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而婧小白也不曾怨恨她。
她不希望墨譽死,更不希望百里婧做出傷人傷己的事來,她已在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中,知曉什麼纔是想要的。
所有一切,都起源於病駙馬之死,若非親自驗過他死時身體的舊傷,企圖揭開他真實的面具,她幾乎都要以爲病駙馬是故意的,故意設套讓他們所有人不得安寧。
木蓮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竟跑得如此之快,將周圍的人驚得呆住,丫頭們追在她身後喊:“四少奶奶!您去哪兒啊!當心您的身子!”
圍觀的百姓自發地給她讓開了一條道,待木蓮奔至方纔百里婧和墨譽對峙的地方,肚中忽然一陣陣痛,她的孩子讓她連施展輕功都再不能了,她不能追上婧小白,她無法得知墨譽如今的處境。
看着周圍陌生的面孔和看熱鬧的一雙雙眼睛,木蓮忽然滿腹辛酸苦痛,她想問問他們,倘若你們的夫君快要被最好的姐妹殺死,而你即將成爲寡婦,你的孩子即將成爲遺腹子,卑賤而罪孽,他們又當如何?
一個女人孕期有多脆弱,看她便知曉了,從不軟弱的木蓮,硬生生被逼得紙人一般。
百里婧的追殺的確引來了無數注視,沒有人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提劍逞兇,哪怕對方只是個叫花子,也不可以。無論叫花子曾犯過何種過錯,這種仇恨也該交由官差去辦。
復仇的慾望過於強烈,或許還有揮之不去的怨恨需要發泄,黑衣人竟一時半會兒無法甩掉百里婧,而且,他們似乎只是想救墨譽性命,並無意與她相鬥。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隨後分頭行動,一人返身拔劍,與百里婧鬥在一起,暫時擋住了她的追蹤,另一人則扛起墨譽,繼續前行。
“你們是什麼人!敢當我的路!”百里婧早就瘋了,出招又快又狠,劍鋒交匯處黑衣人因有所顧忌,被她逼得節節敗退,卻始終保持沉默,不吭一聲。
“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包庇罪犯!快說!”百里婧目光森冷,嫡公主的氣勢與生俱來,一個進,一個退,只聽“叮”的一聲,黑衣人手中的劍被她斬爲兩段,她的劍挑上黑衣人的咽喉:“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還要救他?是何居心?!再不開口,我殺了你!”
她說得都是真的,威脅的言辭半點不含糊,黑衣人看着她的眼神異常複雜,仍舊一言不發,就在百里婧無法遏制的憤怒中,黑衣人閉上眼睛身子往前一送,硬生生讓百里婧的劍刺穿了她的咽喉,血染劍身。
“你……”百里婧難以置信,以黑衣人的身手,他本可以與她繼續纏鬥,他也大可以爲了保命說出救走墨譽的緣由,可是,爲什麼他寧願死也不肯說?
黑衣人的身體朝後仰去,劍一寸寸自他的喉嚨拔出,“撲通”一聲,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百里婧麻木地舉着劍,劍尖上的血鮮紅,一滴一滴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殺了人並不可怕,她早已習慣血腥味,可這個人爲何而死,她沒有機會明白。
盯着地上已死的黑衣人,不過片刻,百里婧收劍,繼續快步朝墨譽被帶走的方向追去,剛行至路口,她隨身的禁衛軍已經跟上來,看到她劍身上的血跡驚懼不已。
“召京衛軍校尉來,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墨譽給我找出來!”百里婧喝道。
禁衛軍面面相覷,皆覺得不可思議,墨譽,墨譽,這不是那個已經在獄中畏罪自盡的狀元爺嗎?難道,剛纔骯髒的乞丐就是他?
再疑惑滿滿,他們也不敢將百里婧的話當耳旁風,忙聽命行事。
不一會兒,京衛軍皆因百里婧的一個命令而全城搜索逃犯墨譽,城中亂成一團。
……
墨譽被黑衣人放下時,因被扛在背上的顛簸而噁心得乾嘔起來,他顯然還不曾從方纔見到百里婧的悲傷中回過神來,卻聽黑衣人道:“早就告訴過你,快走,不要留在此處,若是你未死的消息一公開,婧公主不會善罷甘休。”
他應是已知曉他的同伴必死的境況,言語間不由地帶了些責備。
墨譽咳嗽了一陣才緩過來,一雙死灰般的眼睛透過額前蓬亂的發看向黑衣人:“我說過我不會走的!你們爲何要救我?又想讓我去何處?”
他不明白爲何一覺醒來就已不在獄中,更不明白爲何有黑衣人跟在他身邊,他逃開他們,循着路回相國府,他生於此長於此,若失去相府四公子的身份,失去當朝狀元爺的身份,他又能是什麼呢?
除此之外,他還有妻子,有孩子,有心上人,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即便知道再見她逃不過一死,他卻不甘心,仍想走到她的面前對她說些什麼,他至少得讓她相信他並非十惡不赦之人,他還抱有幻想,想得到一次重來的機會。作爲墨譽,重來的機會。
“你不可以死,哪怕我們都死了,你得好好活着。”黑衣人說罷,根本不願再與他解釋什麼,一擊劈暈了他,再次扛起他尋路。無奈墨譽身份已然曝光,他們都太瞭解那位榮昌公主的脾氣,一旦決定要做什麼,再無任何轉機。
幾條大道都已被封鎖,到處都是京衛軍的身影,黑衣人左思右想,看着高高矗立在東邊的那座高塔,迅速潛行……
等他接近法華寺外的圍牆時,聽見巡邏的京衛軍越來越近,墨譽也已經再次醒轉,他掙扎着要他放他下來,黑衣人早已累了,停住腳步道:“聽聽周圍的聲音,都是來抓你的。”
墨譽剛清醒,耳力並不清晰,可週圍大片大片的聲響卻由不得他不驚懼,人很多,腳步聲沉重有力,還有呵斥聲,滿耳朵都是如何想方設法抓到他。
抓到他,再次送入刑部大牢,等着被她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原本無所畏懼的墨譽在這一刻忽然膽怯起來,他不能死,他還不能死,否則,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臨死都不能得到想要的。
他在腦子裡搜索,還有誰可以救他?
是他那隻顧着家族名聲一己私利的父親?
不,出了事,他第一個將他推出去,不僅未維護他保護他,還與他斷絕了父子關係,在陛下在皇后娘娘的面前陳述他莫須有的罪狀。
是那個說要提攜他的落公主嗎?
她花言巧語地騙了他許久,威脅他去做他不願意做的妥協,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獄中無助時,他盼她爲他求情,她卻讓人傳話,若是敢說錯一句半句,她就會揭露他思慕嫂子的醜事,她逼得他無路可走。
是那個他愛着又恨着的潑婦公主嗎?
不,她要殺了他,她親手拔劍,放言欲將她千刀萬剮,爲她的亡夫報仇。
墨譽忽然笑得悽楚,心生無限悲涼,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竟沒有一人愛他。他如履薄冰處事,苟延殘喘至今,還是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
夜色漸深,悲哀愈深,追捕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的求生意識卻越發強烈,他不想死,對,他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着,他還要向她解釋,他不能死得如此冤枉。
“救我……”墨譽開口,拽着那個黑衣人的衣角,嗓音因害怕而顫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