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煙到得凌雲宮, 上次在樊若寺見過的那公公已守在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她心當下一沉。
“阿煙, 快跟我說說, 宋太傅他最喜歡什麼?”
“阿煙, 宋太傅今天又訓我了, 你說他是不是真覺得我很笨?”
“嘖嘖, 把太傅的名字寫得這麼醜的也只有你了。”
“阿煙,據說太傅去你家提親了?”
小時候進宮,因皇上的關係, 含煙見到太子爺的時間也比較多,唯一的玩伴便是當初的太子爺, 如今的皇上。
從前那個同她一般大的卻只知道跟在他身後太傅長太傅短的少年, 終究是變了, 變得深沉。
早該想到,爲什麼他會突然去荊州找她, 如今看來,宋慎行去找她,只怕也是皇上默許甚至授意的。
公公笑眯眯的領着含煙進了去:“宋夫人,皇上等您許久了!”
書房中的龍涎香繞。
皇上擡起眼,淡淡掃了含煙一下, 帶含煙進來的那公公便彎着身退下了。
他擱下筆, 手撐着下巴, 笑問:“阿煙可是想起來朱雀令在何處了?”
含煙卻直接道:“我要出宮!”
想必他將她帶到宮中來, 也是爲了這一天, 她來求他放她出宮的這一天。
皇上攤了攤手,道:“現在麼?恐怕還不是時候。”
他面上的笑讓人忍不住想揍上兩拳。
含煙忍住想揍冒死他的衝動, 道:“你不是要朱雀令嗎?放我出宮,我便將朱雀令給你。”
皇帝眸色明顯亮了亮,問道:“你真知道朱雀令在哪裡?”
含煙冷笑道:“你不是早確定了嗎?不然你也不會千里迢迢親自去荊州將我帶回宮軟禁。”
她本就不是會隱忍的性子,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事到如今,她也懶得跟他講這些虛禮。
皇帝似毫不在意含煙語中的諷刺,淡然說道:“把朱雀令交給我,我放你回去見他。”
含煙卻是挺直了背,道:“先放我出宮,如果我見不到活的宋謹言,你也別想拿到朱雀令了。”
權臣於帝王來說向來都是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皇帝對宋謹言的打壓先前含煙不操心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一直相信宋謹言會有辦法帶她離開這個地方,便也就安安心心呆在他身邊不多想不多問了。
如今宋謹言變成這樣,皇帝若是想要除去他,不管明着還是暗着,都是輕而易舉。
以前,總是他護着她,現在,也該由她來護着他了。
皇帝既然能着手打壓宋謹言,含煙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念着兒時的情誼放過她,朱雀令現在是她手上唯一的籌碼。
“罷了,我讓江公公送你出宮。”他輕笑着拍了拍手,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道,“這麼多年不見,你心眼倒是多了不少。”
含煙卻道:“我不是心眼多了,而是以前太缺心眼。”
太缺心眼,所以纔會被宋慎行的幾句話就矇蔽了雙眼,沒有看清阿爹把朱雀令留給她的真正用意。
太缺心眼纔沒有看清這個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皇帝的心思,沒看透當年宋慎行所說所做的到底是誰的意思。
太缺心眼纔沒想到想要她死的,除了宋慎行還有當初的太子爺——如今的皇帝。
宋慎行想讓她死,也許是爲了宋謹言能更好,也許是爲了給宋家報仇,而眼前這位想要她死,卻是爲了打擊一手扶持他的宋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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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舊未停,含煙擡眼望天,天空中盡是霧濛濛的一片,腳步不自覺加快了些。
剛踏進家門,便見到宋謹言穿着一身隨意青色長衫,頭髮隨意的披散下來,就那樣坐在木質輪椅上。
他面色蒼白,神情淡漠,手中正拿着一本書靜靜的看着。
含煙剛想進去,便見得阿瑤從房中出來,腳步不禁頓住了。
阿瑤一手撐着素傘,一手將衣服搭在他肩上,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宋謹言點了點頭,淡漠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含煙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是該進去,還是該默默退出去。
原來,沒有她在,他還是可以很好,含煙突然覺得或許宋慎行說得對,沒有她,宋謹言就沒有了牽絆,也許會過得更好。
宋謹言看到月亮門外的素色衣角,顫着聲喚道:“煙兒。”
他以爲她該是一輩子都不會想看到他了,忙用手滾着木質輪椅朝着含煙那邊駛過去。
阿瑤見到含煙,面色有些蒼白,對着含煙點了點頭後便緩步走了出去。
含煙見得宋謹言如今移動都如此費力,心募的一緊,慌忙走上前去。
“你回來了?”
宋謹言伸出手,面上笑意輕鬆,似放下心來一般。
此時此刻,含煙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蹲下身,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依舊很暖,許多的話繞道脣邊最終都變成了四個字:“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宋謹言擡手將含煙貼在臉上的頭髮攏到耳後,低聲道,“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含煙原本還想着要怎麼跟他解釋她爲什麼會離開,然而,他沒有問她爲什麼會跑,沒有問她這幾個月去哪兒了,也沒有問她爲什麼回來,僅僅一句回來就好。
彷彿不管她去哪裡,不管她走了多久,他都會在家一直等着他一般。
彷彿只要她回頭,他都會在她身後。
這樣的感覺,很好!很暖!
含煙鼻尖微酸,趴在宋謹言腿上,低低道:“對不起!”
宋謹言怔了怔,手撫上含煙的頭,道:“別再離開了,好嗎?”
含煙擡頭,看着宋謹言眼底的不捨,她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這樣了,在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
只是,朱雀令的用處……
她還要弄清楚,這是現在唯一跟皇上談條件的籌碼,她必須弄清楚後才能讓他發揮最大的作用。
含煙握住宋謹言的手,道:“再等我半個月,半個月後,我就回來。”
這一次,換她護他平安。
宋謹言的手微微顫了顫,眼中有含煙看不懂的情緒,像是受傷,又像是又像是搵怒,最後又變作委屈。
許久,他才悶悶道:“我知道你是想再回宮,就因爲我這樣了,你不再相信我能護得了你嗎?”
從小到大這麼些年,含煙見過他無賴,見過他冷漠,也見過他落寞,見過他歡喜,也見過他驚慌失措,卻唯獨沒有見過他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心情不由得好轉起來,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道:“我信,只是有些東西,我必須回宮去弄清楚,相信我,我和孩子都會平安回來的。”
宋謹言定定看着含煙半晌,才嘆了口氣,道:“罷了,那你萬事小心,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去找錦繡宮的慧妃。”
含煙詫異:“慧妃?”
這個人,貌似在她腦中一點印象也無,怎麼宋謹言卻……
宋謹言見含煙的模樣,眼底纔有了一絲笑意,道:“想什麼呢,她是我的義妹,且同靜和長公主交好,你若去找她,有什麼事,她自會幫你。”
含煙摸了摸鼻子,訕笑:“沒想到你會讓我去找其他人幫忙。”
說完又總覺得哪裡不對,細想許久,才找出問題在哪,看着宋謹言淡笑的模樣,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從宮中回來的?”
宋謹言愣了愣,脣邊的笑容又一些僵硬,道:“是我讓顧遙送你回滿天星的。”
含煙道:“慎行不是說你昏迷了好幾個月嗎?”
她有些搞不懂,他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若是他讓顧遙送她離開的,該也是知道她想起來以前的事了吧?
所以,他本是做好她會呆在滿天星不再回來的準備?
宋謹言垂眸緩緩道:“如果不昏迷,怎麼有機會躲開那些眼睛鋪好所有後路?”
聽到他這句話,含菸頭腦轉的前所未有的快,卻還是忍不住問他:“所以,你的昏睡都是假象?那又爲什麼選着這個時候“醒”過來?是鋪好後路了嗎?謹言,你到底在計劃着什麼?”
見他這樣,含煙幾乎可以斷定,宋謹言肯定是有派人暗中跟着她去滿天星的。
可能,如果她沒有被皇上抓回來,他也不會這麼早就“醒”過來。
更或者說,宋謹言昏迷不醒的消息會傳到被軟禁在宮中的含煙那裡也在他的計劃之內。
宋謹言看着含煙的眼睛,溫柔道:“我想你了!”
四個字,解釋了一切,他原本的計劃還沒有完成,只是想見含煙,所以,在得知她被皇上帶進宮中後便“醒”了過來。
含煙覺得奇怪,他怎麼就知道她一定會回來見他?他又怎麼知道皇上一定會放她回來?
許多的疑問在心頭盤着,她卻終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也許,是因爲宋謹言比他們更瞭解他們。
也許,他只是在賭。
含煙下定決心,不管他在做什麼,在想什麼,他活她便同他一起活,他走,她便同他一起走。
想通後,含煙心情也明快許多,見着他薄毯下覆蓋着的雙腿,不禁想,如果他昏迷是假裝的,那下半身不能再動是不是也是假的?
“腿是真的不能動了。”宋謹言似看清含煙在想什麼,揶揄道,“但蘇恆也說了,這個也不是沒得救,所以,你不用擔心你相公不能行走!”
含煙:……
不可否認,聽他這樣說,心中還是放心不少。
過了一會,含煙卻還是忍不住問他:“既然能治,爲什麼不早些治?拖久了會不會不好?”
宋謹言道:“現在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