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宋謹言並沒有如慎行說得那般狼狽後, 含煙心裡才安定了些。
皇上給的時間不多,兩個時辰後,江公公便讓人來催促。
這一次, 宋謹言終是沒再說什麼, 只輕聲叮囑:“萬事小心!若是遇到事情,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
見得宋謹言這樣, 含煙心中的不安也消了一些, 不知爲何,就是有種他既然放心讓她再進宮中,定然有法子再把她從宮中接出來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安全感吧。
只是,才相處這麼短的時間又要離開, 含煙心中難免不捨。
宋謹言着實不放心含煙, 想了想, 又一次叮囑道:“好好保護自己,如果慎行去找你, 能避就避,至於皇上,不要跟他逆着來,他已經不是常常跟在你身後的太子爺了,晚上注意蓋好被子, 彆着涼了,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如果遇到事情, 不要自己硬撐着, 儘管去找慧妃和靜和公主,別怕麻煩她們, 她們幫你的情,我會幫你還,還有……”
先正值黃昏,夕陽餘輝照在他身上,異常柔和,他如黑寶石般的眸子裡寫着濃濃的擔憂,薄脣一張一合。
含煙看着這樣的他,忍不住俯下身,貼上他的脣,堵住了他的絮絮叨叨。
“唔……”
宋謹言身子明顯僵了僵,坐的直直的。
含煙原本只打算淺嘗輒止,難得見他這樣,她不禁起了逗弄逗他的心思,開始小心翼翼的描繪起他脣部的輪廓來。
見含煙如此調皮,宋謹言輕聲嘆息,身子柔軟了些,抱着含煙任由她在她脣上胡來,他無法否認,這些日子,他確實是想她了,很想很想。
含煙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這樣沒羞沒臊的去主動親一個人,知道這樣被人看到或許不大好,但她就是停不下來,又學着他當初吻她時那般,撬開他的牙關,睜着眼看他的反應。
宋謹言見含煙如此,眉眼間彎了彎,好整以暇的要看她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含煙是很想把他的衣服扒了,繼續深切的交流,但這光天化日之下,他還坐在輪椅上,她又大着肚子,啥都不能做,只能悻悻然離開他的脣。
熟料,在她離開的那一剎那,後腦勺卻猛的被宋謹言扣住。
沒想他會扣這樣,含煙腿一軟,整個人跌到他身上,想着他的腿不能動,擔心壓着他,慌忙便要爬起來。
然而,她的腰身卻被他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清香,熟悉的感覺,含煙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想他。
含煙靠在他身上,閉上眼,靜靜聽着耳邊的風雨,突然間又不想離開了,只想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同他一起。
她忍不住抱怨道:“你這樣,我都捨不得走了。”
宋謹言的道:“那就別走。”
含煙搖頭,皇上派江公公跟着她出來,只怕就是爲了防備她見到宋謹言後突然改變主意,皇上已經知道朱雀令在含煙手中,朱雀令還沒拿到手,他怎麼可能任由她呆在宮外?
含煙把玩着宋謹言修長的手指,道:“等我回來,你也辭去官職,我們去找一處地方隱居下來,再不回京,好不好?”
雖說之前他便答應過她,帶她回荊州再不回來,可她忍不住還想再確認一次。
現在的皇上,即便她把朱雀令交給他,他也不一定能放過她和宋謹言。
如今宋謹言已經因爲含煙變成這樣了,如果……如果宋謹言真有如傳言中的那般野心。
也許,她能幫到他!
宋謹言卻是淡笑點頭,沒有絲毫猶豫道:“好,再不回來。”
見他如此,含煙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宋謹言看出含煙想拿朱雀令給他們爭取後路,可他更擔心她有什麼三長兩短,還是不放心叮囑道:“煙兒,如果皇上真要那東西,你就給他,沒有它,我一樣能保你平安,別跟皇上對着來。”
含煙愣住,果然,他早知道了。
他似乎總是這樣,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跟她說,他到底一個人獨自承受了多少?
宋謹言的話,像是給含煙吃了一顆定心丸,彷彿就是她想做什麼事情都可以放手去做,如果失敗了,還有他能護她。
含煙點頭道:“嗯!”
出得太師府,看了眼停在門口的轎子,含煙心中頓時沉重不少,邁開腳步繞過轎子朝着城西方向走去。
江公公的聲音在背後如蒼蠅般,叫道:“夫人,天色已經不早,該早些回去了。”
着實讓人心煩。
含煙道:“這次回去,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出來,我想回韓府去看看都不行麼?”
江公公面色一變,垂着頭,道“夫人說得哪裡話!皇上宅心仁厚……”
含煙冷笑,哪有皇帝真的會有仁心?特別是關乎能威脅皇權一事的,踏着親兄弟姐妹屍骨上位的不在少數,甚至連弒父弒母的也有,她聽不得這樣的話,也懶得離他,自顧自的往城西方向走去。
********************
不過四五年,昔日裡門庭若市的韓府如今空無一人,多年沒住人,沒人打理,硃紅的漆門也有了些斑駁的痕跡,門上的封條也變了顏色。
含煙走上前去,撕了封條推門進屋。
江公公這一次倒也安靜得出奇,只如老僧入定一般,立在門邊沒有再出聲。
前院中已是雜草叢生,再看不到青石板鋪就的小道,這間有着所有關於阿爹回憶的房子,有着含煙和宋謹言童年到少年過往的房子,如今蒼涼得讓人心酸。
含煙剛想擡腳進去,募的想起在臨淵老家的時候,似乎正是在那裡,發現自己對宋謹言的心意。
她頓住腳,轉過身去撇了一條樹枝,在江公公詫異的目光中,一路抽着半人高的雜草進了院子。
兒時和宋謹言一同栽下的月桂樹還在,含煙不禁擡腳往那邊走去。
果然,樹幹上歪歪斜斜刻着的名字也還在,雖然不再清晰,甚至有些變了型,但還能認得出上面的字,正是宋謹言的名字。
現在想來,似乎她從小到大,生命中都只有過這麼一個心心念唸的人,從小時候起,便喜歡到處刻他的名字,只是這些習慣,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
似乎是從宋慎行出現開始,那時候的宋慎行,並不叫慎行,而是叫玉蓮,攬月坊的當家花魁。
十四歲那年冬天,阿瑤氣喘吁吁的跑來跟含煙說宋謹言進了攬月坊的時候,含煙還不大能相信,即便那時候正跟宋謹言鬧了彆扭,她也覺得宋謹言不是會去逛花樓的人。
可那一次鬧彆扭鬧得着實很久,到底是爲什麼事情鬧的,含煙已經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半個月過去,都沒有見到宋謹言的人,終於還是她忍耐不住去找了他。
那時候,他剛任太子太傅,自己建府搬出韓家不過半年。
含煙興沖沖跑去找宋謹言和好的時候,卻見得一少女撲進他懷中,他穩穩的接住了她。
少女笑顏如花,宋謹言滿眼寵溺。
含煙也總喜歡往宋謹言身上撲,而她每次撲過去的時候,他不是避開她,就是用手撐住她的額頭讓她靠近不得,那時候宋謹言眼中的寵溺着實深深的刺激到了含煙。
自六歲開始,宋謹言便被含煙定位了她的私有物,心中下意識的便覺得宋謹言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即便他總是對她不冷不熱。
起初她會很難過,但後來看着他對別人也一樣不冷不熱,她便也釋然了,只覺得他應該是天生性子冷淡。
但看着宋謹言對那姑娘的態度,原本還想着怎麼跟宋謹言和好的含煙一時怒氣衝頂,火冒三丈,只覺得有人搶了自己的東西,氣沖沖上前拉開玉蓮,將宋謹言攔在身後,質問道:“你是誰?”
剛剛還笑顏如花的臉,此時已經泫然欲泣,宋慎行看着含煙,楚楚動人的大眼中滿是驚慌和不知所措。
含煙現在想來,覺得自己大概是從第一次見宋慎行便不喜歡她了,因爲含煙從來不會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所以,便不喜歡別人動不動就泫然欲泣,動不動就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引起男人保護欲的人。
儘管後來宋慎行在含煙面前一向很要強,但他楚楚可憐的模樣着實深深印入含煙腦海。
也許人真的是缺什麼就越羨慕什麼,羨慕過頭了,也就變成了嫉妒。
含煙想,她那個時候大概就是很嫉妒宋慎行,能得到宋謹言的關心照顧。
那一次,含煙同宋謹言並沒有和好,以宋慎行默默離開,而含煙被宋謹言一路拎着回韓家收場。
後來,宋謹言同玉蓮還是走得很近,含煙便慌了神了。
有一日,她恰好碰到臨淵和顧遙,便開口問他們,男孩子都會對什麼樣的女孩子死心塌地,不看別人一眼。
顧遙只淡笑着沒有出聲。
臨淵先是嘲笑了含煙一番,而後又神秘兮兮告訴她:“八寶齋有一對鈴鐺,據說能讓佩戴者鈴鐺的兩個人心心相印。”含煙便聽着他的話,花了所有阿爹給她的錢去買了那對鈴鐺。
也正是在這棵月桂樹下,含煙將鈴鐺送給了宋謹言,騙他說是保平安的。
原本以爲宋謹言會拒絕,沒想他卻接受了,含煙趁機提條件:“那,收了我的鈴鐺,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離那個什麼玉蓮遠一點。”
宋謹言眉眼間隱隱有些笑意,第一次跟含煙開口解釋:“我與她不是如你想的那般。”
含煙問:“那是哪般?”
宋謹言沒有回答含煙是哪般,但說出的話,卻讓含煙着實興奮了許久,他說:“你纔是我喜歡的人。”
似乎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含煙不再拿着小刀到處刻宋謹言的名字,而是將他深深刻進了心底。
此時,含煙卻見荒涼的庭院中突然一道白影閃過,一眨眼便又不見了,而白影消失的方向,正是阿爹從來不讓她去的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