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9
夜晚。
歡意閣的燭光依舊亮着,蘇流將放在我額頭上的毛巾取下來,浸在冰塊裡,好一會兒纔拿起來擰乾,重新放回我的額頭上。
尹絮端着碗走進來,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心裡有些酸酸的,既爲姐姐高興,又爲自己悲哀。她走上前,將藥放下說:“王爺,你已經在這裡守了好幾個晚上了,去歇歇吧。”
“我沒事。”蘇流連頭也沒擡一下。
“王爺……”尹絮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濃濃的倦意。幾天下來,王爺的鬢角都有了一縷白髮,可姐姐依舊在沉睡中,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蘇流擡頭看了她一眼,輕嘆了一聲,道:“一會兒我會小憩一會,倒是你,也守了好幾天了,趕緊回去吧,不用擔心。”
蘇流溫柔的眼神流連在牀上的女子身上,“你姐姐一定會沒事的。”
尹絮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淚水,默默地退了出去。姐姐,你快點醒來吧,不要再折磨王爺,也不要再折磨大家了。
飄香客棧。
“皇上,快點回國吧!”冰墨初的侍從四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俟溢國發了瘋一樣進攻我國領地,已經丟了好幾個城池了,前線的士兵們都頂不住了!”
冰墨初一下子就怒了,拍案而起,“朕養着那些大臣們是幹什麼吃的!不是有恭親王監國嗎?!爲什麼一下子就丟了幾個城池!”
四清伏在地上,不敢擡頭,顫顫巍巍地說:“自從皇上離開雲之國的那一天起,俟溢國就開始進攻我國領地,這些日子從來沒有停過!從五天前進攻更猛,一轉眼就丟了一個州了!恭親王派了慕容將軍前往前線,還是連連敗退!”
“皇兄,五天前是我們放走尹素的日子!”站在一旁的冰墨筠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說,“俟溢國明明就是有準備的!等皇兄一離開就開始進攻!”
冰墨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咬牙切齒地看着冰墨筠,低吼道:“俟溢國的皇帝司瑾軒是暗月閣出來的人!手下所有的精兵都是按着暗月閣培養人才的方式培養的!比起朕手下的那些飯桶不知道強多少倍!全是你惹出來的禍!”
冰墨筠無力地垂下了腦袋。他從來沒有想過尹素會和一個馬蜂窩一樣,一捅就惹了一身包!這回不僅得罪了蘇流還得罪了俟溢國!
“立刻飛鴿傳書回去,讓使者去和俟溢國的人談判!”冰墨初手下還有一個驚天動地的計劃,千萬不能因爲一個尹素全部都毀了!
“是。”四清應了一聲,遲疑着不肯退下。
冰墨初自然知道四清還要說什麼,狠狠地瞪着他,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說:“去準備準備,明天午後我們就出發離開東臨國。”
“是!”四清激動地應了一聲,無聲地退下了。
“皇兄,皇嫂還沒回來。還有質子,沒有質子,我們怎麼和東方顥交代啊?”冰墨筠自知理虧,小聲地說。
“柔兒是蘇流的妹妹,又是蘇流寵大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蘇流定不會爲了朕遷怒於她的。至於質子更沒有什麼好擔心,那可是柔
兒的骨肉,就是殺了柔兒,柔兒也不會讓人傷害質子的。”冰墨初篤定地說道。
“如果——”冰墨筠直視兄長的眼睛,“將來東臨國和雲之國開戰了,蘇流拿皇嫂威脅皇兄,皇兄會妥協嗎?”
冰墨初愣住。
他——會嗎?
“皇兄,父皇從小教導你,千萬不要讓任何人成爲你的軟肋。皇兄不記得,臣弟記得。”冰墨筠一字一句地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皇嫂成爲了皇兄的軟肋,臣弟一定會替皇兄去掉軟肋,還請皇兄不要怪我。”
說完,冰墨筠行了禮,轉身便離開了。
冰墨初呆滯地看着燃燒着的蠟燭,默默不語。
歡意閣。
蘇流坐在牀沿邊,眼神呆滯地看着牀上的人兒。這已經是第七天了,無數的湯藥灌下去,人蔘都吃了好幾根了,各種辦法都試了一遍,身上的傷痕都已經結了痂,可是人卻沒有半點醒來的意思,章太醫都已經放棄了。
顧傾收起銀針,不由地長嘆一聲,說:“已經第七天了,丫頭還是沒有醒來,老夫……也沒有辦法了。”
蘇流看向顧傾,眼圈有些紅了,“不要放棄……您是素兒的師傅啊……連您都放棄了她,還有誰能救她?不要放棄!”
顧傾沉默不說話。
不是他想放棄,而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這些日子,他查遍了醫書,和宮中的御醫配合着治療丫頭。只是丫頭救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半口氣,還傷着了內臟,實在爲難。本想走一步看一步,可是丫頭的燒退了,身上的傷口也結痂了,可是人卻不醒。
蘇流將頭埋進手掌中,肩膀在抽動。
顧傾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趁人還在,多和丫頭說說話吧,上輩子造的孽,全是丫頭一個人承受的,這輩子苦了丫頭了。我知道,丫頭也是鍾情於你的。”
蘇流的身體微僵,擡頭看向顧傾。
顧傾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說:“我從小看着丫頭長大的,丫頭什麼心思我清楚的很。若不是丫頭對你也有情,當初你們成親我就會把她帶走。就是東方顥那小子,也別想攔着我,我當年可以藏着丫頭,現在也可以。”
“師傅,素兒對我……有情?”蘇流還是不敢相信。
顧傾嘆了一聲,說:“尹胤剛去的時候,丫頭大病了一場,醒來以後就天天對着你送的那對耳環發呆,有的時候一個人躲在屋子裡一哭就是一天,她不是恨你害了尹家,她是怨你背叛了她,怨你從最初接近她就是帶了目的的。”
顧傾溫柔地看着牀上的女子,“剛開始的時候丫頭其實不想報仇。如果不是若織和如煙兩個丫頭死纏爛打丫頭就削了頭髮去當尼姑了,本就只想在宜春院當個小小的丫鬟,匆匆地過了這一生,可是……”
顧傾想起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心口一悶,有些漲得難受。
“是程昱那件事嗎?”蘇流睜着眼睛看着顧傾,豆大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一下往下掉,消失在嘴角邊,“是嗎?”
顧傾艱難地點頭,說:“程昱那個瘋子,收買了當時宜春院的頭牌,在丫頭的菜裡下
了藥,把她們主僕三人一起擄了去,還好若織逃了出來找到我,等我和殘找到丫頭的時候,丫頭一個人縮在房間的角落裡,衣裳破亂,渾身都是血,如煙躺在一邊,已經死了好幾天了,整個屋子都是屍體的惡臭味,程昱不知所蹤。”
蘇流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問:“然後呢?”
“如煙死了,也沒人會去問丫頭,所以沒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情。我把丫頭救出來之後的半年裡,丫頭不會說話,也不會睡覺,每天都是我們強行給她餵了東西和安神散,這才能活下來。”顧傾的眼圈也有些微紅,“丫頭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箱倒櫃找你送的耳環,找到之後就縮在角落裡抱着耳環哭着念你的名字。”
“後來司瑾軒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了一根玉蕭,和許多年前東方顥送給丫頭的那根一模一樣,一吹丫頭就活了。”
蘇流的拳頭捏緊了又鬆開。
“從那以後,丫頭的命裡就剩下了東方顥,只有讓她愛着東方顥恨着你,才能活下去。後來丫頭建了暗月閣,有了閣中的事情牽絆她,才漸漸從那件事的陰影裡走了出來。丫頭想要報仇,心裡有無數的計劃,可是暗月閣一天比一天壯大,她始終沒有去找你。”
蘇流沉默不語。
“所以,丫頭其實一點也不恨你。”顧傾看向窗外,聲音悠遠寧靜,“她只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蘇流依舊沒有說話,顧傾瞧了他一眼,收拾了東西便出去了。
蘇流坐在牀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牀上的女子,女子就像一個沉睡的公主,靜靜地閉着眼睛,漆黑纖長的睫毛也靜靜地一點都不眨動。不知道爲什麼蘇流的心驟然一緊,莫名的恐懼使他顫抖着伸出手,搭在我手腕的脈搏上——
“突——突——突——”
輕微的脈搏聲讓懸在嗓子眼的那顆心驟然放了下來,蘇流將頭輕輕地放在女子的胸口,笑着說:“素素,是不是在很久以前,你就對我芳心暗許了?”
“砰——砰——”迴應他的是安穩的心跳聲。
“我就知道。”蘇流的淚水滑了下來,消失在錦被上,“其實十五年前——不,現在應該是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在你爹爹納側妃的婚宴上看見你,就對你一見鍾情了。但是那個時候的你,可真是個野蠻的小貓,一個說不好就直接動手撓人。”
“還好我聽父親的話一步一步地接近你,不然我就錯過你了。素素,對不起,一開始我騙了你。你快點醒來,醒來打我。”
“對不起……”蘇流閉着眼睛,“如果你肯原諒我,我拿一輩子來賠償你,以後你說東我不往西,你讓我站着我絕不坐着,好不好?這樣——你肯原諒我嗎?”
“好啊,我原諒你。”彷彿在夢境裡一樣,有人迴應了他,還有人在撫摸着他的腦袋,一下一下地就像小時候他躺在孃親的大腿上,孃親就是這樣撫摸他的腦袋。
“蘇流。”有人叫他?是誰?
“你好重,壓着我的傷口了。”這個聲音好熟悉,真的好熟悉!好像——好像是素素的聲音?是素素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