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0
蘇流僵硬着身子,不敢轉頭看,生怕只是幻覺。
“混蛋……你……你壓着我的傷口了。”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帶着隱忍。蘇流“騰”地一下子坐起來,卻依舊不敢轉頭看。
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聲音裡帶着不滿,“你不理我?真的不理我?那好吧,我繼續睡了。反正也沒人理我。”
“不——”蘇流抓住就在他手邊的小手,慢慢地、慢慢地轉頭看向牀上的人兒——我的臉色依舊很蒼白,看見他轉過頭來了,滿意地眨了眨滿是血絲憔悴地眼睛,嘴角扯出了一絲微笑,但很快因爲扯動了臉上的傷口疼的皺起了眉頭。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蘇流的淚水,第一次是花問柳死在扉居的那天晚上。就連在蘇嚴之和花問柳的葬禮上,他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然而這樣倔強的他此時正坐在我的牀邊哭得傷心,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動了動手,有些疼,卻依舊堅持着擡起手來,緩慢地像個老人家。蘇流趕緊扶着我的手,讓我不要亂動,我不依,藉着他的力氣伸手擦着他掛在臉上的眼淚。
“你都三十多歲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鼻子一酸,眼角就滑了淚水下來,濡溼了我的鬢角。
“你別亂動。”蘇流吸了吸鼻子,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你不要哭,我不怪你。”我眨了眨眼睛,將眼眶裡礙事的淚水擠出去,臉上因爲傷口表情有些僵硬,卻還是扯出了笑容,我說,“好久沒見,你變老了。”
我挪了挪手,撫摸着他鬢角的一縷白頭髮,笑着說道:“你看,都有白頭髮了。”
他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淚,牽着我的手移到他的下巴處,那裡有一圈胡茬,刺刺的。他拉着我的手覆在他的胡茬上面來回移動,就像小時候爹爹常常將我抱起來用我細皮嫩肉的臉來回蹭着他的胡茬。
“還不都是因爲你。”他放下我的手,“一睡就是七天,急死了多少人。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發現你這麼調皮——連師傅都說你不會醒來了……”
說着,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掉下了一滴淚水。
我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很疼,看見他哭,心口一痛——或許我傷着心了,怕他擔心,笑着說道:“不這樣,怎麼能聽到你的懺悔。”
蘇流愣了一下,說:“其實你醒來,我也可以說給你聽。”
“其實,這些天你們說了什麼我全都可以聽到。”我看着他,略有些心疼,“我知道你在這裡守了好多天,好幾個晚上沒有休息。”
“那,爲什麼還不醒來?”蘇流伸手撫摸着我散開在牀上的髮絲。
“我想醒來,可是我睜不開眼睛。”我緊緊地咬住下脣,“我害怕,我害怕我醒來以後發現其實我還沒有回來,發現我還被吊在那個屋子裡,蘇流……蘇流我好痛……”
蘇流將我的手放在脣邊,親了親,說:“以後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以後記住,逞英雄這種事情不是你做的
!有危險不是自己頂上去,我是你的夫君……我可以保護你……”蘇流看着我,說,“不要再因爲我受傷,看着你受傷比看到我自己受傷還要難受。”
我不由地笑了一下。
“嘭——”正想開口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我艱難地擡頭看去,若織傻傻地站在門口,眼圈通紅。
門外的尹絮聽到了聲音匆匆地跑了進來,一進來就急忙問道:“怎麼了?!”
尹絮看見若織呆滯的目光,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我,我眨了眨眼睛,朝她微微一笑,我這一笑,她的眼圈也紅了,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姐姐——”尹絮遲疑地喊,她也怕這會只是一場夢而已。
我躺着看她們不由覺得有些難受,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可是躺了太久,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讓我覺得舒服,稍稍一動就不知道扯到了哪裡的傷口,疼的難受。
蘇流心疼地將我扶起來,拿了個軟枕放在我的身後。
尹絮和若織對視了一眼,都相信了眼前這個我真的是我,還是以前那個活蹦亂跳的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撲到我的牀邊。
“小姐……我以爲……我以爲你和如煙一樣不要我了……”若織趴在我的牀邊,哭得很是傷心。若織從小就伴在我的身邊,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尹王府敗落之後,我還有許多人陪着,然而若織卻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姐姐……”尹絮紅着眼睛,說,“姐姐以後我再也不騙你了,你不要再生絮兒的氣了,絮兒知道錯了,絮兒不該和王爺一起騙你。”
蘇流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我瞥了他一眼。自從尹絮和蘇流一起導演了那齣戲,我與尹絮只見便有了隔閡,除了平常的請安之外,我從來不去她的如意閣,好幾次她欲言又止我全當沒有看到,直接走了。
我苦笑了一下,說:“我一睜開眼睛就要被你們的眼淚淹沒了。”
若織和尹絮立刻止住了哭泣,可是眼淚還是停不住地往下流。蘇流的眼眶到現在還紅着,低着頭一直不敢讓尹絮她們看見,聽到我發話,趕緊說道:“好了快別哭了,快去把顧師傅請來。”
若織點了點頭,立刻衝了出去。
日子一眨眼又過去了好幾天,我的身子漸漸地好了起來,就連宮裡的太醫都不可思議地搖頭說我簡直是個奇蹟,一定會長命百歲。
再過幾天,我便可以下牀走路了,蘇流每天都會陪着我在院子裡溜達幾圈,然後催促着我回牀上繼續躺着。師傅每天都會來給我把脈。每天清晨,都有蘇流給我梳頭、畫眉,可是漸漸地我發現屋子裡找不到鏡子,甚至是任何反光的東西都找不到!
我知道我的臉受傷了,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臉有一天會傷到他們害怕到要把所有的鏡子都藏起來的地步!越是這個樣子,我越想看看我的臉。
陽光明媚的下午,若織將貴妃榻擡到了院子裡,我悠閒地躺在榻上,遠遠的,我就能聞到若織手上端着烏黑難喝的藥汁朝我走來。
“小姐,起來喝藥了。”若
織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翻了一個身,閉着眼睛裝睡,我聽到若織嘆了一聲,依舊不理她。
“哎呀,王爺你來了啊,小姐又不肯喝藥,我實在沒辦法了,諾,藥在這裡,交給你了。”若織驚訝地說道。
我“騰”地一下子坐起來,環顧四周卻沒有找到蘇流的影子。
“若織!你騙我!”我瞪着若織。
若織聳了聳肩,將藥碗遞到我的嘴邊,笑着說道:“沒辦法,只有我們尊敬的王爺才能讓小姐您乖乖地把藥喝了。”
那日,我執意不肯喝藥,蘇流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後親了上來,按着我的腦袋不讓我動,苦苦的藥汁就這樣流進了我的喉嚨裡!重點是當時東方顥、蘇縈、華嫣然還有師傅統統都在!那個臉丟的呀!
蘇流還放了狠話,以後再不乖乖喝藥,就每天都這樣喂!
我哼了一聲,奪過若織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濃濃的藥味充斥了我整個口腔,但很快一個蜜餞就塞到了我的嘴裡。
好不容易去掉了口裡的味道,我打量了四周,問若織:“誒,今天好像都沒有看到蘇流,他去哪裡了?”
從我醒來起,蘇流就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十米外,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若織想了一下,才說:“一大早皇上來了聖旨,把王爺召進宮裡去了。王爺交代了說晚膳之前一定回來陪小姐用膳。”
我沉默了一會兒,取過手邊的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擡頭對若織說:“去打盆涼水來,天氣越來越熱,我去洗把臉。”
若織看了看頭頂上的烈日應了一聲。
現在已經是七月天,天氣越來越熱,蘇流害怕我身上的傷口發炎,就早早地命人起了冰窖裡的冰,放在水缸裡,擺在我的屋子裡,可是水缸用了一塊大大的布遮住了裡面的冰塊,我知道他是怕我透過冰塊看到自己的臉。
“小姐——”若織端了盆水放在屋子裡的桌子上。
我對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盆裡的水涼涼的,很清澈,隱隱地照出了我的樣子——水中的那個我臉上有一道蜿蜒、猙獰的傷口,一直從臉頰處蔓延至下巴,傷疤已經褪去了痂,新長出來的肉粉嫩粉嫩的,顯得格外的嚇人。
“啪——”若織一把揮去了桌子上的水盆,捂住了我的眼睛,慌亂地說,“小姐……不要看不要看!”
“原來——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拉下若織的手,直勾勾地瞪着她,“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小姐……”若織的身子在顫抖。
“出去!出去!”我推搡着若織,硬是將她推了出了房間,用力地將門關上,背靠着門,滑坐在地上,手輕輕地撫着臉上凹凸不平的傷口,心裡好害怕。
原來——原來——我也變成了醜八怪……
所以,在我醒來後,東方顥看到我的第一眼纔會帶滿了驚訝,甚至是害怕。所以,我醒來的那天,師傅把完脈之後纔會把蘇流交出去兩個人偷偷商量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