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奴尤在悽悽的哭着,她早將劍奴從牆上放了下來,一番查看後,她看到了劍奴後背那深入心臟的利刃,她重重的咬了咬脣。
容景遇伸手輕輕一撫便將劍奴的眼睛合了起來,他隨身的四個婢女中,劍奴的武功最高,但是爲人也最爲實在,沒有太多的花花心思,但是卻數次救過他的命,他還記得那一次他被人圍攻,是劍奴冒死救的他,還有一次他身受重傷,一劍刺來,是劍奴用身擋劍救了他一命。
所以這些年來縱然劍奴做錯了事,也蠢了些,他都記得昔日的恩情,一直將她留在身邊,原本以爲毫無危險的任務,卻送了劍奴的性命。人間的事情有太多的無常,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其中的無奈。他自小的願望是做一個單純的人,卻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世間最爲複雜的人。
容景遇長長嘆了一口氣,對琴奴交侍了幾句,便緩緩走下了閣樓,閣樓外日照正好,太陽在這樣的天氣裡卻微微泛着白,他的心一片冰冷。他進來的時候是踏着一路鮮血而進,整個山寨裡到處都是屍體和血跡,屍體如今雖然都已拖到了停屍房,卻依舊覺得噁心不已。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鮮血,那漫天的紅色和瀰漫在空中的血腥味讓他幾近窒息,他的身體輕輕晃了晃,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他一時間分不清楚是恨明雲裳還是恨他自己,他早知明雲裳恨毒了他,卻一直認爲明雲裳不過是個沒落人家的大家閨秀,縱然有幾分能力,很是聰慧,但是卻不是那種能下得了殺手的女子,縱然明雲裳曾拼盡全力想要殺他,可是在他看來,那些撕殺不過是在自救而已,絕對不會有太大的殺傷力。
可是他這一次卻知道他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那個養在深閨還有幾分怯懦的女子,如今早已心性大變,對於權謀之術已深諳其道,而且心思之縝密超乎人的想像。他也低估了她對他的恨意,到今日他才知她怕是恨不得食他的肉啃他的骨了吧!否則又豈會動心思殺了他的貼身婢女。
容景遇的目光幽深了些,看着那淡薄的日光,將眼睛微微閉了起來,卻很快又睜了開來,他的眼裡已有了一分殺意。
一直以來,所以針對她的行動,都是有幾分手下留情的,至少他從未想過要取她的性命,所以幾乎每一次她都能險中求生,都能化解他爲她佈下的局。
也許,也許從今往後他對她的態度該做一些調整了吧,至少得讓她知道他若是想取她的性命,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罷了!他一直沒有真正對她動殺機,不過是在暗示她,他對她是留了幾分情面的,只是她卻好像對他這樣的情面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自不需要放在心上。他想應該是如此吧,那你恨我來我恨你的戲碼老套卻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重複着。
容景遇的頭微微擡起來,地上雖然如今滿是冰雪,天卻是碧藍如洗,乾淨的讓人覺得不太真實,而他卻最愛這樣的澄淨。看到這樣的天空,他輕輕鬆了一口氣,許是這樣的乾淨,讓他那幾近窒息的心又深深的透了一口氣。
他的右手單手負在身後,一襲白衣如雪,端端是無雙風流。
一個大漢走過來道:“我家少主有請。”
容景遇輕輕點頭,便隨着那大漢一起走進了安靜波的閨房,她雖然是女子,但是對於男女大防卻並不放在心上,她身上的傷似乎有些重,頭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臉蒼白無色,就連嘴脣也是白色的。
“可好?”容景遇輕聲問道。
安靜波的眸光斂了斂,然後咬着脣道:“事敗了。”
“我知道。”容景遇看着她道。
“我失職了,沒有保護好劍奴。”安靜波又輕聲道。
容景遇的眸子微微一眯,這一次沒有說話。
安靜波的頭微微擡起來道:“我從沒見過那麼狠的女子,我不明白你爲何讓我留她一條性命。”
“我也不明白你爲何沒有將那些御林軍全殺了。”容景遇看着她道。
安靜波有些不屑的道:“我從來不殺廢物。”
容景遇冷笑道:“可是如今你卻敗在一羣廢物的手裡。”
安靜波冷冷的道:“不對,我是敗在你的決定裡。”
容景遇冷眼看她,她卻又道:“讓我來猜猜容太傅的心思,那個不按常理行事的女子實在是很特別,容太傅是否動了心?”
容景遇沒料到她會這麼問,當下眸光閃了閃,眯起眼睛道:“收起你那些莫須有的猜測。”
安靜波輕哼道:“我一直認爲容太傅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偉岸上男子,沒料到卻是一個連愛不敢去愛的人。我若是男子,天天站在權利的高鋒,若是遇到那樣特別的女子,怕也是會動心,容太傅雖然聰慧無雙,卻也只是一個凡人,也有七情六慾。”
容景遇聽到她這一句話心裡顫了顫,心裡也有一個聲音在此時復甦,七情六慾?他原本一直以爲他的心在幾年前就已徹底死了,早主斷了情斷了性,沒料到他終究還是人,是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感覺,有對劍奴之死的傷悲,也有對明雲裳的手下留情……他爲何要爲她手下留情?
他的眸光更冷了三分,如寒劍一般看了一眼安靜波,她卻並不理他,而是卻近乎咬牙切齒的道:“我若是愛上哪個人了,哪怕是用盡手段也要得到他,因爲我寧可委屈別人也不願委屈自己。”
容景遇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安靜波又道:“若是我,如果發現真的永遠都沒有可能得到她的心,我想我會殺了她!”
“閉嘴!”容景遇冷冷的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安排!”
安靜波聞言也負氣的將頭扭到一側,容景遇卻又看了她一眼後道:“你這一次的確是做的極爲失職,至少你得告訴我這件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位的?”
“這還用得着解釋嗎?”安靜波怒道:“這一切的緣由不過是你讓我留她一命的那句話而已,你之前可沒有告訴我一個弱質書生是個女子,也沒有告訴我她有那麼能生事!更沒有告訴我她不是好相與之人!容太傅,這件事情在你最初做決定時,就已註定是失敗之局,就註定劍奴一定會死!”
容景遇而對她的憤怒倒淡然了些,安靜波又咬着牙道:“你之前說要留她一條性命時我不知道是爲什麼,後來見到她的真正容貌之後我才知道,我承認我是低估了她,所以纔有今日的禍端,才讓我的山寨險些毀於一旦,而這其中的詳細情況,你問我的隨從吧,我乏了。”
她說罷眼睛微微閉上,露在外面的手卻狠狠的抓緊了牀單,容景遇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也沒有再問任何人就走了出去。
整個山寨裡如今滿是血腥的味道,鮮紅色佈滿了所有的角落,他的心裡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煩躁,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後,琴奴也揹着劍奴的屍體跟了出來。
對容景遇而言,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而他對於別人說的話並不信,只信他的探子探來的消息,而如今所有出來打探的探子全部都死了,有些問題就更不需要去問了。
有這個結果就足夠了!
他們離開之後,一個大漢有些擔心的問安靜波:“少主,你沒事吧?”
安靜波尋塊毛巾將臉上的東西一抹,然後再將繃帶扯下來道:“我家妹子還真有些手段,我方纔對着鏡子看了看,還真像受了重傷一樣。”
那大漢見她抹盡的臉上滿是平日裡水潤的膚色,還微微泛着紅,頓時便愣在了那裡。
安靜波伸了個懶腰道:“要騙過容景遇還真不是易事,今日就算這戲是演了全套,但是我知他最多隻信了三成,往後演戲的日子還多着了!”
那大漢嚥了咽口水道:“既然如此,少主爲何勸他殺謹相?”
安靜波卻有些無可奈的道:“事已至此,有些話說了比沒說好,我只能勸容景遇殺我家妹子,依我對他的瞭解,我越是這樣勸他,他越是捨不得。”
那大漢的眼裡滿是不解,安靜波卻把拆下來的繃帶全部扣在他的頭上道:“幫我把這東西給扔了,看着就晦氣。”
大漢卻看着她道:“只是我到如今還是不明白少主的意思,那個謹相根本就不是好相與的人,你爲何要幫她,因爲她我們的死了好多族人!”說罷,眼淚已流了下來。
安靜波看了他一眼後道:“沒見識的蠢貨!誰說他們死呢?”
“我明明看到那些御林軍的刀砍在了他們的身上,鮮血流了一地,又怎麼可能沒有事情?”
安靜波聞言笑了笑,她起身將大麾披上,然後轉身去了山寨裡停放屍體的房間,她從懷裡取出一個瓶子放在每個屍體前鼻子上晃了一下,那些屍體便盡數醒了過來,眼裡滿是不解。
跟在她身後的大漢眼裡滿是驚歎,卻歡喜的道:“他們當真沒事?真是太好了!”
安靜波看着他道:“如何?還恨謹相嗎?”那刀都是特製的,那些受死的村民都是昨夜裡安排好的,血自然大多數是假的,是經過特殊加工後豬血,但是那些御林軍流的血就是貨真價實的,人血和豬血相混雜,真真假假的戲碼又上演了。
大漢雖然不算聰明,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也知道這件事情遠只怕還另有蹊蹺,只是這其中的種種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親人都安然無恙。
大漢歡喜完之後又有些擔心的道:“少主,今日你讓容景遇來問我之前發生的事情,他雖然沒有來問我,可是琴奴卻問了山寨裡其它的人,他們都據實回答了,這樣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甚好。”安靜波打了個呵欠道:“我要的就是你們的據實回答!否則我就不會連你們也一併瞞着了,就是怕你們這些個笨蛋說漏了嘴。”
“你之前不是說不讓說那些黑甲人闖進來的事情嗎?有人也對他們說了。只是大夥都覺得那些黑甲人的首領是個娘娘腔的男子會掉我們山寨的面子,所以大夥都說他是一個威武而好殺的漢子。”大漢有些擔心的道。
安靜波卻笑道:“說的很好啊,沒有什麼不妥的,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我們故意編的故事而已。”
大漢的眼裡滿是不解,安靜波卻伸手敲了敲他的頭道:“去照顧人去,其它的事情還用不着你來操心。”
大漢憨厚的摸了摸頭,笑了笑便退了下去。對他而言,族人的安全比什麼都珍貴。
容景遇坐在客棧的椅子上吩咐一應事情,交侍完之後琴奴過來道:“二少爺,我打聽過了,那天的確有黑甲兵到寨子裡來,霸氣十足,那個人和明雲裳甚熟,你覺得會是誰?”
“探子來報,戰天南在京中未動。”容景遇輕嘆道:“除了他,怕再無第二個人有那樣的本事了。”
“可是戰天南爲何要幫明雲裳?”琴奴問道。
容景遇看了她一眼後道:“我說了,戰天南未曾出京。”
“若不是他,又能有誰能如此囂張?”琴奴反問道:“怕是京中的戰天南只是障眼法罷了。”
“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容景遇淡淡的道:“上次沒有殺了他,是他的運氣太好,這一次的事情若真是他做的,我必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平淡的語氣裡沒有殺機,卻是這世上最爲冰冷的誓言。
琴奴咬了咬脣後道:“也唯有他才能夠真正將這山寨踏平,我們今日裡去看到的只怕是被人刻意掩飾的場景罷了。”
容景遇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琴奴又道:“明雲裳也沒有殺得了劍奴的本事,怕也是戰天南的手筆。”
容景遇想到數次和明雲裳交手的情景,那一劍雖然凌厲,依劍奴的本事,明雲裳的確很難偷襲成功,除非她的身後有人相助,他想到那一日明雲裳衝上小船戰天南在她的身後輸內力讓她將他擊退之事,心裡又寒了三分。
琴奴見他不語,知道他是默認了她的這個猜想,當下咬着牙道:“二少爺,這戰天南如此可惡,怕是再不能留他了。”
容景遇爲這個猜想心裡不知怎的竟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緩緩的道:“很早以前我就沒打算留下他,而他怕也是一心想要殺了我。”
琴奴的眸光一寒,卻也知道如今的機會尚不成熟,只是卻也沒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她的眼裡有了一抹無可奈何,卻已將這筆帳也算到了戰天南身上。
遠在京城的戰天南此時正在巡視軍營,此時卻不知怎的打了個噴嚏,他微皺着眉罵道:“是哪個王八糕子在罵老子!”
身邊的副將聞言偷笑,見他的目光看過來忙將笑容斂起。
戰天南冷哼了一聲便回了營房,戰問走過來道:“候爺,容景遇離京了。”
戰天南的眉頭微皺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三天前。”戰問輕聲答道。
戰天南的眸子微眯道:“三天前就走了,你現在纔來告訴我?我不是讓你盯緊他嗎?”
“他實在是太過狡猾。”戰問輕嘆一口氣道:“他所有的一切如常,如果不是今日裡有一本加急的公文尋他,在京中遍巡他而不見,我只怕還要再被他騙下去。”
“加急的公文?”戰天南的眉頭微皺道:“太傅說是一品大員,卻是一個閒差,有什麼加急的文件能找到他的頭上去?”
“是謹相派人送來尋他的。”戰問答道:“謹相在去南方賑災的路上遇到了一窩山匪,險些就喪了命,好在她極爲機敏,險險躲過一劫,不料那匪首卻說容太傅太識,她那公文是發回來問容太傅如何看這件事情,今上看完那加急的公文後勃然大怒,便差人四處找容太傅,不料卻遍尋不着,容府的門僮說他三日前便離了京。”
戰天南聞言卻笑道:“這事倒是有趣了。”
戰問也笑道:“可不是嘛,容景遇一直仗着身份特殊四處亂走,極少呆在京城,平素出門卻也會向今上告個假,可是這一次卻沒有。我聽說他前段日子被鬱夢心拖着,煩不勝煩,想來也是因爲鬱夢心那一鬧,他纔沒有向聖上告假,如今不管這遇到山匪之事和他有沒有關係,怕是都會在今上的心裡留下一個疙瘩。”
戰天南在屋子裡踱了一圈後道:“我以前瞧着那謹夜風太過娘娘腔,覺得她成不了事,沒料到最近見她做的這幾件事情倒是件件都做的漂亮的很,以前我在宜城的時候聽說那謹夜風對容景遇甚是忌憚,如今看來,只怕兩人還真是有些不合。”
“這對候爺而言是件好事。”戰問笑着道:“讓他們兩人廝殺去,候爺也能坐收漁翁之利。”
戰天南卻輕輕搖了搖頭後道:“我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會如此簡單,這邊容景遇才走,那邊就傳來加急的公文,這事也太巧了些。而鬱夢心一直都和容景遇交好,最近又怎麼會失和?”
“他們是因爲利益才走到一起,容景遇那樣的人又豈會一直屈於鬱夢心之下?而鬱夢心那樣的人,又豈有容人之量?”戰問分析道。
戰天南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道:“你替我盯緊這件事情,這一次機靈一些,不要再向今日這般後知後覺,被人玩得團團轉還不自知!”
戰問忙道:“必不敢讓候爺失望。”
戰天南輕輕的嘆了口氣,示意他下去,戰問離開之後,戰天南坐在桌前沉思了好一會,似想到了什麼,卻又覺得有些不太可能,他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拉開拉屜,卻看到了一根簪子掉了下來,他原本冷厲的臉卻變得溫柔了起來,想起了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女子,那根簪子是他回京之後請工匠做的,原本打算再見她時送給她。
只是一晃便是好幾個月,卻一直都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他派人曾細細打探過容宅,更細察過容景遇的動向,卻沒有一件事情是和明雲裳有關的,而容景遇似乎最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謹夜風的身上,他在宜城並沒有見過謹夜風,卻覺得像謹夜風那樣一個爲了一已之私就拋棄了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子,這樣的男子實是沒有擔當的,是不值得當做對手的。
而這段日子他看謹夜風的爲人,雖然看起來滿是書生的意氣,可是細看卻滿是智慧,不憑空多了一個叫清音的女子,怎麼看都和以前傳聞中的人大不相同。
戰天南一時間想不透其中的關健,只道謹夜風就是一個薄情人,是因爲這個清音而放棄了明雲裳,而謹夜風卻又放棄了取婷韻而在朝中站穩腳跟的事情,就實在是太過古怪了,這個謹夜風的行事他實在是猜不透。
他想起那次在梅園見到謹夜風的情景,那出塵的風姿又豈是一個貪生怕死、軟弱無能的人所能擁有的?他的眸子裡頓時滿是不解。
他站在那裡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髮簪,暗歎自己怕是想遠了。卻在心裡輕聲道:“雲裳,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若有事,我定要將容景遇生煎活剝!”
明雲裳坐在馬車裡也輕輕打了一個噴嚏,暗罵是哪個混蛋在背後說她的壞話!
她打了個呵欠,鬱夢離給她披上一件衣裳道:“小心着涼。”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明雲裳便以世子病重爲由拖進了她的馬車,她的旗號是要好好照顧世子。
而經由這一次的事情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好了不少,鬱夢離這幾日的身子在沒有寒症的侵襲又回到了往日的風情萬種。
明雲裳看了一眼他那雙千嬌百媚的眼睛,再次感嘆道:“阿離,你生成這副模樣,讓我情何以堪?”
鬱夢離淡淡一笑道:“容貌是我娘給的,我也沒有法子,其實我也盼着我能生的更粗獷一些,那樣便有更多的男子漢的味道。”
明雲裳笑了笑,正欲說話,馬車卻停了下來,她正欲問何停車,卻覺得一股寒風襲了進來,一擡眼簾子也被人掀開,一身紅衣若血的秦解語站在馬車前。
明雲裳對於秦解語的去留早已一片淡然,這位仁兄總是在關健的時候掉鏈子,她對他早不抱一絲幻想,見他回來,只淡淡的道:“有事嗎?”
秦解語看了坐在裡面貌美如花的鬱夢離,不禁微微一怔,然後眼裡便有了一分怒氣,也不說話,伸手便來拉明雲裳的手,明雲裳的反應也極快,當即往後一退,單手撐地,然後擡起一腳便重重的朝秦解語的胸口踢去。
這一腳她用了五成的力,這一踢之下可以折木碎石,但是她卻覺得她那一腳像是踢在了鐵板上,秦解語站在那裡不動如山,手也落了個空,卻也沒有再去拉她,而是睜大一雙眼睛看着她。
她滿臉冷然的道:“放肆!”
秦解語的眸子裡有了一分寒意,冷冷的道:“看來你並不喜歡我呆在你的身邊。”
明雲裳淡淡的道:“你的好我記得,但是你的不好我也記得,你不欠我任何東西,我也不欠你任何東西,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秦解語冷笑一聲道:“真是個蠢的。”
明雲裳卻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說我蠢了。”
秦解語看着她道:“我這幾日離開是有原因的。”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這一點我知道,但是我對你的原因沒有任何興趣,就像你從哪裡對我而言也不重要一般。”明雲裳微笑着道,她原本將他留在身邊不過是想要個人在身邊照應一二,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覺得失望,他總是會在關健的時候失去蹤影,讓她如何再信他?
秦解語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縱然她是多年的老江湖了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最重要的,秦大少爺的思維模式素來有異於常人。
明雲裳也回看着他,眸光裡平靜無波,無喜無怒。
秦解語看到她這樣的目光一片闇然,他倒寧願她像上次一次暴怒的罵他,也不希望她如此時這般冷靜自持。
他的眸光斂下,不再看她一眼,轉過頭便朝一旁走去,簾子放下,隔斷絕漫天的風雪。
鬱夢離看着兩人相處的模式眼裡一片幽深,問明雲裳:“你清楚他的來歷嗎?”
明雲裳搖了搖頭,鬱夢離卻道:“你也許對江湖中的事情不太熟悉,這些年來我倒是時常踏足江湖,對魔教的人也有所瞭解。”
明雲裳聞言卻皺起了眉頭,鬱夢離看着她道:“我沒見他出去手,卻能看得出來一分他和常人的異處,再看他平日裡的一些習慣,我覺得他應該是魔教中人,而且職位還不低。”
明雲裳對魔教之事一直都抱中性化的態度,只是這一次從安靜波那裡聽到了一些關於魔教的所作所爲,心裡又有三分不恥,當下微微皺着眉頭道:“我和魔教並無關係,他跟在我的身邊做什麼?”
鬱夢離定定的看着她,她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忍不住問道:“這般看着我做什麼?”
鬱夢離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也許對你自己的身世知道的少了一些。”
“什麼意思?”明雲裳反問道,她想起之前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又想起之前容景遇和戰天南娶她的事情,有些東西在鬱夢離的這一句話下似乎就涌現了出來。
鬱夢離淡淡的道:“之前聽過一些有關於你孃的傳聞,然後就讓金媽媽去打聽了一下你孃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結果?”
明雲裳的眸光微動,訕訕的看着他道:“你不要告訴我我娘是魔教中人吧!”明老爺她是見到的,實在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唯一能讓她有些猜想的也就是她孃親了。
鬱夢離緩緩的道:“你娘除了叫水念青之外,也叫水雲輕,而魔教公主也叫水雲輕。”
明雲裳聽到這句話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大了,她嚥了咽口水道:“不會這麼狗血吧?”
鬱夢離雖然聽不明白她所謂的“狗血”是什麼意思,當下淡淡的道:“魔教教主只有一個女兒。”
明雲裳聞言差點沒驚的倒在地上,她看着鬱夢離道:“不帶這樣玩我吧,我對魔教可沒有興趣。”
鬱夢離聳了聳肩,明雲裳看着他道:“你的消息不會有錯吧?”
“金媽媽號稱天下第一收集消息的能手,從她那裡出來的消息從來沒有錯過。”鬱夢離一句話打破了明雲裳最後一分猜想。
明雲裳趴在車座上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麻煩大了。”
鬱夢離淺淺的道:“那也不見得,江湖上對於魔教的傳聞雖然一直不太好,但是我個人認爲通常情況下一些組織和力量本沒有好壞,就看居高位者如何領導而已。”
明雲裳扁着嘴道:“我沒你那麼樂觀。”她想到以前看的武俠小說裡江湖人物對於魔教的態度,她的心就一陣冰涼,但是又想對於江湖人物而言,一般教主之位都是能者居之,她不覺得她的好幾招三腳貓的功夫能在高手如林的魔教中站得穩腳。
鬱夢離看着她道:“你如今沒有自己的實力,若有魔教的根基也許是一件好事。”
明雲裳聞言眼睛亮了亮,鬱夢離又緩緩的道:“不過魔教行事一向詭異,要將他們控制在手裡還得花些心思。”
明雲裳白了他一眼後道:“這還消你說。”
鬱夢離失笑,她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她早前就對她的身世之事抱有一些猜想,而如今這樣的結果出來雖然是意料之外,但是細細一想,又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或不是她背後有暗藏的力量,容景遇和戰天南又豈會都動了娶她的心思。
只是她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而那些事情的背後還隱藏着怎樣的事情她根本就無從知曉。
到如今,她也隱隱明白秦解語爲何會來到她的身邊,她就知道這世上不會突然掉餡餅,只是就算她知道秦解語是魔教中人,她一時半會還是想不明白秦解語跟在她身邊的真正動機,從秦解語出現到如今,雖然做的事情強差人意,但是也沒有做過半件傷害她的事情,反而還一直幫她練功。
練功?她想到這裡,眼睛不由得一亮,一個猜想不禁冒進她的腦海裡,他們該不會異想天開的想教她一些三腳貓的功夫,就去搶魔教教主之位吧,若是如此,她對他們那些極有創意的想法表示無比膜拜!
她輕輕甩了甩頭,鬱夢離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正在此時,一股寒氣再次襲了進來,明雲裳轉過頭,又看到了一襲紅衣的秦解語,她正欲說話,秦解語卻搶在她的前面道:“你歡不歡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定你了。”
明雲裳愣了一下,秦解語已放下簾子走了,她只來得說了一聲“喂”,他便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鬱夢離的眸光轉深,看了明雲裳一眼,卻並不說話,只是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同是男人,他看得明白秦解語看明雲裳眼睛裡異樣,也知道像秦解語那樣的人若非心甘情願,天底下怕是沒有幾人能攔得住他。
只是秦解語如此跟在明雲裳的身後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天下午,明雲裳拉開簾子一看卻見趕車的已變成了秦解語,她坐在車廂裡靜默了一會,然後又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一襲紅衣的秦解語,半晌後緩緩的道:“是你自己要更來的,日後不要怪我使喚你!”
秦解語不動如山也不說話。
明雲裳便將簾子放了下來,當天晚上住客棧的時候,明雲裳的身邊便多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廝,一會端菜,一會盛飯,一會倒洗腳水,一會又是擦腳,一向心高氣傲罵人是傻子的秦大少爺竟沒有拒絕,而是任她支使,她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如此一來,倒把明雲裳弄的沒有脾氣了,最初她還有幾分氣惱,而後很快就淡然了,多個人隨身伺候總歸是件好事,大事上不對他報什麼念想,想來也不會再有失望的事情發生。
鬱夢離淡淡的看着這些,眸光始終沉靜如水,紅依一直在旁伺候兩人,如今多了一個秦解語幫忙,她倒是輕鬆了不少,只是閒下來的時候有一雙極爲同情的目光看着鬱夢離,那神情分明是在說:“世子,你的情敵可不少啊!”
鬱夢離看到她的眼神當做是無視,繼續淡定無比的給明雲裳夾菜,只是他的筷子還未到,秦大少爺已將一盤子菜端了起來,然後全部倒進明雲裳的碗裡。
明雲裳的眉頭皺了起來,秦大少爺卻依舊一片淡然,但凡她夾過的菜便全部倒進了她的碗裡,只是她的碗實在太少,一盤菜已經夠裝了,這幾盤菜一裝來下來,頓時漫了出來,弄的整個桌子上都是菜。
明雲裳張嘴便罵:“秦解語,你是個豬頭嗎?這菜要吃你自己吃,我可不吃!”
秦解語也不說話,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抓起一把菜塞進了嘴裡,他這一番舉動頓時引得所有人的側目,明雲裳也呆了,卻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本秦大少爺之前一直只啃那種又冷又硬的大餅,不過是因爲他根本就不會用筷子!
鬱夢離雖然沒有潔僻,但是看到秦解語的吃相後也失了食慾,最重要的是,整桌的菜幾乎已被秦解語給倒光了。
明雲裳知道自己攤上一個活寶了,不禁仰天長嘆。
莫揚看着秦解語的樣子心裡覺得有些好笑,他以前覺得秦解語的武功高深莫測,此時看到他這副樣子便知道這個少年實在是個怪物。
明雲裳再也沒法子罵出來,咬了咬牙便回了房,秦大少爺看了她一眼,然後伸手抓起那個盤子,然後大步跟了進去。
紅依忙起身將他攔在外面道:“你吃完了再進來,我先伺候相爺。”
秦解語眸子一眯,卻將一盤子菜扣在了紅依的臉上,然後淡定無比的道:“我吃完了。”然後大步走進了明雲裳的房間。
若不是紅依知道這個怪物武功高深莫測,她根本不不是他的對手,怕是早已拿刀砍人,如今卻是欲哭無淚。
隨後趕來的鬱夢離看到這副情景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卻也沒有說話,而是進了隔壁的房間。
他纔在屋子裡坐下,便聽到了隔壁房間裡傳來了明雲裳暴怒的吼聲道:“滾!”
鬱夢離眨了一下眼睛,緊接着便聽到門外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秦大少爺被明雲裳一腳踢了出來。
紅依原本站在門口有些想哭,看到這副情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莫揚的眼裡有一抹別樣的趣味,這件事情倒是越發好玩了,其實他對秦解語這幾日的失蹤是有些興趣的,而對秦解語回來之後他和明雲裳關係的轉變興趣更大。
從那之後,秦解語幾乎是每進明雲裳一次房間就被她踢一次,久而久之,少年便乾脆守在明雲裳的房門口,不管是蒼蠅還是蚊子要進明雲裳的房間都得經過他的同意。
漫長而寒冷的冬夜,因着他這一番鬧騰似乎夜也變得更長了。
明雲裳看到秦解語的舉動後實在有些無語,只是也知秦大少爺和一般人不一樣,她打不過他,罵對他也沒有用,於是乎,只能賞他一些洗腳水了,而秦大少爺的毅力也讓人無比吃驚,捱了洗腳水依舊不離崗位,悠然自在的坐在門口,而他身上溼了的衣裳,並沒有因爲天寒而結冰,而是冒着熱氣,彷彿身下燒着炭爐一般,不到半個時辰,衣服竟全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