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境內有一條渡春江,乃是貫穿大半華邵,唯一連接景慕華邵的一條寬闊水道,因爲唯一,江面上很是有些往來的船隻。鳳凰一行人剛到天水碼頭就十分順利的登上了一艘前往景慕的大船。
鳳凰站在船頭極目遠眺,雖可望見碧空如洗天高水闊的美麗景色,但她心中卻無一絲一縷的高興。她怔怔地站在那裡,望着滔滔江水,面上有難以掩飾的黯淡。
今日一早,她們一行人進入天水境內,行了小半日便趕到碼頭,上了這艘大船,大船絲毫沒給人留戀的機會,便起錨開拔,朝景慕方向駛去。
“真的要離開了呢。”莫紫萱走到鳳凰身邊,跟着擡眸望了遠處一眼,有些喟嘆的開口道。
風景收了臉上異色,淡淡笑了一下,偏首問道,“會捨不得麼?”
“若說一點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畢竟我生於華邵,長於華邵,這裡是我的家,也是我的根。”莫紫萱也跟着淡淡笑了起來,“不過要說有多捨不得,倒也不至於,這世上讓人留戀的從來不是那些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我並沒有想要留戀的人,自然也就不會有多麼的捨不得。”
她說着問鳳凰,“那你呢,你會捨不得麼?”
鳳凰復又舉目望向遠處,直過了很久,這才輕若無聞的開口,“我原本以爲我不會捨不得的,可如今站在這船上,卻忽然有種跳下去往回走的衝動。”
莫紫萱聞言卻沒有任何驚訝,她看得出來鳳凰也是喜歡皇北天的,因而離開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咧嘴笑了一下,“這說明你也是個有七情六慾的凡人啊。”
鳳凰一怔,隨後淡淡笑開,“是啊,我也只是個凡人罷了。”
江風呼呼,很快便將她的聲音吹散。
她們此行選擇的是一艘極爲富麗堂皇的大船,船身足足有二十餘丈長,一丈多高,極爲的威武氣派,船前方立着三根粗壯的主桅,每當上面張起那風帆,晝夜前行何止百里,實在是迅速非常,只是前幾日江上並無什大風,因此大船行駛的十分緩,可等到順江而下時,不過兩個時辰,卻已足足行去四五十里遠,照這般速度算來,想是不出一個月便可抵達景慕境內了。
“怎麼樣?還好吧?”莫紫萱扶着鳳凰半坐起身,餵了她半杯開水後,有些擔憂的問道。
她們如今在船上已待了足足十幾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懷孕的緣故,以前從不暈船的鳳凰如今居然突然暈船了!乾嘔,噁心,頭暈,乏力……鳳凰每日被這些暈船的症狀給折磨着,短短十數日便迅速清瘦了下去。
鳳凰安撫的笑了笑,“別擔心,我這幾日已經感覺好多了,想來再過幾日就能徹底習慣了。”
莫紫萱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不擔心?如何能不擔心?你看看你這幾天都瘦成什麼樣子了!”她說話間在鳳凰身上輕掐了一把,之前明明還很是豐腴的身體如今卻已然乾瘦成一片,莫紫萱手上的動作一頓,心下不由就是一陣心酸。
如果王爺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要心疼壞了吧。
“真的沒事,”鳳凰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笑道,“回頭等我們到了景慕,好好養幾日也就養回去了。”
莫紫萱瞧她如今這樣子居然還想着安慰自己,心中更是心疼,她伸手過去託着鳳凰的腋下,“起來,我帶你出去吹吹風,你整日裡躺在這裡頭,就是沒病也要被悶出病來,我帶你出去轉轉,說不定你就好了。”
鳳凰實在懶得動,但也不忍拂逆她的好意,便順着她的勁道從牀上起來,只是她這幾日一直在牀上躺着,吃的東西又大多吐了出來,因而身上沒什麼力氣,要不是莫紫萱扶着,她根本連艙門都走不出。
青玉見鳳凰被莫紫萱扶了出來,心下不由鬆了一口氣,如今時已過午,但鳳凰卻絲毫沒有用餐的意思,她進去催了兩次,但鳳凰卻始終懨懨的。青玉又是着急又是擔心,卻也無法,只能給廚房的廚子多塞了些銀兩,讓那廚子將菜熱在爐子上,以便鳳凰隨後餓了可以食用。如今她見鳳凰出來,想着轉兩圈指不定就餓了,心中自然放心了一些。
小鈴鐺很有眼力勁,見莫紫萱扶着鳳凰出來,就趕緊搬了個凳子過來,讓鳳凰坐下。此時甲板上還有些其他的船客,見鳳凰架子這般大不由多看了兩眼,卻又在看到她一副隨時要暈過去的模樣後心下了然,原來是暈船啊。
渡春江乃華邵第一大江,江水錶面上看去十分的平緩,可實際上那江面下頭卻是暗礁滿布,暗潮洶涌,水深浪急,不過也正是因爲此,那魚蝦便十分的豐富。得益於此,那渡春江上除了南來北往的商船外,便還有不少以此爲營生的漁民。
鳳凰剛開始幾天便就見過,一兩艘小船悠悠哉哉地在江山打漁,因那小船的船身很是窄小輕巧,因而竹蒿一撐便能盪出一射之地,無論急停,轉身,逆向都十分的靈活,比之體型龐大的大船可要迅速方便得多了。
小船上常有帶着斗笠的漁夫,隨手張網一撒,便能撈上一兜新鮮的魚蝦來,瞧着簡直就好似變戲法一般。而那些漁夫打上魚來,除了會留下一兩條自家吃用,剩下的則全部兜售給這江面上往來的商船,換個家用補貼家裡,卻是個極爲便宜的營生。
今日江山照例有很多打漁的漁夫。鳳凰這邊剛於凳子上坐下,便見一葉扁舟大老遠的乘風破浪而來,不過頃刻,便已盪到了自己所搭乘的這艘大船跟前。那漁夫頭戴斗笠,手裡領着一兜子新鮮的魚蝦,揚聲朝船上喊,“諸位相公夫人,可要吃新鮮的魚蝦?這些都是剛打上來的,若是買的多,我可以給你們算便宜一些。”
那船伕說話間從兜子裡抓出了一條肥碩的大鯉魚,鳳凰手扶着船舷低眼瞧去,但見那鯉魚通體金黃,日光照耀下,好似穿了一身金甲一般,熠熠生輝。那魚力掙扎的力道極大,尾巴甩得啪啪作響,不過一眼,鳳凰便瞧出那鯉魚是純正的野生鯉魚,而不是人工放養的魚苗長大的。
那船伕見鳳凰饒有興致的看來,連忙推薦道,“這位夫人,可要嚐嚐這新鮮的鯉魚,純野生的,肉質有嚼勁,只要三十五文錢。”
他說話間高仰着頭,因而便將那斗笠下的面孔露了出來,那是一張十分黝黑的臉,五官平平無奇,但瞧着卻十分的年輕,恐怕連及冠都不到,鳳凰瞧着心頭驀地就是一動。
“這位小兄弟瞧着挺年輕的啊。”就在這時,旁邊一道略顯沙啞的嗓音突然憑空插了進來。
鳳凰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偏頭看去,但見一個鬍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正抱胸站在一旁,那男子容貌十分普通,縱眼瞧去也瞧不出有什麼出奇之處,可鳳凰卻本能的覺得眼前這人是個熟人。
淡淡掃過一眼,鳳凰便收回了視線,復又垂眼對那打漁的半大少年道,“來的正巧,最近幾日一直暈船,無甚胃口,今日正巧想嚐嚐這鮮魚。”
青玉一聽她說想吃魚,面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來,她趴在船舷朝那打漁的少年伸手道,“嘿,小子,將魚給我。”
那打漁少年聞言面上卻是一黑,將魚重新甩進兜子,指着青玉氣哼哼道,“你這毛丫頭好沒禮貌,叫誰小子呢!”
青玉將之前掏出的銅板摔到小船上,瞪眼道,“少廢話,錢已經給你了,快給我魚,我娘等着吃呢。”經過十幾日的船上生活,青玉已經能很自然的喊鳳凰娘了。
“大丫,不得無禮!”鳳凰淡淡呵斥了一句。
青玉一副十分怕她孃的模樣,聞言立刻萎頓了下來,委委屈屈道,“是,娘。”
那打漁少年見狀這才露齒一笑,朝鳳凰比了個大拇指道,“夫人一瞧就是識禮之人。”說罷又嘿嘿補充了一句,“只是生個丫頭太野蠻了些。”
莫紫萱一直在旁邊瞧着,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差點沒將那少年用魚叉叉上來的魚給震掉下去。
青玉黑着臉一把從那叉子上-將魚給摘了下來,但因着鳳凰剛剛的呵斥,也不敢再造次,只暗地裡瞪了那打漁少年一眼。
鳳凰佯裝沒看見,又笑着開口道,“你可是每日都在這江上打漁?”
打漁少年點了點頭。
“那每日都給我送些新鮮的魚蝦來可好?屆時少不了你的賞錢。”鳳凰說着又示意青玉給了打賞。
青玉不情不願的給了,卻故意將那銅錢朝那少年臉上砸。
只是那少年身手甚爲靈巧,站在船上卻好似站在平地一般,身子一個急退,擡手一抓,便將那幾枚銅錢一一抓進了手裡,笑嘻嘻道,“好叻!謝夫人打賞!”
說着竹篙一撐又晃到船的另一邊,繼續兜售起來。
“娘,您要怎麼吃,我這就到廚房親自給你做去。”青玉抓着那大鯉魚問道。
鳳凰想了想,開口道,“做條糖醋魚怎麼樣?這船上的東西怪淡的,天天吃那些,嘴裡一點味道都沒有。”
莫紫萱憨厚一笑,媳婦想怎麼吃就怎麼吃,我沒意見。”
同樣沒意見的小鈴鐺被青玉拉去幫忙了。
鳳凰和莫紫萱在船頭又吹了一會風,這纔回了船艙,進門前,鳳凰特地不動聲色的四下看了眼,卻發現之前瞧見的那中年男子已不見了身影。
“看什麼呢?”莫紫萱見她站在門口發呆,有些奇怪的問道,
鳳凰搖了搖頭,並未多說什麼,擡腳進了船艙。
待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去了,拐角處才轉出一道身影,淡淡嘟囔了一聲,“要不要這麼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