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九州 39、解藥
聽聞拓跋炎胤一回宮就徑自去了皇后的寢宮,太子妃卻是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在婢女戰戰兢兢地打完報告之後,再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太子妃的臉色,只見她溫柔地抱着小皇孫輕輕拍打,溫婉的眉目間微微有一絲褶皺,但很快就歸於平寂:“胤哥哥三月不曾回宮,最掛念擔心的便是母后,如是胤哥哥先行去西宮拜見也是禮節所在。”
“可是……”小丫頭欲言又止,自從太子妃臨盆早產之後,整個人就像是沒了三魂四魄,什麼事都要重複至少三遍才能聽明白,直到現在,也還是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往日但凡是跟“太子”二字沾邊,太子妃總是比誰都要熱切,可如今……
那天太子妃臨盆,太子卻是一夜未歸,甚至在小皇孫出世之後,太子連看也沒看一眼就離開了皇宮。
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的傷害……何其之深?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小心地把襁褓中的睡着的孩子放進搖籃裡,太子妃這才擡眸看向宮婢,一字一句說得又輕又慢,“胤哥哥這一路風塵僕僕,想必疲憊至極,你快些下去準備熱水供胤哥哥洗浴,再吩咐御膳房準備一些胤哥哥喜歡吃的菜餚一併送過來。”
“是。”女婢不再多言,應聲退了出去。
房門一關上,一道影子轉瞬就落在了太子妃的面前。
太子妃也不去看他,只擡手輕輕一指:“孩子在哪兒,剛睡着,你小心些別吵醒了。”
才三月不見,太子妃就瘦了整整一圈,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像是瞬間蒼老了十幾歲。沉風眸色微微一沉,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抱住她的腰,將她輕輕擁在懷裡。
在男人的手臂觸上腰際的時候,太子妃不由得微怔,臉上隨即浮現出了一絲嫌惡的神色,只是她垂着頭,沒讓沉風瞧見她的表情。
“我是來看你的。”
沉風的性格跟他的名字一樣寡淡,聲音也是同樣的低沉。
一直作爲暗影跟在太子身邊,對出現在太子周遭的人與物,是與非,沉風要比太子本人更爲清楚熟悉,而太子妃就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個人。
其實早在太子命他跟太子妃同房之前,他就已經喜歡上這個女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動的心,只知道每次看到太子妃眼巴巴地追在太子身後卻始終得不到迴應的時候,看着那張失望而委屈的面容,他就會忍不住覺得心疼。
所以在太子提出了那種“非分”的要求時,他幾乎是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是爲了不讓她再度失望?還是有自己的私心?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真真切切地擁抱她,佔有她,跟她魚水相親融爲一體。再後來,他看着她小腹漸增,看着那個屬於他們的胎兒一天天地健康長大,他從來都沒有覺得日子可以過得如此幸福而滿懷期許,儘管她仍舊滿心歡喜地以爲那是她跟太子的孩子。
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自私地想,如果太子妃知道了真相,會是怎麼樣的反應……會接受他嗎?還是憎恨他?
這樣的一天終究沒讓他等太久,性情變換之後的太子殿下冷血酷厲,根本不會爲旁人考慮半分,他就那麼赤裸地把血淋淋的真相公佈在她面前,只因爲她的行爲威脅到了那個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烙印的女人。
而她也終於忍無可忍,心死成灰,因爲遭受了過大的打擊而動了胎氣,差點難產而亡。歷經波折誕下孩子之後,她卻成了魂不守舍的行屍走肉,就連孩子在襁褓中嚎啕大哭也絲毫不能察覺。
他雖然心疼她,但並不因此而憎恨太子,畢竟作爲一名暗衛最基本的原則就是無條件地服從與最大限度地保護主上,他只能默默祈禱,時間能撫平這一切。
事實證明,時間的確是最好的良藥。
三個月後再見到她,縱然依舊憔悴憂鬱,但比起三個月之前那副生死由命的頹然模樣已是好得太多,他甚至忍不住奢望,她可以接受他。
不強求能跟她在一起,只要她能接受他的存在,就已經足夠了。
這是生平第一次,被男人這樣用力而珍惜的擁在懷裡,太子妃不由得有一陣恍惚,但很快便又清醒過來,這不是她要的,胤哥哥的懷抱。但隨後,她還是伸出手輕輕攀上了男人的肩膀,把自己的頭深深埋進了他的胸口。
經過三個月的沉思冷靜,該知道的她差不多都知道了,該明白的她差不多也明白了,只不過事實是這樣,她卻沒辦法控制住自己在走火入魔的死衚衕上越走越遠——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認定了拓跋炎胤是將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
然而這個她唯一深愛着的男人,卻用那樣殘酷的方式傷她至深至重。
除非六道輪迴,她的這一輩子已然無法回頭。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只要我能做到,必當全力以赴。”
“我想,跟那個人見一面。”
雖然太子妃說得隱晦,但沉風不用猜也知道她所指的“那個人”是誰,只不過太子定然不會再讓她接觸那個人,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許她做出任何傷害那個人的舉動,縱然她是他深愛的女人。
見男人沉默,太子妃不免哀慼地輕輕嘆了一口氣,並不強求,也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棄:“你知道的,那個人永遠是我心裡的一個結,解鈴還須繫鈴人,眼下我這幅樣子還能對她做些什麼呢?我只是想跟她說幾句話罷了。”
沉風還是沒回答,但也沒有立刻拒絕。
太子妃知道他在猶豫,即便揚起下巴擡頭可憐而幽怨地看着他:“只是……說幾句話都不行嗎?”
“哇——!”
躺在搖籃裡的孩子突然間大哭了起來,嚇了兩人一跳。
太子妃趕緊收回手跑過去抱起嬰兒輕聲哄着,沉風跟着走近,看向母子兩人的眼神緩緩變得溫柔起來。
“來,”把孩子哄睡着後,太子妃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遞給沉風,微微上揚的眉梢似有些期待,“你來抱抱他。”
沉風輕輕抱過孩子,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如果沒有她隨後說的那句話——
“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幫我這一次吧……嗯?”
一回皇宮,拓跋炎胤就迫不及待拿着仙靈珠去找鏡月未央,直到親手將仙靈珠喂進鏡月未央的嘴裡之後,才累得幾乎虛脫地趴倒在牀邊。
看着胤兒“累得跟狗一樣”的疲態,皇后又是心疼又是嫉妒,心疼的是拓跋炎胤遍體鱗傷的身子,嫉妒的是牀上那個女人在胤兒心頭的地位,然而在心疼與嫉妒之外,她不免又生出幾絲欣慰來。
身在皇族,感情是最廉價的東西,同時也是最爲奢侈的東西。
她沒有能力去爭取,陛下沒有勇氣去得到,而眼前這兩個孩子,卻是那樣肆無忌憚地霸佔着這種天底下最虛無縹緲而又最美妙的情感。如果讓她在無情無義的冷血霸君與有血有肉的皇兒之間選一個,她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然而站在胤兒的立場,卻是沒有什麼比保護心愛之人更重要的事了。
倘若孤家寡人,縱然稱霸了萬里山河,又能與誰笑言談歡?
不過空古一話罷了……
給拓跋炎胤披了一層錦衾,皇后也不打攪他們,生拉硬拽地帶着滿臉擔憂的小銀子出了門——
眼毒如北後,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個小子對那個丫頭的感情?縱然她不喜歡胤兒被那個丫頭牽着鼻子走,但在面對外人的境況下,她自然是毫無理由地站在自己孩兒這邊!
——這就是偉大的母愛啊!
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有多久,好像在虛無縹緲的空間浮沉了半個多世紀,鏡月未央抖着睫毛睜開眼,又望着頭頂的牀帷發了半天的呆,才逐漸緩過身來。
我—勒—個—去——
鏡月未雪那個潑婦,竟然咬她!
真真是喪心病狂!
擡手想要檢查一下自己的傷勢,卻發生手指光滑如玉,什麼傷痕都沒有,側身一動才發現牀邊趴着一個人。
鏡月未央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受了驚嚇的小貓一樣,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戳了戳男人臉上那道自眉尾斜劃入鬢的長長疤痕,看色澤,似乎是最近才落下的——這是怎麼搞的?那個兔崽子不想活了?竟然敢在太歲臉上動刀?!
難道有人比鏡月未雪還喪心病狂,撲到拓跋炎胤的臉上咬了他一口?臥槽,那尼瑪就是喪屍啊!
感覺到有人觸碰,拓跋炎胤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即刻對上了那雙琉璃般的眼睛,一時間兩個人都頓在了那裡,彷彿時間於瞬間停止了流動。
好一會兒,鏡月未央才糯糯地開口:“你臉上的傷……”
話音未落,拓跋炎胤忽然起身緊緊抱住了她,好似她隨時都會消失一般,粗重而凌亂的氣息撲灑在耳際,撓得人癢癢,一直一直癢到了心底。
“不許……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