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難憂很閒,日子輕鬆無意義……
也許是習慣了,天剛矇矇亮就醒了,遠處有一羣人,你推我我推你,極不情願的往前走。
難憂覺得這新來的夫子也太有能耐了,竟然能夠說動蔣老夫子,得到了許可,對自己帶的學生進行全面評測,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一個過關。
剛開始的兩天,沒有人反抗過,下場都只有一個,其實也不嚴重,就是和新來的洛夫子切磋一番,打贏了就一筆勾銷,沒沒打贏該幹嘛幹嘛,這結果也可想而知,沒有一個打贏……
眼前突然一黑,被人遮住視線,擡頭看過去的時候,看到一雙深黑的眼睛,像一口深井,深邃的能把人吸進去,難憂連忙把頭轉開,想等他走,誰知那人站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都到這份上了,不打招呼也不好:“今日也這樣早啊!”
“春寒,快進去。”其貅的眼睛一眨不眨,裡面裝滿打量,發現沒有想要的結果,逐漸變得落寞。
難憂自然是看不懂這種情緒的,小呵呵的說“好”,連忙關窗,直到外面的腳步聲小了,才慢慢打開窗。
過了這麼些天,也該去看看他們了,畢竟是自己的學生。走到練武場,有馬伕在牽馬,還有粗使拿着馬料,有認得的,還會熱絡的打招呼。
遠處站着一堆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說着什麼,難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和學生穿的不一樣,月白色的衣裳,寬大的袖,迎風而立,風吹的髮絲和髮帶飄揚,袍角獵獵作響,目光落在遠處湖面上的一隻白鶴身上,眼中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論看多少次,難憂都只有感嘆這是一張好皮囊,劍眉星目,長眉入鬢,精緻的五官,只往那裡一站,就氣質卓然,如鶴立雞羣,他人不可比擬。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慢慢轉過頭來,什麼相對,難憂有些尷尬,摸着鼻尖想要緩解,慢慢抄朝那邊走去。
看着那羣焉頭耷腦的學生,難憂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是自己的學生,雖然平時也恨鐵不成鋼,卻也從來沒有真正對他們做什麼,如今累成這樣,說不心疼是假的。
在心裡斟酌一番,還是開口情:“都連續訓練半個月了,我看今天大家也累了,要不就讓他們休息休息?”俗話說得好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有鬆有馳嘛!
其貅臉色一青,也不說話,微微眯了眼睛,擡起下巴看難憂,難憂心裡咯噔一聲響,原本還想說什麼,立馬咽回去,轉了話頭,努力擠出一抹笑:“不過他們都是學生,學生的職責就是念書,以後要參加科考,爲江山社稷出力,要把滿腹詩書賣於帝王家,你現在這樣做纔是對的,是我膚淺了,你們繼續,繼續……”
衆人心裡升騰起來的希望就像風中殘燭,一下子就滅了個乾淨。
其貅嘴角不自覺的扯出一抹笑意,眼底的光都溫和下來:“休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繼續。”
春日的陽光溫暖宜人,睡在躺椅上,四肢一攤,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難憂平時都在上課,一直都坐着,現在就站在一旁,其貅也不走,目光又落到那隻白鶴身上,餘光卻看着旁邊的人。
難憂摸摸耳朵,又摳摳手,覺得有必要緩解一下尷尬,便找了話頭:“洛夫子真才實學,非池中之物,以你的才華,科舉中榜是遲早的事,爲何屈居於此處?”看他的年紀,也不過三十多歲,正值壯年,豈非可惜?
其貅心裡一滯,抿了抿嘴脣,像是在想怎麼回答:“我來找一個人,很重要,沒有她,做任何事我都靜不下心來。”
難憂覺得心裡悶悶的,很是不舒服,他的聲線低沉,略微沙啞,勾的人心裡癢癢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不知是什麼人,朋友還是知己?”莫不是紅顏知己?這樣冠冕如玉的人,能得到他的青睞,也是一種福分吧!
“很重要,不可失去。”
難憂扭頭看他的臉,身旁的人目光放空,彷彿看着遠方,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心裡突然麻麻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爬上來。
“那你找到了嗎?”那自己想要他找到嗎?好像不希望吧……
“不知,我要找的人,被我弄丟了,時間會幫我找,我要做的,就是靜靜等。”他的聲音很好聽,仔細一聽,滿滿都是落寞。
“既然時間纔有療效,那就把一切都交給時間,不要再想,說不定時間能過得快些。”難憂擡頭看天上流雲,雲捲雲舒,風來風走,歲月靜好,連周圍的喧囂都變得有意義。
其貅仔細看難憂的臉龐,雪山冰寒,不老核劇毒,大概吃的苦多了,總會有一點點的饋贈,難憂容貌衰老的緩慢,現在看來,皮膚光滑如初見,吹彈可破,氣色紅潤,脣不點而朱,細眉烏髮,不再像兩年前那樣羸弱,好像想到這一點,這兩年來日日夜夜的思念,似乎都沒什麼……
“明日休沐,我請你去百匯樓吃飯,如何?”其貅把頭偏到一旁,心裡怪怪的,連眼神都變得不自然。
難憂也注意到了這點,發現她的耳根開始紅了,原來這人還會害羞?不就吃個飯嘛,現在自己是個響噹噹的窮人,能省一頓是一頓,有吃的幹嘛不去?
華山耳朵一動,沒有說話,繼續躺着休息。
翌日,難憂早早的就到了百味樓,想不到洛休來的更早,竟然還點好了菜,滿滿一桌,還都是自己喜歡吃的,太有眼力見了吧!
擡頭看,洛休就笑意清淺的坐在那裡,放下高高束起了頭髮,選了一條玄色髮帶,穿着玄色錦袍,好 半個月前初次見面時一樣,乾脆利落,給人一種殺伐果決的味道。
難憂總覺得這樣更適合他,一時多看了兩眼,直到意識到失禮,才把目光移開,其貅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遞過去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舉着一杯米酒,趴在窗戶上往外看,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摩肩接踵,販夫走卒,有小販在叫賣,這樣那樣的聲音雜在一起,真是好不熱鬧。
“在看什麼?”看難憂那樣二不溜湫的趴在那裡,其貅全神貫注,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難憂心情很好,連帶着覺得他的聲音都變的好聽,溫柔平和。
“在看這盛世繁華,當年的揚妃是何其幸運,生了個這麼能幹的孩子,少年登基,確實治國之才,如今天下興旺,沒有天災人禍,想來他也功不可沒。”這是實實在在的誇獎,沒有一絲虛假,可是爲什麼他嘴角有一絲笑意?難道是自己說錯了?沒有啊!
其貅略過這一點,剛想說點其他的,有人敲門,臉色頓時黑了,連目光都冷下來,菜已經上齊了,不可能是小二,大概是什麼人,差不多也猜到了:很好,接下來的半個月,後果自己承擔!
華山幾個人進來的時候,臉上笑得痞痞的,換了常服,個個人模狗樣,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難憂出於禮貌,邀請他們一起吃飯,話一出口,人家就已經坐下來,說的是正巧遇見了,行動卻出賣了他們,可是話已經出口,又不能反悔,只能由着他們。
可是不知爲何,自從華山他們進門開始,這裡面就冷冷的,難道是倒春寒?偏頭去看,俊美無雙的人形容冷冽,面上是青黑色,很是不友善……
鹿茸倒了一杯酒,覺得不夠烈,招來小二,上了西域的烈酒,說是入喉辛辣,後勁很足。
難憂酒量小,面對七八個學生一杯一杯敬酒,有些招架不住,其貅臉色黑如鍋底,一杯一杯接過,喝完自己的,又喝難憂,面色卻依舊清冷,沒有絲毫改變,看來酒量不錯。
難憂看着眼前人,端正的像個君子,事實也的確如此,總覺得這樣不好,趁他喝的時候,又把花束他們敬過去的酒拿回來,一口嚥下,只覺得嘴巴里好像燃起一股火,順着喉嚨,一直燒到胃裡。
臉上越來越燙,他們亂七八糟的說着什麼,天南海北的胡扯,直到後來什麼也聽不清,然後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有一聲聲“夫子”……
其貅沒有說話,目光一直落在趴在桌上的人身上,手上一使勁,陶瓷青花的酒杯碎在手裡,酒液漏出來,雅間裡頓時沒了聲音,片刻過後,是一聲聲的告辭……
夜晚的長街,行人少了許多,卻人就熱鬧繁華,道路兩旁是小商販擺出的小攤,有的賣首飾,有的賣着花燈,有的賣夜宵,還有人在賣糖葫蘆,真是好不熱鬧。
晚風輕輕一吹,街道兩邊的住宅外點着燈,白的紅的都有,明明滅滅,如此安靜,偶爾傳來兩聲狗吠,容易讓人想到永恆。
背上的人咂咂嘴,披着其貅的披風,胡亂的說着什麼,讓人聽不真切,伸出雙手,抱着其貅的頸項,然後鼻子動了動,彷彿聞到什麼味道,似乎是從髮絲裡傳來的,又往上湊了湊。
其貅身體一僵,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餘光看着背上的人,頭抵着自己的肩膀,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有那麼一瞬間,希望歲月永恆,時間就這樣靜止下去,可是轉眼一想也不好,因爲這一刻她的心裡也沒有自己……
自嘲的笑了笑,繼續往前走,黑色鹿皮靴踩在青石板上,一掃剛纔的陰霾,心情都輕快許多。
其貅似乎沒有看到過喝醉酒的扶幾,簡直蠻不講理,說什麼都要得到人家的肯定,不接受任何的反駁,任性又小孩子氣,不管哪一面,看在其貅眼裡都好看又真實,周圍沒有人,心裡的寵溺都從眼睛裡跑出來,藏都藏不住。
難憂醒來的時候有些迷惑,眼前景物有 陌生又熟悉,仔細一看,這哪裡是自己的房間?分明就在自己房間的隔壁!
還沒來得及起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杯茶,他的手指細長而蒼白,能看到皮膚下的青筋還有跳動的血管。清茶入口,先苦回甘,居然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果真有品位!等等,這不是重點!
“我怎麼在這裡?”自己沒有酒後做點什麼吧?
“你喝醉了,我沒有鑰匙,只能帶你回這裡。”其貅有些遺憾:居然沒有酒後亂性?
難憂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子時剛過,草叢裡傳來蟲鳴,沒一會兒就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夜無眠,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外面和往常一樣嘈雜,今日沒睡好,不打算起牀,於是接着睡。
日上三竿爬起來,居然也沒有人來叫自己,連求救的都沒有?推開房門,門檻下放着食盒,一碗清粥,幾個金絲卷,還是溫熱,看來剛送來不久,心裡有些奇怪,從前廚房也會送,不過沒送過這些。
清粥入口,味道極好,有蘑菇和雞肉,沒來由的覺得熟悉,好像從前喝過……
意識有些走遠,直到眼前有人走近,才慢慢回籠,愣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是洛夫子啊,今天上午結束了?”這不是廢話嘛!
其貅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難憂手裡的粥上:“味道如何?”
“啊?……哦,可香了,廚房今日可真用心。”當夫子就是這點好,吃的有人會送來,自己也不用擔心。
其貅剛剛溫和了臉色又立馬冷下來,而且在持續變冷,一點好轉也沒有,沒有二話,轉身就走,留難憂一人尷尬,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回到自己房間,其貅看看手心的燙傷,微微吐出一口氣,心裡一片嘲諷,怎麼能逼她呢?慢慢會想起來的,只要她安好,一時的忘記又有什麼?
難憂去課上,洛休下午沒來,那一羣吊兒郎當的子弟恨不得燒香拜佛,高興的要跳起來,現在來說,讀書寫字簡單的不能再簡單。難憂不明所以,莫不是生病了?下了學去看看……
端着晚飯回了書閣,去了他的房間,前兩次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看,現在仔細打量,才發現整整齊齊,多餘的東西一概沒有,彷彿被人刻意安排,傢俱成色竟然是一等一的好,一個光棍能這樣生活,也是不容易了……
今天沒請他吃午飯,畢竟只有一個人的份,也不是自己的錯,現在來賠罪應該不晚吧?
難憂走進屋子的那一刻,所有的氣都煙消雲散,她就是那樣,能夠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生氣,也能夠輕而易舉的讓人開心。尤其是聞到那股飯菜香,一箇中午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難憂擺出一張笑臉,看到窗外看花的人,組織語言:mangran“洛夫子在看什麼,下午也沒來,你可不知道,沒有夫子,我的日子可不好過啊......”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其貅眉間皺出一個川字,看的難憂心裡一跳,回想一下,自己也沒說錯什麼呀,“想着你沒吃晚飯,就給帶來了,可別餓着了。”
其貅覺得心裡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溫暖,那顆原本裝着天下的心竟然被一個細瘦的人裝滿:“你關心我?”
難憂臉上一熱,怎麼說都不是,畢竟事實如此,這種矛盾的感覺,竟然覺得熟悉,記憶裡卻一片空白,意識再次出籠。
其貅看難憂一臉茫然,心裡像有一根刺,紮在那裡,翻開痠麻的痛意:“嫁給我,施難憂。”
難憂一怔,覺得自己聽岔了,又在腦袋裡過了一遍,確定沒有聽變成錯,眼裡疑惑變成驚恐,簡直不敢相信,從初見到現在,挨着想一遍,並沒有痠麻不妥,難道就是因爲那兩次親吻?直到身體不受意識控制,違背意願地點頭,一向冷漠的人,臉上竟然露出春風般明媚的笑,簡直就是**裸的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