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受傷

一日、兩日、三日……希影一直默默扳着手指數,五日了,自那日去葉司尓處做客,已經過去五日,整整五日賀嘉桓都不見蹤影。與賀嘉桓一起失蹤的還有幻葵和李大廚子,這讓希影覺得愈發詭異。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嗎?她有些不安。

希影問賀彬遠,卻也套不出什麼話。雖然賀彬遠看起來毫不知情,但她確信賀彬遠知道些什麼。他不告訴她,大約是怕她擔心。賀彬遠雖然孩子心性,但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希影知道憑自己沒法兒從賀彬遠處套出話來。

擔憂更甚。

第六日晚上,希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穿上衣服去後院散步,院中夏花繁盛,隱隱有蟲鳴,本是清爽舒適的平靜夜晚,可這安寧夜色卻難以將那份安寧染進希影心裡。

直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

她無意識地散步至賀嘉桓在水榭行館暫住的院落,此刻月上中天,幾縷薄雲卻遮住了皎潔月光,透出的色彩顯得幾分模糊幾分詭秘。

風吹得樹葉兒互相摩挲着,發出沙沙的響聲,外牆中沒關上的紅木雕花小窗“彭”地被風吹開,窗扉撞到牆上,發出極響的聲音。希影被那響聲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過頭去看,這一看,更是嚇得不輕。

透過那扇小窗,她看見一個婢女端着一盆子水悄然自屋中走出。正巧那被薄雲遮住的月探出了頭,一霎那天地明淨許多,也讓那盆子裡的水的血色愈發明顯……

希影愣了一會兒,賀嘉桓暫住的院子不可能會被安排給別人住,那麼那個受傷流血的人是……

她的腦中空白了一瞬間,然而雖然腦子仍舊一片空白,身體卻先行動起來,顧不得平日裡那些規矩,她拔腿就往賀嘉桓院子裡跑,就連推門的勁道比起平日來都要大一些。

房內賀嘉桓聽見響聲,轉頭看過來,見到希影一臉擔憂衝進來,不覺微怔一瞬,隨即淺笑問道:“寶寶,這麼晚還沒有睡下?”

屋內只點了一隻蠟燭,光線略顯灰暗,燭火搖曳着,明明滅滅,燭光照在賀嘉桓的臉上,更顯得他有些憔悴。她看着他,想,面色似乎比以往蒼白一些……一瞥眼,又見他手側有一塊染血的布條。

“師父……你受傷了?”

賀嘉桓略一沉吟,笑道:“皮外傷罷了,上了藥,幾日便好了。”

希影深深蹙眉,在她記憶裡,他一向是強大的,更從未受過傷,這一次是發生了什麼事?

賀嘉桓嘆息:“確實只是小傷,寶寶,小小年紀的別學大人皺眉。”

“……我也不小了。”她小聲抗議。

她隱隱有些不滿——爲什麼他將滿二十六,她卻纔僅僅十二。這樣的差距,顯得她的關心都有些微不足道。

賀嘉桓也沒有與她爭論這問題,那日在希影去葉司尓處後,他外出處理一件事,本以爲至多不過第二日中午便可回來,然而事情卻比他們想得要嚴重,整整六日纔回到水榭行館,且事情辦得不算成功。

“彬遠有告訴你具體的事情嗎?”

希影搖搖頭:“從司尓姐姐家回來的第二日,我便出門了一趟去買東西,下午回來才從賀彬遠處知道你和幻葵姐姐他們都出門了。”

賀嘉桓點頭。

賀彬遠早就知道他們出門所爲何事,大約是等到第二日中午還未見他們歸來,便憂心發生了什麼事,更憂心希影胡思亂想,故而才什麼也沒說。

“師父,你出門是爲了何事?”希影猶豫一下,又補上一句,“如果不方便說,就不要說了。”

賀嘉桓聞言笑:“本不是大事。有失勢的反賊在凌虛澤附近流竄,我便去查探了一番,不小心受了傷,不要擔心,嗯?”

其實那反賊與他師徒還有些淵源,六年前就是這反賊綁架了年幼的希影。賀嘉桓心底牴觸希影與那人扯上關係,也不願對她提起那人。或許是仍對當年的事心有餘悸,但又覺得那份牴觸不僅僅是這樣。

“……好。”希影知道賀嘉桓應當是把事情說輕了,但沒多說,轉移話題問道,“師父可餓了?阿影記得廚房還有些點心。”

“是有一些餓了。”賀嘉桓道,“寶寶真貼心。”

“我這就去將點心熱一熱。”希影想了想,“幻葵姐姐他們也回來了嗎?”

賀嘉桓點頭。

“那我也給幻葵姐姐他們去送些吃食。”

希影出門後,有暗衛進入賀嘉桓的房間。賀嘉桓問道:“我不在這幾日可有發生什麼事?”

暗衛上前,輕聲稟報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賀嘉桓聽完嘆息:“寶寶也太慣着她。既是找到了,便斷然不能任由她流落在外,明日我們便去找她吧。”

暗衛一頓,問道:“那,那位呢?”

賀嘉桓眼眸一深:“暫且不要有什麼舉動,查探清楚了再說,”他一頓,“若真是他,喜的是皇兄與母后大約都會極爲欣慰的,憂的是不知會不會掀起什麼風雨……”

……**……

第二日。

因前一日晚上睡得晚了,故而希影早上起得很晚,午飯的點纔將將自臥房裡頭出來。好幾日沒有吃到李廚子做的菜,她頗有些想念,一頓午飯前半段吃得津津有味,然而後半段卻頗沒有胃口。

原因是飯過一半,賀嘉桓帶着希影前幾日才見過的聶非羽進來了……

賀彬遠正在夾菜的動作頓住,然後啪地將一隻筷子掉在地上,面色略顯陰沉,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麼情緒,忍了一會兒,終於憋出幾個字:“你,還有臉進來?”

聶非羽緊緊抿着脣角,別過頭不去看賀彬遠,目光飄過希影的時候有些埋怨。

希影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明白過來,賀嘉桓不可能不在她身邊安置侍衛,雖然她沒有意識到有人跟在她周圍,但並不代表沒有,靖淵王府可是養着數目衆多的暗衛呀……

笨死了,她暗罵自己。

她去葉司尓家時見到顧翡聶的事情,以及顧翡聶化名聶非羽在繡坊做工的事情,那些悄無聲息跟着她的暗衛怕是已經稟報給賀嘉桓了。

希影看向聶非羽,眉心微微皺着,然後緩緩搖了搖頭。我沒有想告發。

聶非羽面無表情移開目光,手握成拳,拽得緊緊的。

賀安晏溫和的笑臉在希影腦中一晃而過,不知怎麼的,她感到自己似乎隱隱鬆了一口氣。

賀嘉桓淡淡道:“翡聶,先吃飯。我今早已經命人快馬加鞭趕回皇城,告知皇兄和顧大人你已經被找到的事情。那邊的消息傳回來之前,你便暫時住在水榭吧。”

聶非羽的牙齒咬住下脣,咬出一排齒印,良久纔開口,聲音還有些顫抖:“王爺,翡聶不餓,想要先歇息。”

賀嘉桓不再多說什麼,對一個婢女道:“你收拾一個房間領顧小姐住下。”

聶非羽低着頭默默跟着那婢女離開,希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晃神,回過神來,見賀彬遠正重重地戳着碗中的米粒,臉色仍舊沉得滴出水來。

他冷冷道:“這丫頭倒是逍遙,不知她可否在街頭巷尾聽過關於我皇兄的笑話?!”

希影嚼了嚼剛吃進嘴裡的紅燒肉,道:“安晏哥哥大約會很開心吧,翡聶回來了……”話一頓,她覺得自己左右不是人,想要護着翡聶,於是只能替翡聶隱瞞,實在是虧歉賀安晏,可最後翡聶還是被找着了……

吃完了飯,希影去顧翡聶的房間看看她,顧翡聶正坐在牀上發呆,雙腳曲着,用手環抱住,很孤獨也很倔強的模樣。

希影進門後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呆愣在原地。

顧翡聶擡眼看她一眼,淡淡道:“剛纔我想了想,覺得你大約也不會告訴你師父我在凌虛澤的事情,只是我現下心情不怎麼好。”

“翡聶……”希影輕聲喚道。

顧翡聶沉默了許久,突然從牀上爬起,衝到希影身邊,拉住她道:“我現下被王府的人看着,你幫我去找唐五哥好不好,阿影,我在去繡坊的路上被王爺帶走,他見我一直不到,會擔心的,你幫我與他傳信好不好?”

希影沉默一小會兒,緩緩道:“你定是明白,師父必然會處理好你離開以後的一切事情的。你讓我去找他,只是因爲你還是對他留戀是不是?可他於你,只是個替身不是嗎?”

顧翡聶的臉一瞬間蒼白。

“翡聶,夢醒了,也該面對現實了。你是官家千金,與皇室有婚約在身,就算現下還不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你與安晏哥哥的婚事,你與唐五哥也是不可能的。”

希影有些不忍,一直如驕陽一般的女孩此刻如此憔悴。

她嘆息一聲,準備離開。

顧翡聶卻突然說話:“我戀慕王爺,我知道我與他絕無可能,但還是不死心,對與他長得相像的唐五哥存了喜愛之情。”

希影轉身看她。

“他是王爺的替身,這話或許沒錯。”顧翡聶眼睛裡頭空蕩蕩的,“我從來只能在低處仰望王爺,但是卻能與唐五哥像真正的情人一般相處……事到如今,我已然分不清對唐五哥的喜歡,是基於他自己,還是基於與他容貌相似的王爺。”

希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找不到話說。若一份戀慕最初的原因是錯誤的,那最後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呢?

她不懂。

顧翡聶和賀安晏都那麼辛苦,她想,感情真是天底下最磨人的事情。